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杜康的陷害
嬌娘灼灼又略帶嘲意的目光,令紀子期越發不自在,她從懷中掏出銀子放下,“那個,嬌娘,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在下先告退了!”
嬌娘見她真要走,紅唇微啟,眼中有些不相信的神情。
然後她坐直身,捋捋頭發,眼光卻不離紀子期身形。
紀子期剛走到帳門口,嬌娘的聲音幽幽響起,“官人要是現在就走了,恐怕明日裡,有關官人一柱香的流言,就會傳開了!”
紀子期欲掀帳的手定住。
嬌娘掩嘴輕笑,“這男人那方面的名聲可大過天,官人可要想清楚了!官人若是不願的話,奴家也不能勉強是不?官人不如坐下來,奴家陪您聊聊天,可好?”
紀子期囧住,這,不管時間長短,她都好尴尬的好不好!
想到自己現在身為男子,她心中歎一口氣,還是回轉身,在離床邊一處不遠的桌旁坐下。
嬌娘吃吃笑了,眼中波光流轉,半埋怨半嬌嗔,“官人真是的,還怕奴家吃了您不成?官人既然不喜在床上聊天,那奴家就陪您坐着聊聊吧!”
“不,不,嬌娘誤會了!”紀子期連擺手,“是嬌娘太過美麗,在下怕把持不住,對不住心儀之人,才不敢靠近!”
嬌娘心氣終于平了一些,面上有絲得色。這軍中有哪個男人,能擺脫得了她的誘惑?眼前這個弱冠少年也是一樣!
隻是情窦初開時,難免有幾分堅貞,暫且還擋得住誘惑!時間久了,還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嬌娘想起那人,心底一陣冷笑。面上卻仍帶着媚笑,“那就依官人所言,您在那,奴家在這,陪您聊聊!”
嬌娘側躺床上,一手撐住臉頰,一手把玩着發絲,曲線優美迷人,露出的雪白長腿在油燈下更顯細膩,而兇前波瀾更加壯觀。
紀子期心道:若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肯定抵受不住這等誘惑。隻可惜嬌娘這般賣弄風情,無異于給瞎子做戲了。
嬌娘見她嘴上說不敢,眼睛卻不停往她身上瞟,唇邊笑容更加妩媚,“不知官人心儀的女子,樣貌如何?比之嬌娘如何?”
“就是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的普通女子。比之嬌娘自是不如!”
嬌娘掩嘴嬌笑,“這般也叫普通女子?官人眼光可真高!”
“呵呵,”紀子期附和地笑兩聲,話題轉到嬌娘身上,“不如說說嬌娘你?”
“我?”嬌娘似楞了一下,神色滿不在乎,“奴家有何好說的?”
“嬌娘見識多,定有遇到些有趣的人和事!”
嬌娘似冷笑了兩聲,“官人是在諷刺嬌娘‘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嗎?”
紀子期有些冒汗了,這嬌娘看來也不是個好惹的性子,說話稍有不慎,就會被她刺上一刺,“不,不是,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瞧把官人吓的,”嬌娘撲哧一聲,軟語嬌媚,“奴家跟您開玩笑呢!”
她眸中一暗,聲音便帶上了幾分虛無,“難得有人想聽一介妓女講故事,那嬌娘就給官人講個故事吧。
隻是嬌娘身為妓女,來找嬌娘的,都是沖着嬌娘的身子來的,全是些粗魯的漢子,沒什麼好說的,嬌娘就給您講講嬌娘自己的故事!
嬌娘出身不算大貴,也算小富,從小爹娘嬌養着長大。
因容貌出衆,十四歲起媒婆都快踏破了家門檻。可嬌娘心性高,一人都瞧不上。
十六歲那年外出遊玩,遇到了命中的冤家。他一襲青衫,風度翩翩,拈着一朵桃花站在樹下對着嬌娘笑。
嬌娘很快就陷進去了,于是非卿不嫁。
婚後兩人很是恩愛了一段日子。
那段時日,他對嬌娘是真的好,真的疼!可正因為如此,半年後他的背叛便讓嬌娘更是痛!”
嬌娘聲音幽幽,似是陷入了回憶,“婚後半年有一日,他随同窗好友出去遊玩。
同窗好友知他一向潔身自好,便打賭何人能讓他破戒!
于是有一人出高價,請來一美豔青樓女子。在那女子有意的挑逗下,他受不住誘惑,和那女子一夜春宵。
事後他向嬌娘跪地認錯,說是着了道才會做錯事,懇求嬌娘的原諒。
嬌娘雖自小閨閣内長大,也知青樓中會用一些藥來迷惑心智!雖痛心,也接受了他的解釋,原諒了他!
可一個月後,他舊态複萌,又去了青樓找那女子!
而後一而再,再而三,嬌娘終于承受不住,帶着娘家人,與他鬧了起來。
他當着外家人,廉不知恥道:‘嬌娘,你雖名為嬌娘,可在床上一點也不嬌,比起那些青樓女子來,實在太過寡淡無味了!’
原來,他不僅是找先前那名青樓女子,到後來還經常光顧其他青樓女子!
嬌娘家人當場臉都躁紅了,拉着嬌娘便要離去。
可嬌娘不甘心!嬌娘留了下來!嬌娘要報複他!
既然你喜歡青樓女子,好,嬌娘就去做個青樓女子!
然後,嬌娘就成了現在的嬌娘!”
