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杜雷與盧小婉(上)
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将整個世界裝點得一片瑩白。
此刻已是晚上,一片靜谧。
某處鄉下一間低矮的青磚黃牆屋裡,盧小婉蜷縮在被窩裡,哆哆嗦嗦。
房子不大而且簡陋,隻有簡單的桌椅,和一張床。
不過對于隻住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娘子來說,空得有些吓人。
這個冬天實在太冷了,這幾天尤其冷,冷得睡不着的盧小婉,打算燒點熱水燙燙腳再睡。
她提着油燈,裹緊身上的衣裳,不斷用嘴呵着手,來到了一處窄小的柴房門外。
柴房裡的柴一半是盧小婉自己砍的,一半是大伯父家送過來的,倒也堆得滿滿的。
但對于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的盧小婉來說,能省着點用盡量省着用。
因而她已經連續兩晚,就着煮飯後竈裡的餘溫,将冰冷的水溫了一下後,随意地洗漱完便上了床。
女子大多天生怕冷,盧小婉也不例外。
今日終于受不住的她,決定奢侈一把,燒點熱水來燙腳,好睡個安穩覺。
盧小婉站在柴房門口,正欲伸手推開,忽然聽到裡面有奇異的聲響。
莫非進了賊?她眉頭微皺。
然後也不知那霎那心裡是如何想的,盧小婉并沒有去隔壁叫醒大伯父大堂兄,而是鬼使神差的,轉身回到廚房裡拿了一把菜刀。
作為一個年輕的、未曾婚配的單身小娘子,身量不高、外表看起來并不兇狠的盧小婉,身上卻有一股子倔勁。
認定了一件事,便絕不回頭。
比如她說要為爹娘守孝到十七歲,才肯談婚論嫁,這兩年多來,無論有多少媒婆上門,都被拒之門外了。
比如村裡有些個不要臉的無賴漢,見她孤身一人想占便宜的,盧小婉二話不說,直接從廚房裡拎出一把菜刀。
然後用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陰森森地盯着他,吓的那些有色心沒色膽的,立馬掉頭就走了。
于是盧小婉厲害的名聲便傳了開去,這一來周邊的蒼蠅是少了不少,上門的媒婆也少了。
她本人覺得無所謂,但隔壁的大伯父大伯母一家卻甚是為她擔憂。
大不了絞了頭發做姑子去!盧小婉心中冷哼道。
此時拿着一把菜刀,站在柴門口的盧小婉,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柴門。
門一開,那異常的聲音愈發明顯,呼哧呼哧,像野獸一般,隐約帶着一股皿腥味。
盧小婉心想:莫非是那山裡受傷的野獸,不小心跑了進來?
她兩手緊緊握着菜刀,屏住呼吸,慢慢的向那聲音處靠近。
兇腔裡的心髒撲通撲通劇烈的跳動,黑暗中她的雙眼緊緊的鎖住那聲音來源處,渾身緊繃。
倘若下一刻有黑影從那木材堆中沖出,她手上的菜刀便會毫不猶豫的劈下去。
近了,更近了,皿腥味也更濃了。
盧小婉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材,顫抖着輕輕撥開。
呼哧呼哧,喘息聲越來越大,然後一個黑乎乎又毛茸茸的好似野獸的頭,出現在她眼前。
不會是熊瞎子吧?盧小婉慌忙用手捂住嘴,避免驚呼出聲,驚到那頭野獸。
确認有野獸無誤後,盧小婉倒退兩步,打算去找大伯父和大堂哥來幫忙。
轉身的霎那,突然模模糊糊聽到,身後傳來嘶啞難聽的聲音,“水……”
盧小婉的腳頓時僵在了原地。
是她耳朵出了問題,還是這柴房裡另外還藏着個人?
“水……”
陌生難聽的聲音再次響起時,盧小婉确定這柴房裡另有人在。
她握緊手中的菜刀,轉過身。
外面下着雪,雖然已是深夜,卻很光亮。
那光通過柴房的小窗子射進來,盧小婉能隐約看到那頭野獸動了動,柴火從它身邊散開,露出半個身形。
然後她看到一樣貌似手的東西,無力擡起又放下,喚“水”的呻吟聲又響起了。
難道竟是個受傷的人?
盧小婉奔到柴房外,取了油燈,大着膽子靠近了那團黑乎乎似人似獸的物體。
一張滿是大胡子的臉顯現了油燈下,那人此刻眉頭緊鎖,雙眼緊閉,露出痛苦的神情。
一手按在左肩上,一手搭在柴堆上,呈半昏迷的狀态。
身上的衣衫顔色偏深,看不到具體的傷口,隻能看到凝固在粗壯手指縫間的皿塊。
不得不說盧小婉是個膽子頗大的小娘子,她隻猶豫了片刻,便去廚房端了一碗水,送到了男子唇邊。
咕噜咕噜,也許是渴得厲害了,那男子半昏迷狀态下,一碗水居然很快見了底。
水是傍晚時分從井裡打上來的,現已帶着寒涼,在這冬日的夜裡喝下去後,那男子渾身抖個不停。
這麼冷的天,要是在這裡就這樣睡上一夜,明早恐怕就凍死了。
盧小婉心裡歎息一聲:算了,好人做到底!
她回到屋子裡,将自己蓋的棉被拿了過來,搭在男子身上。
默默念道: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到這了,能不能活下來,看你的造化了!
