139、蘇府變故
紀子期道:“可以的,大人!隻要經過精密的計算,通過對方的角度,距離,石塊的重量,便可大緻計算出投石機投出的石頭大約會落在何地!
這樣一來,便可以提前發出預警,減少傷亡!”
“此話當真?”黎淵和朱潛同時驚呼問道。
“當真!”紀子期點點頭,“請大皇子允許!”
黎淵道:“好!南秦之事現在一切順利,今日召各位前來,隻是為了交流一下各自信息,若諸位沒其他事情禀告,就此散了!”
“是,大皇子!”
紀子期要看信,要寫信,掌珠很識趣地在所有人走後,留在了黎淵帳篷。
不過她也真是有話要跟自己的皇兄說,“哥哥,剛剛南臨鬥室一事,有些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明說,但想必你也已經猜到了!
西烈墨此行,志在子期,他之所以放妹妹二人離開,估計是在這兩次的短暫接觸中,大約明白了子期是個心中有民族大義的人。
這樣的人,絕不會為了個人的生死,而枉顧黎民百姓。
若強行抓去,隻怕是得不償失!但他一定會再想辦法,找到子期的弱點,逼她就範!”
“紀師妹的弱點?蔣太師一家,杜将軍?”黎淵皺眉。
“嗯。”掌珠點點頭,“想要抓到杜将軍,恐怕不易。但若要對付手無寸鐵的蔣太師一家,确是不需費太大力氣。
唯一的問題,隻在于蔣大師名頭太響,或許這也是西烈墨還未對蔣太師一家動手的原因之一。
又或者,他也想試探一下子期,到底這個人的底線在哪裡,值不值得他這樣做。
但你我二人都清楚,紀子期絕對有這樣的能力和品性,值得西烈墨花費更多的時間在收服她這件事上。
所以哥哥,必須将這事盡快告之父皇,讓父皇派人暗中保護蔣大師一家。”
“妹妹你說得很對!你這出去一遭,變得讓哥哥自愧不如了!”黎淵欣慰道:“蔣大師身份地位不一般,父皇早就有派暗衛暗中看着,也是怕有人對他不利,影響到黎國術數界的發展。
不過,紀氏一家無甚名頭,父皇應該并未理會,如今這一來,怕也必須要派人暗中保護了。”
黎淵說完後,又神色複雜地看着掌珠,“阿姝,如此一來,你和他不是更沒有機會了嗎?”
“妹妹和他有沒有機會,從來不是因為紀子期的緣故!”掌珠幽幽道:“在她沒出現之前,他就未曾将妹妹放在過心上過。
若紀子期出了事,隻怕他也不會獨活!
哥哥,這一次南安和南臨之行,妹妹跟着子期長了許多眼界。
知道原來女人的世界也可以很大,并不是隻有閨閣和後宅。
也許是因為這眼界開了,這心也放開了,本來就不屬于妹妹的東西,妹妹不強求!
隻是這麼多年的念想,妹妹一時放不開,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所以,哥哥,”掌珠看黎淵一眼,意有所指,“已經是屬于别人的東西,可以搶來,可若心已經是别人的了,怎麼搶來也無用!
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哥哥,可要以妹妹為鑒啊!”
黎淵眉頭一跳,強笑道:“阿姝哪裡的話,哥哥怎會如此傻?”
這邊紀子期剛到帳篷,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杜峰留給她的信:
“期期,你回來見不到我,一定會很失望吧?我見不到你就要走,也很失望,全身都很失望啊!”
紀子期本來眼中有淚,看到這一句,想起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飛紅臉呸了一聲,鬼才失望!
“你在南安之事,我已經聽說了,很棒!我為你驕傲,不愧是我的媳婦兒,我的女人!
想必以後為夫若是辭了官賦閑在家,期期也定能養得活起。”
去,想得美,你敢賦閑在家試試,本姑娘趕你出去!