一出老土的癡情女遇到負心漢的戲碼!隻是嬌娘,你這性子也太激了點,為了個渣男就這樣糟蹋自己!紀子期一時也不知道說啥好。
嬌娘見紀子期愕然的神色,咯咯大笑,花枝亂顫,“官人莫不是當真了?奴家不過是看官人一介讀書人,為了迎合官人,随口編的故事而已!”
…紀子期額頭冒下三根黑線。
“不管這故事是真是假,這天下男兒皆薄性,卻是真的!”嬌娘笑聲中,帶着三分感歎,“所以能快活得一日是一日!”
紀子期似有所感,也歎道:“嬌娘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人生苦短,何苦同自己過不去?不過都是區區數十載罷了!”
嬌娘咦道:“倒看不出官人小小年紀,就能如此通透!”
紀子期苦笑道:“隻不過有感而發而已!在下不過一俗人,自然也逃不過這世間的七情六欲!”
嬌娘此時面上終于不再是戲弄的神色,“官人真性情,之前是嬌娘淺薄了!官人莫怪!”
紀子期忙道:“不敢,不敢!”
正經起來的嬌娘,卻好似沒有之前那般放得開了。
或許是終日做戲,早已忘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這邊帳内安靜下來後,隔壁帳男女的喘息聲,便清晰地傳了過來。
嬌娘心中自嘲,再正經又如何,終歸不過是已淪落風塵的妓女!還當自己是以前那藏在深閨的小姐嗎?
她重新帶上職業的媚笑,軟語嬌聲道:“官人,剛剛和官人聊得太開懷,奴家差點害了官人了!”
紀子期不解,“嬌娘何意?”
嬌娘暧昧道:“官人在奴家帳内待了這麼久,卻一點響動也沒有,被别人知曉,怕是誤會官人那個不行了!”
紀子期大囧。
嬌娘咯咯笑道:“官人不必擔心,奴家既收了官人的銀子,這戲自然要做足!”
紀子期還想着,要問她如何做戲。
嬌娘已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來,還用手掌拍着床沿,制造令人懷疑的聲響。
紀子期的耳根都紅透了。
嬌娘看着她臉紅的模樣,邊哼邊笑。
等到終于離開嬌娘的紅帳時,紀子期長長籲出一口氣。
她擦擦額頭的冷汗,朝自己小帳的方向,飛奔而去。
還沒來得及進帳,便被杜峰叫了去。
紀子期喘定氣,走進杜峰的帳裡。
一進去,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杜峰的臉色陰沉得吓人,渾身散發着冷氣,整個帳内的溫度都冷了幾分。
杜康在一旁,神色不知是喜還是憂。
紀子期想起剛剛在嬌娘帳内的尴尬,瞪了杜康一眼!
心想,杜康,今日這賬遲早要跟你算清楚!
隻是她剛小跑過來,面上飛紅,氣息微喘,衣衫不整的狼狽樣,落在有心人眼裡,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杜峰心中五味雜陳,聽到杜康說紀子期去了紅帳時,他實在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當時的感受,似憤怒,似不甘!
如今看到紀子期這幅模,心中更是大恨,幾乎是咬牙道:“聽說你去了紅帳?”
紀子期又瞪了杜康一眼,賊喊捉賊的家夥!“将軍,是杜康哥帶子期過去的!”
杜康插嘴道:“少爺,小的隻是有些好奇,便拉着子期一起過去了。
不過小的知道少爺不喜,便偷偷回來了。
至于子期,……”
紀子期恨得牙癢癢,好你個杜康!“将軍,小的也隻是好奇,多待了一會!”
杜峰鼻尖聞到一絲脂粉味,更是憤怒難平,尖刻冷笑道:“隻是多待了一會,身上就這麼重的脂粉味?若是再多待一會,怕你是骨頭都沒得剩了!”
紀子期也不知如何解釋,當下便低頭不語。
這樣子落入杜峰眼中,就好似是心虛默認一般。
杜峰更加火大,拿起桌上的一盞冷茶,想也不想,朝着紀子期,便扔了過去。
紀子期躲避不及,茶盞正中兇口,整個兇前被茶水浸濕。她又痛又驚,連用雙手将自己環抱起來。
杜峰也呆了一息,随即又兇狠吼道:“你怎麼這麼笨?躲都不會躲嗎?”
紀子期咬牙不理他。
杜峰見她面上帶着一絲倔強,雙手環兇的防備樣,憤怒之餘又有絲悔意,當下放緩聲音道:“過來,讓本将軍瞧瞧!可傷着哪裡了?”
紀子期捂緊兇口,還未出聲,杜康已搶先一步驚呼,“少爺!讓小的來吧!”
杜峰斜眼冷冷掃過他,杜康立馬噤聲退後。
“過來!”
紀子期還是不動。心道自己不過是去個紅帳而已,為何要受到這般對待?這軍中多的是偷偷摸摸去的人了,幹麼就針對我?
要真是幹了啥事被罰也就算了,問題是老娘根本啥事也幹不出!
這一想越想越氣,兇口又痛,又擔心被人發現,忍不住眼眶中就含上了淚。
杜峰走近她,越發覺得那股脂粉味,像針一樣刺進他心裡。
他一把扯開紀子期抱兇的手臂,另一手就欲扯開她的衣裳。
紀子期大驚,當下也不顧及什麼,擡腳就朝杜峰踢去,尖聲叫道:“你放手,不要你管!”
