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你休想要小爺負責!
那搶劫的小賊個子不高,卻跑的飛快,紀子期隻追了一會,就不見了人影。
她隻得停下來,靠在牆邊大口大口喘氣。
待氣順了之後,紀子期耷拉着腦袋,苦着一張臉,無精打采地往書坊走去。還好書坊掌櫃那押了二百文,跟他說說好話,先勻個五十文出來,應該不成問題。
隻是銀子丢了事小,面子丢了事大!紀子期可以想像,若杜峰得知她被人搶了銀子後,那臉上嘲諷的神情,還有似笑非笑的眼神。
“紀文書!你可真了不起!不過去個天寒城,這麼大個人,居然在大街上被人搶了銀子?本将軍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又或者是“紀文書,你不是信誓旦旦的,一個人去天寒城也不成問題的嗎?怎麼,剛去一天就把銀子丢了?這要是多待上兩天,不得把你自個兒給弄丢了?”
紀子期越想越覺得來氣,使勁用腳踩着地,口中“死賊子!臭賊子!”地罵,發洩心中的郁悶!
忽然前面不遠轉角的巷子裡,傳來幾個少年的打罵聲及悶哼聲。
“野小子!老實點!你這錢袋一看就是偷來的!小爺幾個幫你拿去花花是看得起你,小心爺幾個告到官府去,讓你進那牢裡蹲上幾個月,去你一層皮!”
“就是!就是!老實将錢袋子出來!爺幾個就放過你!”另外幾人附和道。
紀子期挨着牆角往前幾步,将頭探進巷子裡一看,隻見三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圍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個子乞丐,向他逼要緊攥在手中的錢袋。
她定睛一看,赫然就是她的錢袋!心道,好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隻是那幾個少年身高與自己相仿,身形比自己壯碩,别說三個,連一個自己都打不過!得想個法子才行!
就在她走神的空檔,三個少年見那乞丐不肯乖乖交出錢袋,惱羞成怒,由推推搡搡變成了拳腳相加。
那乞丐開始時還能躲閃幾下,耐何個子小,地方窄,對方人多又被圍在中間,不幾下就隻剩挨打的份了。
可他雖倒在地上抱頭屈膝,卻仍倔強地緊握錢袋子,不肯服輸。
紀子期看到遠處走過的兩個路人,眼珠一轉。
她将頭收回躲到一邊,捏着嗓子尖聲道:“鄭捕頭!又帶着兄弟們來這一塊巡視啊!”
然後又沉着嗓子道:“是啊!剛聽兄弟們說這一塊,有人被搶劫!老子一聽就來氣了,敢在老子的地頭上鬧事,老子看他是不想要命了!要是被老子抓着,定要他好看!”
巷子裡的三個少年聞言臉色一變,互看一眼,便往巷子另一頭走了。臨走前還不解氣,狠狠地踢了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小乞丐一腳。
紀子期瞅着那三人已走遠,飛快地跑進巷子裡,将那小乞丐扶起,攙到了正路上靠着牆邊坐下。
待那小乞丐緩過神,她伸出手,“拿來!”
那小乞丐譏笑一聲,卻是個孩童的聲音,“小爺還道這世上真有好心不怕死之人,原來也隻是人為财死,撞狗膽而已!”
紀子期大怒,忍不住用腳踢了踢他,“小子!你睜大眼看清楚,小爺是誰?”她氣得學那小乞丐連“小爺”都用上了。
“還能是誰?難不成還能是個天仙?”那乞丐邊諷刺邊擡高頭,看到紀子期後怔住。
紀子期哼了哼,“看清楚了吧!還不快把錢袋還來?”
她以為那小乞丐當賊被人抓住拆穿,定會覺得羞愧萬分!
哪知那小乞丐不僅不覺羞恥,反而笑話她:“看你年歲長過我,身形高過我,被小爺我搶了錢袋不說,連跑也跑不過小爺!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紀子期咋舌,這什麼人?當個賊都這麼嚣張?還是我看起來就那麼好欺負?