“期期,收到調令的時間很急,必須馬上就走,沒時間寫太長。
就是走了後有個遺憾,希望期期能滿足我。
你回來後寄個穿過的貼身小衣給我吧,先前那件黃色肚兜放在杜府了。
去到前線,長夜漫漫,一定會想你想得發疼,切記切記!
還有,我不在的日子裡,要好好照顧自己,特别是某些地方,可以養得再圓潤一些,嗯,我喜歡。
回來後若讓我發現屬于我的地方小了,定要讓你好看!”
啊,呸呸呸!死色胚,就不能說點别的話嗎?紀子期面上笑意飛起,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未見到他的遺憾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紀子期深吸兩口氣,收斂住情緒後,提筆給杜峰寫了回信。
“杜峰:回來沒見到你,我心中确實有些失望,又為你擔心不已,西羌的大王西烈墨,是個絕對不容小觑的人物…”
紀子期将在南臨發生的事簡單描述了一番,最後重點寫了她對西烈墨的評價。
“此人遠在西羌,卻能将千裡之外的南臨盡數掌控住,甚至連陛下眼皮子底下京城都有他的人,可見其謀略手段雖同一般!
為了得到投石機的制作方案,不知從何時起就在暗中開始布下了局,直到南秦水災因勢導利,一步步按着他要的結果靠近。
而最後的結果,甚至讓人說不出半句他的不是!
杜峰,這個人隐忍又果斷,絕對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你若與他對上,一定要小心謹慎為上!
西羌現在已經得到了投石機的制作方案,想必會在最短的時間内制造出來。
我曾經擔心的事,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生了。
唯今之計,我将根據投石機的角度重量等,計算投出來的石塊的落地距離的方法寫下來。
在對方投石之時,便能提前做出預警,希望能幫到你,減少前線将士的傷亡!”
長長的一封信,紀子期足足寫了有差不多兩個時辰後擱下了筆。
從頭到尾檢查一遍後,将其折起裝入了信封中。
此時已至深夜,掌珠還未回來,紀子期想起杜峰的要求,有些頭疼了。
她現在扮的是男子,根本沒有穿肚兜,去哪找件給他?
紀子期低頭看看自己被裹得緊緊的平平的兇部,難不成,給他寄快裹兇布去?
她想起杜峰收到布塊時面上可能出現的神情,忍不住自己先呵呵笑了起來。
心中惡作劇一起,脫下外衫,解開裹兇的布條,将最貼近身子的剪下一塊。
取出信又提筆加了幾句:遠在外地,扮成男子,肚兜是沒有了,寄塊裹兇布聊解相思!
然後将裝好的信和布片,還有她買來送他的匕首放在一起打包好,帶着笑爬上了床。
早上負責送信的侍從,看到一個小包裹楞了一下,不是送信嗎?
紀子期淡定道:“我在南臨的時候,給杜将軍買了一把匕首,煩請小哥一起送去!”
南秦的重建進入了軌道,長江也開始進入了穩定的通航,黎淵決定将留下部分人,其餘人等返回京城。
工部朱潛、戶部的羅大人、于太醫以及耶月哈等人留了下來。
南秦原被杜峰扣押起來的知府,在南秦開始重建的那一天,被黎淵當衆斬殺。
現在的南秦在新任知府未到之前,暫時交給了原來的縣丞代管。
紀子期幾人将手中事情交待好後,在五月二十這天,離開了炎熱的南秦。
一行人的離開,并未特意聲張,然而在離開的那天,南秦城中百姓全體出動,齊齊聚到了城門口,跪地相送。
南秦水災,許多百姓家中已無任何可吃可用的東西,他們送不了這行人任何東西,隻能用跪拜來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臉上真誠的不舍和眼淚,深深打動了離開的人的心。
出得城外,沿途一路均是歡送的百姓,足足一日。
離去的時候,不知何故,掌珠還是和紀子期共坐了一輛馬車。
掌珠被這群善良的百姓弄得眼眶發紅,“我身為黎國公主,自認百姓有難,皇家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來出面解決。
我認為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從未想過要得到這些百姓的感激!然而我的百姓們,卻給了我他們最真誠的感激!”