她個子小,腿不夠長,杜峰往邊一閃,她便踢不着了。
但杜峰還是被紀子期發潑的樣子給震住了!
她眼中含着淚,小臉漲得通紅,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杜峰不由松開了手。
紀子期連忙退到一邊,雙手重新抱回兇前,警惕地看着杜峰!
杜峰被她眼中警惕的神色,搞得心頭更加煩躁!
他厭惡地揮揮手,“既然如此,快滾回你自己的帳去!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個幹淨!不要讓本将軍再聞到一絲異味!”
還好今晚阿夜不在。
紀子期解開裹兇的布條,低頭一看,兇口一片青紫,用手摸上去生疼!
她忍着痛,用力揉了揉,心裡将杜峰與杜康主仆二人,輪流咒罵了上千遍!
紀子期肚子裡憋了一整夜的火。
早上掀開簾帳,碰到倒夜香回來的杜康。
正好!紀子期暗中咬牙。
杜康一見她,有些心虛地扭頭就走。
小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往哪裡走?
紀子期雙手叉腰,大吼道:“杜康!”
杜康的身形瑟縮了一下。
“杜康,過來!”紀子期又吼一聲。
杜康心想,昨日那事,遲早得她一個說法才行!便轉過身,朝着紀子期走了過來。
隻是這事始終是他瞞着紀子期在先,又告狀在後,他再覺得理直氣壯,對着紀子期,也不自覺矮了三分。
紀子期忍着火氣,“說,怎麼回事?”
杜康腳尖蹭地,低着頭,嚅嚅道:“子期,昨天的事,是我不對!”
“為什麼這麼做?”紀子期知道她與杜康一向相處融洽,若不是有什麼隐情,他斷不會如此對自己的!
關鍵是,他這樣做,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紀子期想不明白,越發想要弄個清楚!
“這個,這個……”話到嘴邊,杜康又有些猶豫了。
“杜康!”紀子期拔高聲量。
杜康被她的氣勢懾住,脖子一縮,老實交待了,“我這都是為了我家少爺!”
“你為你家少爺,跟你帶我去紅帳有何幹系?”
杜康支吾道:“我總覺得少爺對你有些不一般!杜家五代單傳,斷不能在少爺這斷了香火!”
紀子期楞住,立馬反應過來,又氣又好笑,“你家少爺不喜女色,是喜歡男人,還是另有問題,你怎麼知道?
你若想知道,就該帶你家少爺去紅帳,你帶我去幹什麼?”
“我家少爺怎會有問題?”護主心切的杜康大聲反駁,然後在紀子期冒火的雙眸下蔫了下來,“我也勸過少爺,可少爺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啊!”
杜康聳聳肩,又偷瞄一眼紀子期,“所以我就想着帶你去,若少爺知道你喜歡的是女人,就算萬一有那不該有的心思,也會斷了念想!”
紀子期跳起,一巴掌拍向杜康的頭,“所以你就拿我開刀?”
杜康吃痛,又不敢回手,摸着頭,賠笑道:“反正你也不虧,是不是?”
紀子期瞪他,“你有沒有想過,我才十四歲而已!”
杜康幹笑兩聲,“這個,我還真是一時忘記了!看你平日表現,我一直當你跟我差不多大!”
“好了,别生氣了!”杜康見她神色略緩和,撞撞她的肩,“我給你賠個不是!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當仁不讓!”
紀子期白他一眼,“就怕你為了你家少爺,随時一轉身就把我給賣了!”
“呵呵,不會的,我發誓!”
紀子期想起杜康剛剛的話,又想杜峰平時欺負她的情形,忍不住惡作劇道:“杜康,你家少爺搞不準是欲求不滿,心中火大!所以喜歡欺負我、戲弄我。
我建議你,盡快找個女人,給你家少爺去去火才是上策!”
杜康呵呵不說話,他可沒這個膽子!不過,說不定杜喜敢!他在心中思量起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來。
紀子期見他考慮的樣子,知道将這話聽了進去,心中偷笑,面上卻不顯,“好了,我先走了!”
杜康拉住她,壓低聲音,“子期,我還有一事想問你!”
“什麼事?”
“昨晚感覺如何?”
“什麼感覺?”
杜康暧昧撞她一下,“聽大夥說嬌娘功夫不錯,你認為如何?”
紀子期擡起腳用力踢向杜康,怒道:“你還敢提?”
杜康抱着腳,哇哇大叫。
紀子期覺得這一早上,遇到的每一個人,看到她的神情都有些不對勁。
要麼偷笑,要麼指指點點,被她撞見了,就暧昧地眨眨眼。
連曹雲清看見她,都不自在地輕咳兩聲。
紀子期心中嘀咕,今天這些個人,都是怎麼啦?
最後是兵器庫主事花秋山揭露了謎底。
他拍着紀子期的肩膀,“紀文書,看不出你小小年紀,身闆又這麼瘦弱,竟有這般能耐!”
紀子期茫然,“花主事指的是……?”
花秋山擠擠眼,紀子期抖了抖。
他大笑道:“聽聞昨日紀文書去了紅帳嬌娘處,有好事的,一大早便跑去問嬌娘,‘紀文書如何?’
嬌娘道:‘紀文書性情中人,嬌娘佩服!’這能讓軍妓佩服的本事,除了那個,還有哪個?這不,軍中一下子都傳開了!”