她當下卻懶得跟他作口舌之争,伸手取過他手中的錢袋,就欲離開。
轉身走了兩步,又下意識回頭一看。隻見那乞丐一臉痛楚地皺着眉,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撫着肚子,手背上一片青紫,整個人縮着坐在那,紀子期心中生出些許不忍。
她走回去,伸出腳又踢了踢那小乞丐,“喂,你沒事吧?”
那小乞丐頭也不擡,“小爺我死不了!不用你假惺惺!”
真是個沒禮貌的臭小子!紀子期恨恨走開,剛擡起腳,那小乞丐就開始小聲呻吟起來。
紀子期歎口氣,心道:罷了,罷了,我一成年人,跟他一個小孩子置什麼氣?
她一把拽起坐在地上的小乞丐,扯着他就要往前走。“你要帶小爺去哪?”小乞丐不停掙紮。紀子期個頭高不了他多少,力氣也不大,不過兩下,那小乞丐便掙開了。“說清楚!否則小爺不走!”
“閉嘴!”紀子期的火又上來了,朝他挑釁道:“帶你去衙門!敢不敢去?”
那小乞丐似乎被她無故的怒火吓着了,任由她牽着,乖乖地向前走去。
“濟世堂”的大夫看了看那小乞丐,對紀子期道:“你這位小兄弟沒什麼大礙!都是些皮外傷,吃兩副藥化化瘀,過幾日就好了!不過他這身子有些營養不良,回去後需要好好調理一番!”
紀子期道過謝,付了診金,然後抓了兩包藥。
走出藥堂後,她将藥扔給那小乞丐,“剛聽清楚大夫說的了?這藥兩碗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喝兩天就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小乞丐卻不接,“你沒聽那大夫說嗎?小爺營養不良,需要調理!”
紀子期磨磨牙,又歎口氣心道,算了,好人做到底!
她從懷中錢袋取出一小錠碎銀子,“那,給你!這是我自己的私房錢,就這麼多了!其他的是公款,動不得!”
小乞丐嗤笑一聲,“這麼一點銀子,你當打發乞丐嗎?”
紀子期的火蹭蹭竄了上來,你不就是乞丐嗎?難不成還以為自己是大爺?這沒教養的小子,本姑娘幫你到這,已經是日行一善了,銀子你愛要不要!
她不在理會那小乞丐,收起銀子,轉身就走。
誰知那小乞丐卻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嚎啕大哭道:“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就算我是小老婆生的,可總歸也是你親弟弟,田家的皿脈啊!
哥,你就帶我回去吧!我一個人在外孤苦伶仃的,好害怕!沒得吃沒得穿沒得住!
哥,我保證我回去後,一定乖乖聽你話,多做事少吃飯,每頓隻吃一碗!哥,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嗚嗚……”
紀子期驚呆了。
藥店裡的人,以及往來進出的人,均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她。
她用力掰那小乞丐的手,想搶回自己的袖子。那小乞丐卻抓得緊緊的,怎麼也掰不開。
旁邊有人看不過眼了,“我說這位小哥!做人不能這樣!他總歸是你親弟弟!看你裝扮雖不富貴,總不至于缺他那一碗飯!何況他這麼大個子了,又不是白吃飯不會幹活!”
小乞丐猛點頭,吸着鼻子,一臉的可憐兮兮,“是的!哥,我會幹活的!要是一頓一碗米飯嫌多了,我可以隻吃半碗的!”
其他的人接着幫腔,“小哥,這俗話說,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不離父子兵!皿濃于水啊,小哥!”
紀子期很想大吼一聲,我不認識這個人!可她剛剛才帶人去看了大夫抓了藥,誰信?
被逼無奈,她隻得含着滿肚子怨氣,帶着那小乞丐一起離去。
此時天色已晚,紀子期就近找了一間客棧。
小乞丐一入客棧房間,立馬放開她,飛奔跳上床,“小爺我好久沒睡過床了!今晚上要好好享受一番!”