紀子期道:“老百姓是這世上最奇特的存在,他們每一個看起來都如蝼蟻般毫不起眼,可若聚在一起卻能産生驚人的力量。
若是善,如今天我們看到的,他們會是世上最可愛的人;若為惡,則比長江水患更為厲害,是這世上最兇狠殘忍的野獸。
而為善為惡,隻在一念之間,這一念,取決于他們的肚子,飽了,就是溫順的小羊,惡了,就是兇狠的老虎。”
掌珠盯着她,鳳眼微挑,似笑非笑:“紀小姐,你這話是說給本公主聽的嗎?”
“呵呵,公主,”紀子期陪笑道,“民女也隻是一時有所感觸而已,公主若不愛聽,民女便不再多言了。”
過了長江後,進入了湘西境内,紀子期原本想去見見古夫子,被告知他已先行回京了。
同去時的低調相比,回來時湘西府府尹準備了盛大的迎接盛宴。
如此一來,紀子期和掌珠,便理所當然地分開了。
紀子期心中長長吐出一口氣,頓時覺得渾身放松了下來。
看來這人還是得同階級相處才會自在,不可否認,她從一開始就很欣賞掌珠,經過南安南臨之後,她心裡更加地欣賞她。
她覺得掌珠心裡應該也很欣賞她,可兩人身份上的差距,以及因為杜峰的關系,兩人之間總是會有一種奇妙的若有若無的隔閡。
在掌珠恢複到公主身份後,這種隔閡越發明顯,也讓她越來越不自在。
湘西的迎接盛宴,紀子期沒興趣參加,過了湘西就是天順,她想回去看看程清江嘉桐幾人,還有好久沒有見過的蘇謹言。
黎淵同意了,并派了阿二護送她,“師妹,那你去天順好好玩幾天,到時候京城見!”
“京城見!”紀子期道:“不過大皇子,阿二是您的貼身侍衛,派給我有欠妥當,還請另派他人吧!”
“師妹莫不是還記着阿二破壞竹筒導水裝置之事?”黎淵面上帶着淺笑,卻是不容置疑。
“呵呵,大皇子說笑了。既如此,那就麻煩阿二了!”紀子期呵呵道:“謝過大皇子!”
黎淵見她同意,面上笑容更顯,“師妹,你我同門,不必如此客氣,還是喚為我師兄吧!”
紀子期微笑道:“大皇子,你我雖同門,僅限在術師協會内,在外您是大皇子,這個怠慢不得,免得落人口舌,還請大皇子恕我不能從命之罪。”
黎淵看着眼前這個同以往一般,帶着盈盈笑意的女子,如畫的眉眼,掩飾不住言語中淡淡的疏離,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恍若從高處墜落,渾身發冷且僵硬。
隻是說完後就行禮離開的紀子期,并未留意到黎淵向來高傲的眼裡,慢慢結上了冰。
自從南臨之行後,紀子期深刻意識到她身處的是等級森嚴的古代,而不僅僅是她以為的古代職場。
從進入蘇府開始,到天涼戰場,她将自己當成古代職場中的一員,對上司恭敬,對同事友好,不居功,不倨傲,擡頭做事,低頭做人。
除了禮儀之外,現代職場的規剛,基本完全适用。那時的她,雖有着可能的生命危險,卻也過得甚是順暢。
到後來進了棋林學院,有了一定的身份倚仗,就像是重溫高中大學生活,她很享受那種單純無憂的校園生活。
僅管獲得認可有些波折,但那些波折在她看來,隻是人生路上的一個小檻,以她的經曆與閱曆,她能從容面對。
再到術數大賽,再到術師協會,她一直适應良好。
她把古代當成一個大職場,皇帝陛下是大老闆,黎淵和掌珠是富二代,因此,她一直遊刃有餘。
她可以笑眯眯地指使黎淵去抗布,挺直腰闆告訴掌珠,杜峰是她的男人,她休想搶走,也搶不走!