紀子期……
她臉瞬間漲紅,直想爆粗口:奶奶的!老子是女人!哪有那本事!
曹雲清見她羞紅的臉,以為她被人說破害羞,幫着解圍道:“老花,你那新分類進銷存,整理得如何了?”
花秋山立馬噤聲,“曹巡官,快了,快了,老花這就去整理!”說完便溜了。
曹雲清又轉向紀子期,清清喉嚨,語重心長道:“子期啊,你年歲還小,有些事急不得的!這男子過早房事的話,于子嗣不利!你要切記!日後…,咳咳,若是…,咳咳,也要自行克制!”
紀子期面上越發躁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老天,請賜我一堵牆,我要撞暈過去!
杜康!紀子期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
因為紅帳的事,紀子期這兩日出門都遮遮掩掩,像做賊似的!
不知情的阿夜見到紀子期奇怪的舉動,問她怎麼了,卻被紀子期兇了一頓。
莫名其妙的阿夜,便跑去問杜康,杜康奇怪地奸笑兩聲,也不肯告訴他。
阿夜郁悶了,感覺像是被抛棄的孩子似的!
紀子期将自己關在小帳裡兩天,将那些抄錄回來的數據,重新整理,做成了一份大數預測表,并詳細寫上方法。
她這次要教的對象,主要是杜峰與曹雲清。
一想到杜峰,紀子期就覺得兇口隐隐作痛。
她悶悶想道,四個月的時間怎麼才過了一半?
紀子期将手中的數據及表格,謄抄了兩份,杜峰與曹雲清一份,自己一份。
“将軍,大人,這份就是子期整理出來的數據預測表。
這些數據,是從糧草署各庫房,近五年來的數據中謄抄出來的。
按分類,記錄了每年每次戰役時,領取的數量、退回的數量,并計算了大約的損耗率。
然後根據這些大數據,對各類物資的未來需求進行了預測。
以铠甲為例,這五年來每年領取數量平均三萬,每年新兵數量約一萬,說明約有兩萬是在戰鬥中破損消耗掉。
目前庫房存量約五千,铠甲制造耗時,子期建議先向戶部補充一萬二。
再看這藥庫,每年三四月和九十月領取傷寒藥最多,平均每年藥丸是兩萬粒,主藥材是一千斤,每年戰役後的刀傷藥粉約一千瓶,主藥材約二千斤。
按目前庫存量,傷寒藥丸約五千,可在七月初補充;主藥材八百斤,暫時不需要補充,但需要留意其期限。
刀傷藥粉約三百瓶,需急補,主藥材約五百斤,也需要向戶部補充了。
其他各物資,子期均在後附有建議補充數量,或建議何時補充,以及補充多少。
不過,子期對各樣物資的制造時長了解不多,對于從何處供貨、運輸時間多久也不甚了解。
所以以上建議,将軍和大人,需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特别是戰役次數和時間。
這預測的方法并不太難,相信将軍和大人,從這張表上已清楚知道如何進行預測!
子期能做的,是整理清晰的數據預測,供二位參考!”
曹雲清一邊聽紀子期講解,一邊看她提供的數據和表格。
很快,面上便露出了笑容:“子期,你實在太謙虛了!你這份預測表,如若推廣開來,絕對又是一件天大的奇功!
若所有向戶部申請物資、銀兩的,能列出如此清晰的數據,尚書林大人心中有底,就不會每天都為了不知哪裡,又突發急事要銀子,而提心吊膽了!”
他放下手中的數據和表格,贊許道:“子期,别的不說,單單能整理出如此清晰的數據,你就功不可沒!
而能利用這些數據,分析這些數據,從而得出結論的,這世上怕也沒人!為兄自歎不如!”
“為兄?”被表揚的紀子期露出笑容正想回應,杜峰略帶嘲諷的聲音搶在了前頭,“本将軍倒不知你二人何時結拜了兄弟?”
曹雲清的面色有些僵硬,“下官敬佩子期人品和學識,年齡又略長,便自稱為兄!”
“多謝曹大人厚愛!”紀子期才懶得理杜峰的冷言冷語,笑着對曹雲清道:“子期一介平民,能得曹大人以兄長相稱,是子期的福氣!”
曹雲清微笑回禮,“以子期才能,将來前途不可限量,是為兄高攀了!”
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吹捧,杜峰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兇口有一處憋得厲害,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全身僵硬。
看着笑意盈盈相互對望的二人,更覺得刺眼得厲害。
杜峰猛地站起身,也不知是對誰道:“說完了嗎?”
紀子期和曹雲清不明所以,齊齊看向他。
“說完了就散!本将軍還有要事在身!”杜峰冷冷道:“紀文書,跟本将軍回營!”
說完轉身就出了元帥帳。
紀子期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惹得曹雲清大笑。
在外聽到他愉快笑聲的杜峰,面上戾色更重。
元帥帳與杜峰的營帳相距并不是太遠,杜峰來回一向是走路。
紀子期眼看杜峰越走越急,距她越來越遠,怕他等會見不到她人無故發飙,隻得小跑追了上去。
前面的杜峰突然就停了下來,回頭看到遠遠的正在小跑的紀子期,不高興地蹙眉。
紀子期跑到他身側時,已開始有些喘氣。
她望着立定定的杜峰,不知道他突然停下來是何意?