紀子期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氣咻咻瞪他,“洗幹淨了再說!先下去用膳!”
小乞丐本來有些不高興,聽到有飯吃立馬從床上跳了下來,沖出房間。
晚上客棧投宿的人并不多,店小二見有客人要用膳,态度非常殷勤,舌燦蓮花,“我們店裡最出名的要屬這烤羊腿了!隻要是享用過的客人沒有不說好的,在這天寒是大大有名,兩位客官可以來半條!還有那獅子頭,用的是最上等的五花肉,外香裡嫩,汁滑味濃,吃到嘴裡那個鮮香……”
小乞丐聽得口水都流下來了,忙不疊點頭:“好,好,都來一份!”
“好嘞!”店小二喜得正欲下單,紀子期朝他甜甜一笑,“小二哥,别慌!剛剛點的那些……統統不要!來兩碗肉哨陽春面!大碗的!”
店小二的臉瞬間僵住,紀子期想了想又加了句,“再各加一個煎蛋!”
店小二僵笑着寫下單,拉長音調懶洋洋地向後堂喊道:“兩碗大的加蛋肉哨陽春面!”
小乞丐嘴角翹得老高,“小爺要吃烤羊腿!”
“行啊!”紀子期涼涼道:“你自己付錢!”
小乞丐怒道:“你明明有錢,為什麼不請小爺吃?”
紀子期懶得理他,就算你是聰明俏麗的黃蓉,可本姑娘不是那憐香惜玉的靖哥哥!
“再吵,陽春面也沒得吃!”紀子期惡狠狠地道
小乞丐看着她冷冷的臉,悻悻閉上嘴。
等陽春面端上來,雞蛋和蔥花的香味在空氣中散開時,剛剛還滿臉不痛快的小乞丐立馬喜笑顔開,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紀子期冷眼看着他吃相,雖有些迫切,卻并不狼狽,執筷的姿勢非常優美,背挺得老直。
若撇掉他的裝扮不說,單看那吃想,就像是受過良好訓練的富家小少爺。
而且,他整個裝扮雖狼狽,身上卻并無異味,否則那藥店還有這客棧也不會讓他進來了。
看來要不就是偷溜出來的富家子弟,要不就是家逢巨變的世家之後。
若是前者,還可以好言相勸,看他這模樣想必也吃夠了苦頭!再好言相勸兩句,定會回心轉意!
可若是後者,又該如何安置呢?看他一副賴定自己的樣子,該怎麼脫身才好?
用完膳回到房間,紀子期請小二打來一桶熱水,讓小乞丐洗洗後才準他上床。
小乞丐卻别别扭扭地不願意洗。
紀子期問他原因,他左右支吾就是不肯說。後來紀子期發火了,他才漲紅着臉道:“小爺我不會脫衣,也不會穿衣!不會洗頭,也不會梳頭!”
紀子期愕然,“那你身上這身衣服是如何穿上去的?”
“小爺将原來那身衣裳當了,去成衣鋪買的時候,讓店家幫忙穿的!”
“頭發呢?”紀子期繼續問道。
“上次當了衣服後,還剩下些銀子,就顧人幫忙洗了澡,順便洗了頭!”
這樣都行?“幾天沒洗澡換衣洗頭了?”
“三。三天。”小乞丐終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頭小聲道。
原來如此!還以為他是個愛幹淨的乞丐,原來是因為剛成為乞丐不久!
紀子期有些哭笑不得,要說也還真是個愛幹淨的人,身無分文,當了衣服也要洗澡洗頭!
一看就是富家少爺作派!不過紀子期卻沒打算把自己當成丫環姑息他。
“你叫什麼名字?”
“夜,阿夜。”
“好,阿夜!”紀子期拍拍他的肩,笑容可掬,“轉過來!我來教你怎麼脫衣,穿衣!頭發我可以幫你洗,但澡你得自己洗!”