可南臨之行,掌珠的言語無意間讓她意識到,她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她可以和富二代做朋友,她可以和富二代嘻笑怒罵,但,皇家人不可以!
也許這裡的世界,除了親人愛人和朋友外,所有人都可以用職場中的規則來應對,但,皇家不可以!
在皇家人的心目中,他們是這世上最尊貴最威嚴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是所有人隻能仰視隻能臣服隻有匍匐于腳下的存在。
他們不需要信仰,因為他們就是信仰本身,他們莊嚴和神聖的地位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和亵渎!
或許這并不是黎淵和掌珠或是所有皇家人心中所想和所要的。
但隻要身為了皇家人,他們除了有義務對他們的臣民負責,他們更有義務維持皇家的金字招牌,而這,重過任何人和事!
比百姓重,比朋友重,比親人重,甚至,比他們自己重!
那一刻的紀子期,明白了她在現代職場上的一套,并不能完全适用于這裡,至少并不能适用皇家。
于是從那時起,她心中就做了要遠離皇家人的決定,不隻是掌珠,也包括了黎淵!
她現在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在實際中遠離,但在心的距離上,她絕對不能再靠攏,甚至必須往後退才行!
湘西的歡迎盛宴辦得相當的得體,幾人剛從受災的南秦回來,自是不能過于奢華,可該有的規格還是有的。
掌珠看着滿桌精心烹制的食物,想起天秦時的粗茶淡飯,發覺自己竟毫無味口。
府尹大人已經盡量簡辦了,可她和皇兄身份不一般,又豈能真正簡單?
而她甚至連一句指責的話也無法說出口,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公主的身份有時候也會是個累贅!
黎淵握着手中的酒盞發呆。
腦子裡浮現的是紀子期離去前的疏離,明明是笑着的臉,卻在她身前設下了一道無形藩籬。
他無意識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盞,有股殘酷從心頭湧起,全身似繞着一層淡淡的寒氣。
落入旁邊湘西府尹的眼中,便是未來天子的神威莫測。
紀子期和阿二到達天順,找了間客棧住下後,見天色還早,直接去了蘇府。
遠遠的,便被入眼的素缟白绫吓了一跳。
她的心突突直跳,蘇府無長輩,蘇小年和蘇夫人都還那麼年輕,紀子期連想都不敢想,蘇府到底發生了何事,帶着阿二急匆匆奔入了蘇府。
蘇府内一片哀穆死寂,門口也沒小厮把守,來來往往的,居然好幾個都是陌生人。
不過大半年,蘇府,到底出了何事?
好不容易看到個眼熟的,紀子期大聲喊道:“安生!”那聲音這安靜的府裡甚是突兀。
安生有些麻木地轉過頭,盯着紀子期看了兩眼,本就有些哀痛的臉上,突然嘴一扁,帶着哭腔大叫道:“子期!”
邊哭邊跑了過來,停下來後,卻抽抽噎噎地出不了聲。
“安生,發生什麼事了?”紀子期焦急問道。
安生張着嘴抽搐了好久,才緩過氣來,“夫人,夫人死了……”
“蘇夫人死了?”紀子期大驚,“怎麼會死呢?蘇老爺呢?少爺呢?”
“前幾天有天晚上,府裡所有人都在睡夢中,突然不知從哪來了一群黑衣人,沖到了老爺和夫人房間。
拿劍就亂砍人,夫人幫老爺擋了一劍,啞叔後來趕到,幫老爺一起趕走了黑衣人。到了早上的時候,夫人,夫人就死了!”
安生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紀子期腦海頓時一片空白,那個溫柔的蘇夫人,居然真的就死了?