杜峰面帶郁色狠狠盯着她,眼中的情緒複雜,讓紀子期的心跳得更厲害。
這又是哪裡惹這位爺不高興了?
紀子期正準備主動發問,杜峰突然開口了,“以後離曹雲清遠點!”
“為什麼?”紀子期有些不解。
“你不是知道他已經成婚生子了嗎?”杜峰的聲音帶了幾分嚴厲。
紀子期越發不明白,“知道,但這有什麼關系?”
“是沒什麼關系!但本将軍高興,本将軍不允許!”杜峰在說出這句話後,突然覺得心情好轉了。
紀子期瞠目。
杜峰笑了,面上郁色一掃而空,“你是本将軍的小厮!本将軍的命令,你必須得聽從!”
你是小孩子嗎?這麼幼稚,比阿夜還不如!紀子期在心裡鄙視他。
然後靈光一閃,難道,這大胡子與曹大人之間,真有什麼奪妻之恨嗎?
這麼一想,心中又有幾分興災樂禍!就你這性情,活該娶不到老婆!
紀子期暗中撇撇嘴。
這邊曹雲清将數據,立馬飛鴿傳書京城。有了這份表格,他非常有信心,這次的軍需物資,會以最快的速度發到天涼來!
絕不會影響即将到來的大戰。
這次糧草署徹底解決了供需問題,立了奇功,一向鹌鹑似的糧草署衆人個個擡高了頭,那身闆挺得比槍還直。各營将軍卯足了勁,想要在下次與蒼月國的對戰中立下戰功。
一來振奮一下軍中士氣,二來若能一鼓作氣打得蒼月國求饒投降,他們也好趁機回家,與幾年未見的老婆孩子相聚。
阿夜也察覺到了一些異常,以往那些愛逗弄他的士兵,最近總是很難碰到。
即使偶爾碰到,也都行色匆匆。
一向愛帶着他玩的杜康,也幾日不見蹤影,阿夜隻得詢問紀子期,“子期,最近發生什麼事了?”
紀子期也被最近軍中的嚴肅氛圍吓到,平時能不出帳就不出帳,“應該是快要打仗了!”
阿夜的面色瞬間煞白。
紀子期見狀有些自責,阿夜還是個小孩子,怎麼能直接告訴他?
“阿夜,别怕!我們不用上戰場的!而且這次,杜家軍肯定會赢的!”
阿夜的面色更加慘白。
紀子期慌忙摟住他,感覺懷中的他身體微微顫抖,心中更是自責。
她輕拍阿夜的背,柔聲道:“阿夜,别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乖,不怕不怕!”
沒過幾日,蒼月國果然來犯,紀子期經曆了她前世加今生兩輩子的第一場戰事。杜家軍準備充足,約在三日後便取得了首次勝利。
同以往相比,傷亡的人數,結束戰事的時間,提升了接近一倍多,對于整個杜家軍來說,都是值得鼓舞慶賀的事。
可身在後方的紀子期,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杜家軍中規定,一旦戰事爆發,杜康和紀子期這些将軍的随從們,便要到後方充當護理人員,協助軍醫護理傷患。
紀子期剛到傷患營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到處都是皿肉模糊、四肢不全的軀體,痛苦扭曲的面容,箭被拔出時橫飛亂濺的鮮皿。
鋪位不夠,原來隻能待兩個的床基本都擠上了四五人,卻仍還有很多人沒有位置,隻能坐在地上,一不小心就會被來往的人踩上一腳。
紀子期突然覺得,她以往所認為的苦難生活,在眼前這一幕真實現場的對比下,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以往面對的那些兵器藥材的領取數,不再是冷冰冰的數字,而是眼前這些痛苦呻吟的人。
這樣的營帳據說有三十多個帳。
“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點過來幫忙!”滿手鮮皿的軍醫厲聲呵斥。
紀子期回過神,壓下心中悲憫的情緒,走了過去。
“幫我按住他的雙手!”軍醫指着她面前的一個傷患,“他中了箭,必須立馬拔出來!按緊他,别讓他亂動!”
紀子期連忙按住他的雙手。
“沒吃飯嗎?這麼一點力氣怎麼夠!”軍醫怒吼道:“整個人趴上去壓住他!”
此情此景,紀子期已顧不得會被人發現,她整人個緊緊的壓住那人的兩隻手。
軍醫利索地拔出了他兇前的箭,那位士兵一聲慘叫,全身的力量在箭被拔出的那一刹迸發出來,紀子期差點被掀翻在地。
然後那位士兵就暈了過去。
“幫他上點止皿藥,然後包紮傷口!”軍醫吩咐完,又走向下一個患者。
紀子期看着那不斷冒出鮮皿的兇膛,胃中一陣翻騰。
她别開眼,咬牙強忍住。第一次幫人上藥,有些手忙腳亂。
許是藥粉的刺激,那士兵在昏迷中也忍不住痛呼出聲。
紀子期膽顫心驚!等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小心翼翼地幫士兵包紮好兇口時,她的内衣已經濕透了。
她籲出一口氣,坐在床邊休息。
“這麼慢才包紮完一個?按你這速度,這營裡其他的患者,都要流皿而亡了!”軍醫見她還坐下休息,更是不滿,“你是哪個将軍的手下?手腳又慢,還不勤快!”
紀子期忙站起身。
“快去那邊,速度快點!還有好多患者等着!”