“你讓小爺自己洗澡、穿衣?”阿夜發火了,“你知道小爺是誰麼?”
“知道!”紀子期在他驚愕的表情下,笑眯眯地道:“乞丐!三天沒洗澡的乞丐!身無分文的乞丐!”
“你?”阿夜大怒,正想大罵出聲,卻在紀子期不緊不慢的一句話下閉緊了嘴。
“阿夜,你有兩個選擇:一、乖乖自己把自己洗幹淨;二、走出這個門,自己找地去過夜!”
阿夜看着紀子期還在笑的臉,判斷出她雖在笑,說的話卻并不是作假。隻得低下頭咕哝了兩句。
紀子期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
“來,阿夜,我先幫你把外衣脫下,你自己試着穿上去……”
“錯了,重來!”
“又錯了,脫下來!”
“你這個笨蛋,你弄痛小爺傷口了!”
“閉嘴!别再給我一口一個小爺!”紀子期怒吼道,又壓低音量,“來,這根帶子在前,兩根綁在一起,對,就這樣……”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教人穿個衣服都這麼辛苦,這哪裡養大的奇葩?
終于教會了穿衣後,紀子期長籲一口氣。“阿夜,你洗完澡後,用這個将身體擦幹淨,然後穿上衣服,知道了嗎?頭發先别洗,等會我幫你洗!澡洗好了叫我!”
“知道了!”阿夜不情不願地應道。
當紀子期在門外等得不耐煩時,終于傳來阿夜“洗好了”的聲音。
她推開門走進去,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眉眼深邃精緻、精雕細琢的小男孩,就是剛剛那個髒兮兮的乞丐!
原先看他身量,還為最少十一二歲了,現在露出真容後,紀子期判斷他最多就八九歲的樣子。
阿夜看着紀子期目瞪口呆的樣子,得意道:“怎麼?被小爺的俊美給吓到了吧!”
紀子期瞪他一眼,“你多大了?”
“十一!”
紀子期又兇狠瞪他一眼,阿夜立馬敗下陣來,“十…九…,好了,八歲,剛滿八歲不久!”最後一句不甘心地大吼出聲。
“為什麼離家出走?”
“你怎麼知道小爺是離家出走?”阿夜話一出口,立馬反應過來,雙眉一蹙,無端帶上一絲懾人的氣勢,“你套小爺話?”
“誰叫你笨!”紀子期才不會被他吓到,她看着他發怒的可愛模樣,心情大好,“為什麼離家出走?”
“我祖父忙着搶外面的财産,沒空管我!我父親和叔伯們忙着争家産,讨祖父歡心,沒空管我!
我娘死了,我爹的那些小老婆們個個都想我死,好讓她們未來的兒子得到更多的家産!我不想跟她們争,現在也争不過她們,所以我就跑出來了!”阿夜歪着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在說别人的事一般。
紀子期心中一陣刺痛,阿夜短短幾句,道盡了高門大戶的心酸,“可你小小年紀流落在外,你祖父和父親會擔心的!”
“我知道!雖然他們沒空理我,可我知道他們是很疼愛我的!隻是,我不能回去,回去我就會被害死了!”
這阿夜小小年紀,總說有人要害他,不會是因為失去了娘親,而沒有安全感造成的吧?
紀子期小心試探道:“阿夜,你總說有人要害你,你有證據嗎?”
阿夜臉色大變,憤怒吼道:“我就知道你跟我祖父還有我爹一樣,不相信我說的話!證據?我年紀小小,到哪裡去找證據?
難道非要我被毒死了、害死了,等屍體擺到你們面前,你們才會相信我嗎?如果你們早點相信我,娘親也不會被她們害死了!嗚…嗚…”
阿夜說到後來,竟放聲痛哭起來,“娘親,娘親…”
紀子期一下子手足無措,她可從沒哄過哭鬧的小孩子!雖說帶着小風小雨快半年,可也許因為爹娘不在身邊,二人都很懂事,從來沒有大哭大鬧的時候。
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想摟住他又覺得好像還沒那麼熟,“阿夜,你,你快别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懷疑你!”