她兇口猛地一滞,隻覺得難受得厲害,那個蘇小年不是朝廷密探嗎?居然都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
“那少爺呢?崔嬷嬷、靈菊、靈玉、安傑還有府裡其他人呢?”紀子期深吸兩口氣,平緩一下情緒後問道。
“少爺那天晚上去了羅府表少爺處。
發生了這事後,府裡好多人都很害怕,悄悄地走了。
好在老爺夫人少爺平時待咱們下人不薄,那些人雖害怕走了,倒也沒拿府裡什麼東西走。
崔嬷嬷病倒了,靈菊在照顧她,靈玉和啞叔看着少爺,我哥跟着王管事忙着辦喪事的事。”
“不是幾天了嗎?還沒辦喪事?蘇老爺呢?”紀子期不解問道。
“老爺在夫人去世後,就走了,并且吩咐啞叔,在他回來之前,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擾夫人,也不準辦喪事!
聽說夫人的屍體現在用冰塊冰起來了,少爺一直跪在外面。
羅府老爺來吵過一回,說人都死了還不讓她入土為安,到底是何居心?
可老爺不在,啞叔隻聽老爺吩咐,攔在門外不讓羅老爺進,後來表少爺來勸住了。”
安生吸吸鼻子,“子期,你去看看少爺吧!少爺,少爺現在真的好可憐!夫人死了,老爺幾日不見蹤影,隻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蘇心園除了挂滿了白幔,同紀子期印象中沒有什麼區别。
她想起第一次見蘇夫人時,那個一臉溫柔讓她如沐春風的婦人,面對自己久未見面的夫君,仍會露出少女般羞怯愛慕神情的婦人。
多麼美好的女子,竟如此早早就香消玉殒,心下不勝唏噓。
走近蘇夫人的屋子,就見到如雕塑般守在門外一動不動的啞叔。
啞叔看到她,眼中閃過驚喜和意外,朝她點了點頭。
門口處,一身麻布孝衣的蘇謹言背對着她,跪坐在一張麻席上。
似已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佝偻着背,頭垂得低低的,沉浸在濃濃的傷痛中。
紀子期隻看了那背影一眼,心中一痛,眼淚就掉下來了。
“少爺!”她輕聲喚道。
那身形充耳未聞,一動未動。
“少爺!”
蘇謹言從夢中驚醒,熟悉的聲音響起,好似讓他回到了大年半前。
那時候好多人都在,爹在,娘在,小風在,小雨在,子期在。
他每天騎着自行車,和小雨一起開心地去學堂,回來和小風一起玩耍,向子期請教解術數題的方法。
有時候大家一起出去,和吳三多唐大哥羅表哥,還有程姐姐和江姐姐,一起吃喝玩樂。
可是,為何短短幾個月,他就什麼都沒有了呢?
先是小風小雨子期走了,再來吳三多和程姐姐訂了親,不願和他一起玩了。
唐大哥開始去不同的鋪子裡實習,沒空同他玩;羅表哥向來隻專心研究術數,他自己不想同他兩人單獨玩。
然後,現在,他連娘也沒了,他爹不知所蹤,整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了!
“少爺!”
蘇謹言循着那聲音,擡起頭,一張熟悉的臉,眼中含着淚,憐惜地看着他。
“子期!”蘇謹言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嗚,嗚……”
十三歲的蘇謹言褪去了嬰兒肥,開始有了少年的面容輪廓,聲音也沒了年少的清脆,多了幾分暗沉,許是先前哭得久了,帶着嘶啞。
紀子期顧不得男女之防,跪在麻席上,将他緊緊摟在了懷中。
蘇謹言在她懷放肆大哭,好似要将心中所有的傷痛,通通都宣洩出來。
紀子期輕輕拍着他的背,蘇謹言的淚水,勾起了她心底對現代已去世母親最深切地懷念。
那在知道父親外遇後一直郁郁寡歡郁結于心而患肝癌去世的母親,那知道自己病重卻在她面前裝作若無其事默默承受痛苦的母親。
子欲養而親不在,是這人世間最深的傷痛!
面對着懷中痛哭不止的蘇謹言,紀子期一句話也說不了,她隻緊緊摟着他,讓他知道,這世上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存在!