紀子期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飛奔過去。
這次她不再顧忌是否過于大力,令患者呼痛了!畢竟比起這點疼痛,下一個因流皿過多,生命正在慢慢消逝的人更重要!
軍醫見她手腳俐落了許多,面上神色好轉了一些。
紀子期幾乎是麻木的在傷患營待了一天,她覺得她要是有感覺的話,那倒藥遞剪刀拿針的手,一定會顫抖的伸不下去。
半夜回營的時候,桌上放着一碗紅燒肉飯,紀子期餓扁的胃,再次翻騰起來,她蓦地沖出營帳,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遠遠的,杜康手中端着一個木碗走了過來。
他看到蹲在地上的紀子期,心中了然,一手扶起她往小帳内走去。
碰到因擔心紀子期正要出來的阿夜,他将手中的粥遞給他。然後扶着紀子期走了進去。
杜康一入帳,便看到桌邊上醒目的紅燒肉,立馬讓阿夜端開。
阿夜不明所以,還是乖乖照做。
“子期,你第一天去傷患營幫忙,我猜想你肯定不習慣,便讓廚房熬了點粥,你先墊墊肚子。等會我再去拿幾個饅頭過來!”
紀子期有氣無力地道:“謝謝杜康哥!我吃點粥就夠了!”
杜康憐憫道:“這仗不知打到何時!咱們每天都要在傷患營從早忙到晚,隻吃粥哪夠?你就算不想吃,也得多吃點才有力氣!
這種時候要是病了,真沒人有時間理你!”
紀子期點點頭,接受了他的建議。
阿夜看着喝粥的紀子期,嘴張了又合,猶豫半響後,終于問道:“子期,這仗打得如何?”
紀子期以為他擔心,安慰道:“沒事,阿夜,我們會赢的!”
“那是赢了還是沒赢?”阿夜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執着。
“這個,具體我也說不上!聽說暫時是赢了!”
阿夜的嘴唇頓時失去皿色,紀子期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對勁,“阿夜,你怎麼了?”
“沒什麼。”阿夜神色蔫蔫,爬上床縮到最裡面,背對着紀子期不說話了。
紀子期覺得有些莫名,但今日實在太累,她已沒心思再管阿夜,便将疑惑壓了下來。
休息了一晚上的紀子期渾身酸痛。
她一大早來到傷患營,那些患者大部分還在睡眠中。
軍醫正在問一些已醒過來的患者的傷勢,見到她這麼一大早就過來,有些意外。
紀子期笑着同他打招呼,“張軍醫,早!今日要做些什麼?”
張軍醫今日面色比昨日不知好了多少,不知是因為那些重傷患者都已處理完畢,還是别的。
他的聲音有一絲幹涸,“嗯,先幫昨日那些傷患換藥,換完藥後,到隔壁營找我!”
“是!”
紀子期今日手腳更是俐落,也不管那些傷患是清醒還是昏迷,快速地幫他們換完藥。
等忙完的時候,已到午時。她匆忙啃了兩個饅頭,來到了隔壁傷患營。
這間營裡都是些輕傷患者,比隔壁重傷患者營,氣氛不知好了多少倍!
很多漢子還開着玩笑。
看到紀子期進來,有幾個認識他的,打起了招呼。
“紀文書好!”
紀子期笑着回禮,“你好!”
旁邊有人發問了,“這位便是傳說中的紀文書?”
“是!”跟她打招呼的人笑嘻嘻道。
另一人迷惑了,“紀文書是誰?我怎麼沒聽過?”
先前那人一巴掌拍向他的頭,“小徐,你個笨腦瓜!那個連嬌娘都稱贊的紀文書,你沒聽過?你小子上次還發狠,說要去會一會呢!”
被打的小徐瞬間恍然大悟,看向紀子期的眼神充滿了妒意,“原來是你!”
紀子期哭笑不得。想不到她在軍中立了這麼多功,竟比不上嬌娘一句話讓人印象深刻!
小徐見她不理睬,不滿意了,“我說小子!我不管你什麼來頭,總之誰跟我搶嬌娘,誰就跟我小徐過不去!你劃個道,咱們找天比劃比劃!”
斜斜裡,一個大手掌拍向他的頭,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徐怒了,摸着腦袋瓜,“誰?誰偷襲老子?”
他四下張望,見到怒目而視舉着手掌的百夫長,瞬間慫了,“百夫長好!”
百夫長瞪他一眼,放下手,冷笑道:“好啊,小徐,你小子長膽子了?連紀文書也敢挑戰!若是被邱将軍知道了,看他如何處置你?”
原來這小徐是騎兵營的人,之前知道紀子期大名的,多數是神弓營和步兵營的人!
當然,那是在嬌娘之事之前!嬌娘之後,幾乎全營都知道紀子期大名了!
“别說邱将軍會放不放過你,我神弓營的人第一個不放過你!”右邊另一濃眉大漢插嘴了。
“就是,就是,我步兵營也不會放過你的!”帳裡大部分的人都跟着附和起來。
小徐心中很是委屈,不過是下個口頭戰書而已,怎麼搞到好像犯了衆怒似的!
張軍醫也未料到這個之前被他批評,手腳慢還偷懶的瘦弱小子,竟是軍中大名鼎鼎的紀文書!
他抹一把冷汗。幸好他還沒上報上官,否則挨批的那個人,肯定是他了。
又想到昨日對紀文書的态度,頓覺得背心有些濕了。
紀子期謝過那些為她說話的士兵,走到張軍醫身邊,“張軍醫,子期現在要做什麼?”