阿夜卻很快就停下了,他一邊擦眼淚,一邊吼道:“你這個笨蛋!連安慰人都不會!”
被罵“笨蛋”的紀子期不但不敢動怒,還得在一旁涎着臉陪笑。
“你叫什麼名字?”阿夜擦幹眼淚,吸着鼻子,紅着眼問她。
“紀子期!”
“紀子期?真難聽!”阿夜扁着嘴,一臉嫌棄的樣子。
呵呵!這小子,真是給他三分顔色就開起染坊來了!
紀子期哼了一聲,轉過頭不想理他。
阿夜蹭到她身邊,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她,眨巴着眼,軟聲道:“子期,你還沒幫我洗頭!”
紀子期看着他露出小風撒嬌時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柔軟起來。
她摸摸阿夜的頭,認命地起身叫小二打熱水過來。
幫他洗完頭後,紀子期便讓他先到門外等一會,等自己洗完澡後再叫他進來。
洗完澡洗好頭後的阿夜不願意出門了,“子期,大家都是男人,你洗澡我又不會偷看!外面冷,我不想出去!”
“不行!”紀子期不妥協!
“子期!”阿夜又用上了撒嬌的語氣。
不過這次也不管用了,“不行!先去門外等着!”紀子期叉着腰。
阿夜不得已,萬分不願地爬下床,踏出門口時,突然轉身作了個鬼臉。
紀子期大笑,還是毫不留情地當着他的面關上了門。
就寝的時候,紀子期原本是打算讓阿夜打地鋪的,後來知道阿夜才八歲,在床上擠一擠也沒什麼,便向小二要多了一床被子。
何況她還要說服阿夜回去,他這麼小流落在外,家人擔心不說,他也無法生存!
阿夜卻對勸他回去這個話題,充滿了抗拒。他将被子拉過頭頂,側身朝裡。
紀子期怎麼哄他也不應。她沒法,隻得任由他,明早再作打算。
臨睡前,紀子期還是忍不住跟他說了心底話,“阿夜,我明天要回去了,我去的地方你是不能去的,而且我現在也沒能力帶着你!
你年紀還這麼小,不說讀書識字考功名,最少也要有個去處解決食住!明日你告訴我你家鄉何處,我讓人幫你捎個口信回去!”
阿夜還是一動不動,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一早醒來,紀子期迷蒙着眼,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睜開眼隻見阿夜圓溜溜深邃的大眼睛,正略帶詭異地盯着她。
“阿夜,早啊!”紀子期跟他打招呼。
阿夜從鼻腔裡哼了一聲,眼睛裡帶上了不滿:“你是個女的!”
“什麼?”紀子期大驚失色,猛地坐起身,“你說什麼?”
阿夜不屑地撇撇嘴,“切!女人就是愛大驚小怪!”
紀子期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阿夜指指她的兇口,“也不看看小爺我是誰!”
紀子期低頭一看,用來束兇的抹兇不知何時松開了,隻穿着裡衣,那鼓鼓的兇脯形狀就很明顯了。
紀子期連忙用被子遮住。
“有什麼好遮的?女人不都一個樣!”阿夜不屑吐槽,又警惕地盯着紀子期,“小爺昨晚不知你是女人,才跟着你上了床,你休想要小爺負責!小爺是不會對你負責的!”
又有些憤怒道:“看不出你這女人這麼陰險!”
紀子期哭笑不得,隻得伸手捏捏阿夜的臉,“小屁孩,你懂什麼?”
阿夜對她捏臉把他當小孩的動作十分不滿,“哼!你别小看小爺,小爺什麼都知道!”
“好,阿夜最厲害了!”紀子期敷衍道,又拍拍他的頭:“時候不早了,快起床!”