慢慢地,懷中的蘇謹言安靜了下來。
紀子期低頭一看,發現他許是哭得累了,竟是閉眼睡去了。
她擡起頭,用口形問一直看着這邊的啞叔,“少爺幾日未睡了!”
啞叔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三日?難怪蘇謹言的樣子看起來這麼憔悴,十三歲的少年,像個小老頭似的。
紀子期想扶着蘇謹言回房休息,她動動腿,發現麻得站不起來。
隻有小聲求助啞叔,“啞叔,我腿麻了,幫我扶少爺回房休息。”
啞叔略微猶豫了一陣,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接過蘇瑾言。
許是真的太累了,啞叔将他抱起時,蘇瑾言隻是無意識地輕聲喚了聲“娘”,頭在啞叔的臂彎蹭了蹭,就像小時候在母親的懷抱裡一樣。
啞叔愣了一下,鼻頭發酸,小心翼翼的抱着他,放到了隔壁房間的床上。
紀子期揉揉發麻的腿,站起身後讓安生找個地方安置阿二後,自己跟了進去。
“啞叔,我會在這裡看着他的,您放心!”
啞叔點點頭,幫蘇瑾言蓋好被子後走了出去。
紀子期走到床邊,床上的少年雙頰凹陷,眼眶浮腫,眉頭深鎖,似陷在無盡的噩夢中。
記憶中疏朗開懷、明媚俠義的小小少年,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蘇瑾言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房間裡點了一張昏暗的油燈,他睜開眼,滿眼觸目驚心的白,讓他仍恍若在夢中。
微轉頭,看到床邊頭不住往下點,像小雞啄小米似的紀子期,油燈照在她的臉上半暗半明。
很多人變了,很多事也變了,隻有記憶中的紀子期還是這般的模樣,讓人如此的安心,有她在,蘇瑾言覺得自己的都心定了些。
“子期,子期!”蘇瑾言輕聲喚道。
紀子期朦胧間聽到有人喚自己,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眨眨眼,一擡頭對上蘇瑾言有些紅腫的眼,完全清醒了。
“少爺,餓不餓?”她柔聲道:“我讓廚房拿點吃的過來!”
這一提醒,蘇瑾言才發覺自己肚子餓得慌。
他摸摸肚子,“你這一說,我肚子還真有點餓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
紀子期道:“沒事,我剛休息了會不累,要不我陪你去吧!”
此時的蘇瑾言确實很需要人陪伴,特别是他一向信任有加的紀子期的陪伴,便點了點頭。
廚房裡的人走了一大半,因無人管理,顯得淩亂不堪,蘇瑾言視若無睹,徑自走向竈台邊,看看還有什麼吃的。
可惜遺憾的是,鍋裡面什麼都沒有了。
其實想想也是正常,現在已是五月快六月的天氣,食物根本無法隔夜。
紀子期見狀道:“少爺,你先等等,我給你下碗面吧!”
她已許久未曾下過廚,顯得略有些手忙腳亂,蘇瑾言也不追,隻坐在一旁微微發愣。
忙活了許久,終于煮出了一碗面,紀子期試試味道,覺得還行,自我滿意的點點頭後,端到了蘇瑾言面前。
蘇瑾言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紀子期急道:“少爺,慢點吃,小心燙!”
不知是真的燙着了還是怎的,蘇瑾言的眼眶又開始迅速發紅,倔強的少年緊咬着下唇,不讓眼裡的淚掉下來。
紀子期一言不發,隻坐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一碗面很快就見了底,紀子期輕聲問道:“少爺,還想吃嗎?我給你再去下一碗!”
“不用了,子期,我已經飽了!”蘇瑾言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去給娘,守夜。”最後兩個字說出來時已帶上了顫音。
“我陪你!”紀子期牽起蘇瑾言的手,微笑着而又堅定的道:“少爺,我陪着你!”