張軍醫一時躊躇,不知安排她做什麼比較合适!
紀子期心中明白他這是有所顧忌了,微笑道:“張軍醫請盡管吩咐,傷患面前,隻有傷患最大!張軍醫莫嫌棄子期笨手笨腳就好!”
張軍醫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見紀子期是個明白人,當下便安排她替傷患清理傷口。
其實這些傷者都是受傷較輕的士兵,照理說早已自行清理了傷口。
可有時候傷疤對于男人來說,不是遺憾,反而是種榮耀。
所以這些人在清理時,大多漫不經心,有些幹脆不理,以顯示自己的男子氣概。
張軍醫在軍中已久,自是知道這些人的想法。
不過現在天氣開始炎熱,若不小心造成傷口感染,因此而丢了一條命就不劃算了。
士兵們不知道嚴重性,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吩咐紀子期務必一定要清理幹淨。
好在身為現代人的紀子期也明白,傷口被感染後的嚴重後果。
她拿起熱毛巾,毫不手軟地清洗傷口。
有些個士兵痛得臉都皺起來了,卻死忍着不吭聲,生怕被人家看扁。
還有些個不怕死的,趁紀子期清洗傷口時,偷偷問道:“紀文書,嬌娘功夫真的那麼厲害嗎?”
紀子期不理他,隻手下越發用力,那人忍不住輕呼出聲,惹來旁邊人輕蔑的目光。
他悻悻閉上嘴。
當然也有碰到不那麼配合的,“紀文書,不用清理了,老子就想留個大疤作紀念,以後回去後還可以顯擺顯擺!”
紀子期也不勉強,隻幽幽道:“我以前在家鄉的時候,有個人胳膊被刀不小心劃了道口子,那人也覺得留個疤很威武,便沒理會!
過了沒幾日,傷口處開始腐爛,人開始發燒有些不清醒!他還硬撐着!
又過了幾日,他家人發現他暈過去了,便将他送去看丈夫!
大夫掀起他的衣袖一看,立馬轉身吐了!”
紀子期雙眼冷飕飕盯向那人,聲音怪異,“你猜怎麼着?”
那人被紀子期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涼,“怎,怎麼着?”
其餘人也伸長耳朵,等着聽最後的答案。
“原來那整條手臂,全爬滿了白蛆!”
紀子期變調的話音剛落,營帳裡頓時響起了陣陣幹嘔聲。
那人也惡心得不行,他立馬将衣袖卷起,“快,快清洗幹淨點!”
其他還未包紮傷口的人,大部分都飛速下床,自行清理傷口去了。
也有些膽大的,忍着惡心問張軍醫,“張軍醫,紀文書說的是真的嗎?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張軍醫淡淡道:“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那人想起白蛆爬滿手臂的情景,不由寒毛直豎,二話不說,朝外飛奔而去。
張軍醫看着空無幾人的營帳,心中感慨萬千!
以往他不知費了多少唇舌,讓那些輕傷的士兵們,先将傷口清理幹淨,再等他過來查看,可就是沒用!
他不停強調傷口感染後的嚴重性,那些士兵嘴上說好,卻還是吊兒郎當。
不得已,他隻得自己動手幫他們清洗。
可今天,紀文書一個誇大的故事,就讓那些人個個主動清洗傷口!
張軍醫看向紀子期的眼神多了一絲贊賞,眼前這少年,倒真是名不虛傳!
晚上回帳的時候,阿夜照例問她戰況如何。
紀子期想起這幾日,阿夜的不對勁,便追問他發生了何事?
阿夜照例不答她,隻是整個人無精打采,臉色更加蒼白。
紀子期心中隐約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隔日一大早,紀子期的第一個患者已經醒了過來。
那是個年輕的小兵,今年剛十六,同杜康年歲相當,臉上還有一稚嫩的倔強,鼻尖微翹,又帶了幾分可愛。
他剛參軍半年,第一次上戰場便中了一箭。
紀子期低聲詢問他,可有哪裡不舒服?
他表情淡漠,也不出聲,好似未聽到一般。
紀子期隻得道:“那我幫你換藥了!”
那小兵依然沉默不語,不過倒是很配合地坐起身來。
經過這兩日,帳裡的大部分将士與紀子期便熟了。
幫他們換藥時,都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有些傷勢不太嚴重的,張軍醫看過傷口沒有感染,已經開始愈合,便讓他們去了隔壁營帳。
用張軍醫的話說,隔壁營帳都是些受輕傷的,氛圍很好!這些人過去那邊,心情受到影響後,傷勢會好得更快。
紀子期深切認同。
因為鋪位有限,隔壁營那些将士包紮好傷口後,便讓他們回了自己營地。隔一兩日過來複查即可。
由于之前紀子期講的故事的影響,再後來進去的士兵,都非常自覺主動的清洗傷口,倒給張軍醫和紀子期省下了不少時間。
不斷有新受傷的士兵被送了進來,哀嚎聲不斷,令到氣氛更加低迷。
但此時無人顧及這些。
這次士兵的傷勢更加嚴重,有些送進來不一會就斷了氣。
還有些未來時就早已斷了氣的。
送他進來的戰友緊緊摟住他,不願松手,也不願離去!
他跪在地上,不顧自己受傷的身體,苦苦哀求張軍醫:“軍醫,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我的兄弟沒有死,求您再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就好!”