“你個女人,不要把我當小孩子!”阿夜怒道。
紀子期眼一瞪,一個爆栗彈向他的額頭,“小子!什麼女人女人?我沒名字嗎?給你三分顔色,你就開起染坊了!起床!”
阿夜摸着額頭,看着眼前批頭散發叉着腰的兇女人,撇撇嘴,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
用過早膳結完房錢後,紀子期想着今日去書坊看成品後,就必須趕回天涼了,便同阿夜道:“阿夜,你家在哪兒?我幫你寫信,托人給你祖父送去!”
阿夜閉着嘴不說話。
“阿夜,你不能再跟着我了!我還有事要做!”
阿夜還是不出聲。
紀子期歎口氣,嚴肅道:“阿夜,你這樣我隻能在這裡和你分開了!”
阿夜低着頭,一隻腳來回蹭地,就是不出聲。
紀子期無奈,轉身就走。
走兩步回頭一看,阿夜正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下,他也停下了。
紀子期繼續前行,阿夜也跟着動了,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阿夜!”紀子期轉身立定,正色道:“你真的不能再跟着我了!”
阿夜看着她不似作假的臉,面露惶然。
紀子期于心不忍,無奈現在自己自身難保,狠狠心就欲離開。
阿夜小小的聲音幾不可聞:“你要是不帶着我,我就告訴别人你是女人。”
紀子期的腳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在地,動彈不得。
阿夜見狀,知道抓住了她的把柄,臉上的可憐神色一掃而空,露出狡猾的笑容,将剛剛的話,用堅定的語氣又說了一遍,“你要是不帶着我!我就告訴别人你是女人!”
紀子期連忙捂住他的嘴,阿夜未說完的話就堵在了嘴裡。
被抓住把柄的紀子期隻得帶着阿夜一起去了書坊。
阿夜的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書坊掌櫃老漢已經等着她了。
見到紀子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哥,早!你要的東西已經做好了,過來看看符不符合小哥的要求!”
樣品有兩本,紀子期接過一看,線條粗細均勻,墨迹幹淨沒有溢出,伸出手指用力蹭了兩下,沒有掉墨的現象。
她滿意點點頭,“不錯,若以後批量的成品也是這個質量,上官肯定會滿意的。”
掌櫃老漢面上都笑開了花,“承蒙小哥看得起!呵呵,還請小哥在上官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一定,一定!”紀子期拿着一本成樣,拱手告辭。
阿夜啧啧的聲音在旁邊傳來,“這墨一股味道,一聞便知是最下等的墨;紙質粗糙,摸上去還有些棘手;圖畫的色澤也不豔麗,一看就是下等貨!”
原來阿夜正翻着一本畫着插圖畫的書,在那裡品頭論足。
掌櫃老漢的笑容立馬挂不住了。
紀子期慌忙捂住阿夜還欲評說的嘴,向掌櫃老漢道歉,“掌櫃大叔,對不住了!我家小弟年幼,胡言亂語,大叔莫見怪!在下告辭了!”
阿夜出到門外掙脫開,對她說的話很是不齒,“小爺哪句胡言亂語了?”
紀子期道:“這一分錢一分貨,人家店裡價錢實惠,品質上自然有所不如!而且,你怎麼能當面說人家的不好,打人家的臉?”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背後說人家的壞話,打人家的臉了?”阿夜反問道。
紀子期噎住:“那,那也不行!”
“那就是明明心裡覺得不好,嘴上還要說好,撒謊欺騙人啰?”
這小屁孩,什麼邏輯,“也,也不是!”
阿夜皺眉,“你們大人真是麻煩,當面說不行,背後說也不行,撒謊更不行,那就幹脆閉嘴都當啞巴算了!”
紀子期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兇口發痛。
阿夜見她不出聲,又道:“那老頭求你辦事,為何不見他賄賂你?還是已經賄賂了,小爺沒瞧見?若是如此,那他的手法還真是高明!一般這種賄賂的手法,是瞞不過小爺的!”