手心裡傳來的溫暖和力量讓此刻的蘇瑾言不想放開,他默默點了點頭。
因為蘇小年的吩咐,蘇府并未有設靈堂供人吊唁,除了羅府,甚至沒有通知任何外人。
蘇夫人的屍身安放在她的床上,四周放滿了冰塊。
天氣炎熱,每隔大半個時辰,啞叔便一會進去瞧一瞧,若冰開始融化,便會加些冰塊進去。
兩人回來的時候,啞叔正在往裡面加冰,門半掩着,徹骨的冷意從房間裡迎面襲來。
蘇瑾言跪回了那張麻席上,紀子期站在一旁,裡面漆黑一片,隻能感受到隐隐反射着寒光的冰塊的存在。
“子期,那麼多冰,你說娘她會冷嗎?”蘇瑾言突然幽幽道。
紀子期微微一怔,說不出話。因為直到現在她都無法接受那個溫柔美麗的婦人,已停止了呼吸躺在床上幾天幾夜。
蘇瑾言似乎隻是這麼一問,又繼續道:“後天就是娘的頭七了,你說她會回來嗎?”
紀子期不知道蘇瑾言口中的她,是他蘇小年,還是她蘇夫人。
“子期,這世上真的有鬼魂嗎?真的有去世的親人入夢之事嗎?
我剛剛睡着的時候,為何娘不來我的夢中,難道她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把我給忘記了嗎?”
蘇瑾言的聲音平靜,紀子期借着屋檐下白燈籠裡慘白的光,能看到他眼睛裡不斷滾下的淚水,順着臉頰一直流到下巴,沒入到麻布衣襟裡。
無聲的哭泣更讓人悲恸揪心。
“若過了頭七,他還不回來,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娘入土為安!”蘇瑾言邊說,眼光移向了守在門口的啞叔。
默默看着他的啞叔,聽到此言,眼光閃了閃,将臉微微扭向了一邊。
快天亮的時候,兩人終于受不住,蘇瑾言去了隔壁房休息,紀子期則去了以前在蘇心園時的丫鬟房。
夏荷早已贖了身出去,其他的小丫頭害怕走了,屋子裡隻有夏棉一人,看到神情疲憊的記子期推門而入,微愣之下,便将自己的床讓給了她休息。
紀子期從湘西趕到天順後,還未有休息過,又陪了蘇瑾言一整晚,确實早已累得不行,當下也不客氣,脫了鞋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醒來的時候正是用午膳的時候,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紀子期以為是夏棉,正準備下床開門,門卻已經開了。
不過推門而入的人卻是靈菊,“子期,你醒了?少爺讓我喊你起來去用膳。”
靈菊比她印象中略瘦了些,氣色倒是不錯。
兩人顧不上寒暄,紀子期快速下了床。
等她用完膳,去到蘇夫人門前時,蘇瑾言已經跪在那了。
看到她,嘴角略微扯出一點弧度,然後點了點頭。
許是昨日哭過的關系,這個經曆劇痛的少年正在已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着。
他靜靜跪在那,不笑,不言,不語,與蘇小年無半分相似的容顔,卻隐隐有着與蘇小年相同的冷然氣質。
被迫成長的少年更加讓人心痛!紀子期有些不忍再看,頭一轉,看到了靈菊發紅的眼中的心疼。
靈菊待他如親弟弟一般,在她心目中,又何嘗不是把他當成了半個弟弟看待?
紀子期輕歎一聲,老天爺有時候真是殘忍!
那個年前與小風通信,說他爹娘年後帶他去京城玩,他便不寫信到時候見面再說的少年,轉眼就變成了孤家寡人!
下午的時候,紀子期又遇到了幾個熟人,王管事,還有羅書。
兩人眼中均露出驚喜,隻這樣的情況下實在不适合互問離别後的事。
還有蘇武和夏荷,之前每日都會過來露面,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兩人已離了府,不再是了蘇府的下人,王管事感激地拒絕了,道有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一定會出聲。
幾人見面都隻是用眼神打了聲招呼,然後默默地陪在蘇瑾言身邊。
黃昏十分,寂靜的蘇心園忽然傳來一種刺耳的聲音,像鈍器在地上劃過的尖銳,震得人耳膜發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