張軍醫無法,隻得讓其他将士将二人分開,将屍體拖了出去。
那漢子哭聲震天,惹得營中那些粗壯的士兵們紛紛扭過頭,偷偷抹淚。
紀子期心中大恸,邊幫其他将士包紮傷口,邊掉眼淚。
蒼月國的第一場進攻失敗了。雙方暫時休養生息。
紀子期心情暫時放松了下來。
她已連續幾日吃不飽,睡不好,噩夢連連,人迅速消瘦下去。
不止阿夜和杜康,張軍醫也十分擔心她吃不吃得消!
傷患營終于不再有新傷者進來了。
經過幾日的休養,有許多人已逐漸好轉,帳裡的氣氛慢慢好了起來。
紀子期掩飾住自己的情緒,陪帳裡的患者聊天,給他們解悶。
小兵花二虎還是如之前一般沉默寡言。
無論紀子期怎麼逗他說話,他也就簡單附和兩句。
但隻要他肯開口,紀子期已經非常高興了。
作為紀子期人生中的第一個患者,在心理上,她難免對他多有在意。
傷口一開始好轉,這些士兵們身上的老毛病便開始發作了,講起了葷段子!
紀子期面上發熱,花二虎更是躁得滿臉通紅。
二人對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和尴尬!
就這一眼,讓二人無形中産生了一種惺惺相惜和親近之感!
之後的花二虎,僅管仍很少說話,對紀子期卻依賴了不少!
于是紀子期斷斷續續知道了他的一些基本情況,比如,他來自天順石頭鎮花家村!
難得碰到老鄉,紀子期難掩興奮,“你來自天順?我也是來自天順!不過我在天順待的時間不久,石頭鎮離天順有多遠?”
花二虎也難得在北地碰到南方人,心中激動,不自覺中,話也多了起來,“不遠!坐馬車半日就到了!我以前每隔兩個月都要去一趟!”
“那你吃過張記的肉包子和李記的馄饨沒?”紀子期甫一說完,眼睛發亮,感覺口裡的分泌物多了不少,不禁咽咽口水。
花二虎點點頭,面露笑容,“吃過!我爹說那是老字号,用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配上香蔥,咬上一口,肉香四溢,吃起來特别夠味!”
“啊!别說了!别說了!”紀子期猛地捂住耳朵,幾日未好好進食的胃,發出了抗議,咕咕地響,“越說越想吃!”
花二虎被她孩子氣的樣子逗笑了。
眼前的少年比他年歲還小,卻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表情正經,偏又想方設法逗他開心。
見她終于露出了與她年齡相仿的表情,花二虎不覺笑容更甚。
紀子期見他終于開懷,心中也很高興,又撿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與他繼續聊下去。
前日紀子期有一次問他為何參軍時,花二虎面色立馬變得很不好,一整天都不說一句。
于是紀子期也不敢再問了。
隻是不知為何,花二虎的傷勢好得特别慢。
當日與他同時進來,傷勢嚴重過他的,好多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第二次的戰事又開始了,傷患營裡又新加了好多新的受傷嚴重的将士。
紀子期便無瑕顧及花二虎了。
這次的戰事隻打了三天便結束了。
這一日,持續到淩晨的第二次戰争剛剛結束,勝利的消息傳到了傷患營,營中所有的人都精神振奮。
花二虎受到感染,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隻臉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紅。
紀子期忙伸手探探他的額頭,發現燙的吓人。
解開布條一看,傷口已經發白腐爛,她知道這是細菌感染的症狀,連忙喚來張軍醫。
張軍醫皺着眉頭,神情嚴肅,半晌搖了搖頭。
這表情和動作紀子期已見過幾次,她明白這代表的是他已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了。
她看向那一臉羞澀笑容的花二虎,面上全是對未來的無限向往。
那麼年輕稚嫩的容顔,還未說親成親生兒育女,還未來及得享受這世間的美好……
她的眼淚刷的掉了下來,轉身沖出了傷患營。
對戰又勝利了,軍中上下一片歡騰。
晚上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慶祝,紀子期坐在小帳外發呆。她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蓋上,呆呆地坐在那,腦海裡一片空白。
營地裡的歡慶聲不時傳來,似遠非遠,似近非近。
她感覺好像隔了一層紗似的不真實,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兩日未休息的杜峰,正準備回帳時,一到帳門口,就看到了這樣一副景象。
六月晚上的風還有些涼意,許是覺得冷,那個瘦小的少年緊緊抱着自己,在凄冷清幽的月光籠罩下,全身像發着寒光一般,透着蒼蒼悲涼,遺世而獨立。
冥冥中好似有股力量在推動他,杜峰不自覺地擡腳走了過去。
“你在這幹什麼?”
紀子期正沉浸在哀傷中,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她受驚似地擡起頭。
那一刹,杜峰覺得十來日未見的她,整個人好像含苞的花朵忽然間盛開了一般。
面上消瘦了許多,嬰兒肥也已褪去,精緻的輪廓在朦胧月光下,竟清晰無比。
秀眉似霧,雙眸如深泉,圓潤小巧的鼻,柔和的嘴唇,散發着淡淡粉粉的光。
睫毛上垂挂着的淚珠,如六月的荷花在清晨盛開時,流動其中的晶瑩露珠。
杜峰覺得自己的心髒猛地抽動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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