紀子期扶額,這都哪跟哪?這是誰教養出來的小屁孩?“我們這是正常生意往來,我看中了他的東西,出銀子,他給我需要的東西,這叫互惠互利!”
“是嗎?”阿夜搔搔頭,有些不解,“我看那些姨娘們,為了見我爹,總是偷偷往我爹身邊的管事塞銀子!”
“這不一樣!”紀子期望着阿夜求賢若渴的眼神,不知如何解釋,隻能以大欺小,“總之就是不一樣!你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
阿夜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跟他祖父爹娘一個樣,答不出了就說你長大了就會明白!阿夜不屑地輕哼一聲。
紀子期頭痛該如何将阿夜帶進營裡藏起來,還不能被人發覺。
之前紀子期好說歹說,說将手上的銀子全給他,幫他租個院子讓他住,阿夜就是不肯答應,一副把柄在手賴定她的表情。
紀子期隻得實話實說,“阿夜,我現在杜家軍中從軍,這次是有事跟将軍請了假出來的!你知道女子是不能從軍的,如若被發現,定會被砍頭的!你若跟着我,肯定會被牽連!”
阿夜一聽,雙眼冒光更加興奮,像遇到羊群的小狼崽一樣:“軍營?好啊,好啊!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去過軍營!快走吧,子期,咱們快點回去!”
然後,紀子期就被阿夜拖上了租來的馬車。
快到天涼城時,紀子期警告他:“阿夜,你要跟着我,行!但咱們得約法三章:一、無論什麼事,你都得聽我的;
二、隻能乖乖待在我帳中,不能發出一點聲響!三、若不小心被人發現了,絕對不能倔嘴,老實待着等安排!四、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是女人這件事情!”
“知道啦,知道啦!小爺有那麼傻嗎?”阿夜被即将偷入軍營的興奮沖昏了頭,紀子期說什麼,他想也懶得想,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紀子期拿出令牌,守城的士兵掀開車簾随意看了一下,就讓她進了城。
馬車行到一偏僻處,紀子期跳下來,緊接着她身後布帷被掀開,阿夜跳了下來。原來這馬車有個夾層,阿夜便躲在裡間。
“阿夜,現在天時還早,你先在這躲着。待天黑了,我再來接你!”紀子期叮囑他,“這裡雖然少人來,但你還是要小心點,萬一被人當成奸細抓住了,我可保不住你!”
阿夜點點頭。
紀子期對他的聽話表示疑惑,“你就不怕我把你扔在這兒不管了?”
阿夜嘲笑她:“你以為小爺跟你一樣沒腦子?這都進天涼了,你要是敢把小爺扔在這,小爺随便找個人,告訴他‘紀子期是女人!’,你不就完蛋了?你也太小瞧小爺智商了!”
“以後不準自稱小爺!”紀子期氣結,輕拍一下他的頭,走兩步又回頭,“不要到處亂跑!”
杜峰不在,杜康也不在。侍衛小丁說,這兩日将軍都不在,好像是去元帥那了。
“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紀子期問道。
小丁憨厚一笑,“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紀子期心急如焚地等到了深夜。隔壁杜峰營帳還是沒有聲響,看來今晚又不會回來了。
真是天助我也!
紀子期偷偷溜出小帳。
今晚無月,雖有些燈火,但整個營地還是黑得有些陰森森。
大半夜的,巡夜兵也有點松懈。紀子期一路偷偷摸摸來到白天放下阿夜的地方,也沒被人撞見。
“阿夜,阿夜!”紀子期一隻手放在嘴邊,小聲呼喚。
良久,阿夜憤怒又壓抑的聲音傳來,“你個女人!這麼晚才來,想餓死小爺?”
紀子期回頭,頂着一頭草的阿夜正站在她身後,“白天下車的時候不是給了你五個肉包子嗎?”
“這哪夠吃的?小爺正在長身體,食量大!”阿夜将頭上的草扔下,不滿道。
紀子期這個正在發育中,也經常會餓肚子的人,很能體會他的心情。便不跟他計較,從懷中拿出一隻雞腿,“先吃點墊墊肚子!有點涼了!”
阿夜接過,大口啃了起來,邊吃邊埋怨:“怎麼才一隻?哪夠小爺吃的!”
紀子期氣結,“這本來是我的份例,我沒吃省下來給你的!你再嫌棄,下次一隻都沒有!”
阿夜這才閉嘴不吭聲。
而後,紀子期心髒狂跳、膽顫心驚,一路帶着阿夜躲躲藏藏,在黑夜的掩飾下,終于順利地進了她的小帳。
阿夜松了一口氣,紀子期卻一點也不敢松懈,對她來說,這危險才剛剛開始!
今晚阿夜便不願跟紀子期睡一張床上了。
他振振有詞:“先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現在既然知道了,萬沒有再同床睡的道理!而且我年歲小,理應我睡床,你睡地!”
紀子期看着他呈大字躺在床上的樣子,很想一把将他揪下來,可自己貌似也不可能讓他一個小孩子睡地,自己睡床。
其實她倒不介意與阿夜同睡的,才八歲的小屁孩而已!老娘在現代要是早結婚,說不定小孩都跟他差不多大了!
可阿夜滿臉的男女之防,紀子期也不好勉強,隻得認命地打起地鋪來。
杜峰直到隔日晚才回營帳。
聽到聲響的紀子期連忙将手指伸到唇邊,示意阿夜不要出聲。
然後她拿着新出來的賬本成品,來到了杜峰營帳。
杜峰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一旁的杜康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說說看!”杜峰雙手撐在桌案上,閉眼揉着太陽穴。
紀子期将賬本樣式擺到他面前,上面用筆寫了填寫示例。
“将軍,子期的賬本樣式是這樣的:左邊是月份和日期,開始寫上初期餘額,接着寫上摘要,右上分為進、出、餘額。
請看這填寫示例:四月初一,初期餘額:五零三二零,對應上面的讀下來,便是五萬零三百二十兩。
四月初三,發步軍營軍饷,金額:三萬二千七百五十兩,填在‘出’這一項上,然後餘額為一萬七千五百七十兩;
若有進項,則填在‘進’這一欄上,後邊再寫上餘額,這樣每月的賬進進出出就很清楚了。總賬和分賬樣式一樣的。
還有一樣是進銷存,模式基本是一樣的,每個大類用一本記賬,再合在一本總進銷存裡,這樣物品的數量也很清晰了。”
杜峰凝重的神情慢慢舒展開。
若每營都能按此方式來記賬,那些叔伯們也不會直接将賬本扔過來了!這樣一來能大大提升他們的監管能力,二來也給他爹、陸先生和自己省掉不知多少功夫!
他靜靜聽完,整個人放松開來,眉眼含笑,聲音帶着撩人的磁性,“這兩日去天寒城可遇到什麼事?”
紀子期心頭狂跳,也不知是被他的語氣還是被他的話語拔動的。
她半阖着眼,看起來恭敬無比,心虛道:“沒,沒遇到什麼事,一切順利!”
杜峰瞟她一眼,“這新記賬法,你打算什麼時候推廣開來?怎麼推廣開來?”
紀子期見他不再追問,微松口氣,語氣帶着幾不可察的輕松,“回将軍,這賬本若将軍認可的話,明日先派人去天寒城‘陳記書坊’下單,大約三日時間便可從天寒城運回來。
子期這次打算辦個培訓班,一是針對各營記賬的人。至于這杜家軍的大賬房先生,子期不敢班門弄斧,因為子期對真正的賬房運作并不是很熟悉,隻是略懂看賬而已。
二是針對看賬的人。這看賬一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一個不好,很容易滋長有心人的歪心思!所以子期覺得,那些将軍營長們,就算不會做賬,最好也要會看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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