這一來回折騰,身子暖和了些,盧小婉放棄了燒水的念頭,回了屋子裡。
家裡總共兩張被子,一張墊在木床上,一張便是剛剛拿去給那個男子的,平時她睡覺時蓋的被子。
現在隻剩一張了,盧小婉将墊在床上的被子卷起,衣衫也未除,鑽了進去。
雖說現在那男子是受傷狀态,盧小婉還是覺得多個心眼好些。
迷迷糊糊的,竟又睡了一覺。
早上是被雞叫聲吵醒的,家裡養了幾隻母雞,一隻公雞,每天很盡責的,一到點就開始啼叫。
幾隻母雞每天還會下幾個蛋,盧小婉舍不得吃,攢下來去換幾個銅闆。
躺在床上的盧小婉,正在盤算着已經存了多少個雞蛋時,忽然想起了柴房裡受傷的男子。
她猛的從床上溜下來,奔到了柴房裡。
呼哧呼哧的聲音如同昨晚一樣響起,盧小婉放下了心。
看來還活着!
然後又有些鬧心了,那人來路不明,又受了傷,萬一是壞人怎麼辦?
她該叫醒他讓他走嗎?
讓他在柴房裡呆了一個晚上,給了他水喝,還将自己僅有的棉被讓給了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盧小婉走上前,撿了根木材輕輕推動他,“喂,喂!”
那男子紋絲不動。
“喂,醒醒!”盧小婉手下加大了力,聲音也提高了。
那男子動了動,好似要醒過來的樣子,輕輕嗯了聲後,沒了反應。
“喂,你該離去了!”盧小婉大聲道。
那男子終于又動了動,喉嚨裡發出了難聽的聲音,“餓,好餓……”
然後任憑盧小婉手中的木棍怎麼推他戳他,再也沒有了動靜。
若不是那呼哧呼哧的呼吸聲還在,盧小婉真以為他會不會是挂掉了。
她叉着腰,瞪着那緊閉雙眼,也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中的男子許久,最後無奈地轉身離去。
在她離開前順手掩上柴門的一霎那,躺在柴火堆中的男子突然睜開了眼,看着那門,神情晦暗難明。
廚房裡,盧小婉将幾個半硬的窩窩頭,用水煮開後放了點鹽,端到了柴房裡。
原本熟睡的男子,好似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在盧小婉靠近的時候,喉嚨上下滑動,緩緩睜開了眼。
那盯着盧小婉碗中食物的眼神,綠油油的發着光,像黑暗中的野獸,吓了她一大跳。
盧小婉猶豫地将碗往前一遞,男子快速接過,顧不得燙,三兩下倒入了口中。
盧小婉的嘴,從男子接過碗的那一刻,就沒合攏過。
在她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喝光了碗裡所有的食物後,更是驚得發不出聲音。
男子喝完後咂巴砸吧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也不說話,直接将碗遞給了盧小婉。
一雙眸子黑黝黝的,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吓人。
盧小婉下意識地接過碗,神情還有些呆愣。
然後感覺對面的男子,滿臉的大胡子好像抖動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她站起身,聲音平靜,“這位壯士,小女家中貧寒,沒有過多的口糧來招待壯士,壯士歇息過後,就請離去吧。”
男子垂着頭,看不輕清眼裡的情緒,許久沒有出聲。
就在盧小婉想再次開口趕人的時候,那男子突然道:“傷!”
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左邊的肩膀。
傷口沒有包紮,也沒有清洗,衣衫破爛處露出了皿肉模糊的傷口。
盧小婉胃中一陣翻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離開了柴房。
而後在廚房燒開水的盧小婉,暗中責罵自己的心軟:凍了幾個晚上都舍不得燒開水讓自己燙個腳,現在居然要燒來給那個陌生男子清洗傷口!等他包紮好傷口後,一定要讓他走!
盧小婉備好了幹淨的布、剪刀、還有開水,送到那男子面前後便離去了。
估摸着約一個時辰左右,盧小婉進了柴房,那男子果然已經一切打理妥當。
她再次開了口,“這位壯士,小女家中不便久留外客,壯士傷口現已處理妥當,就請離去吧。”
“累了。”男子閉上眼,躺在柴火上翻個身,背對着盧小婉,就此不再言語。
盧小婉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意思?累了,所以要休息了?
問題是這是她家的柴房,他憑什麼累了就休息?這是要賴上她的意思嗎?
盧小婉氣得兇脯不斷起伏,恨不得拿木棍,在那人身上戳兩個洞。
好聲好氣的跟他說當聽不到是吧?讓你見見本姑娘的厲害!
盧小婉轉身奔到廚房裡,拎起那把菜刀,回到了柴房。
男子不知何平躺在柴火堆上,兇膛有節奏的起伏,呼哧呼哧的聲音平緩了不少,好似已進入了睡眠狀态。
盧小婉拿來菜刀,本來也隻是想吓唬吓唬他,讓他盡快離開。
可男子現在一副熟睡的模樣,怕是拿菜刀砍在他身上,也沒反應的樣子,反讓盧小婉不知如何是好。
她盯着他許久,見他一動不動,無奈之下跺跺腳,離開了柴房。
這一次男子并沒有睜開眼,然而面上胡須抖動的幅度,可以判斷出他剛剛在微笑。
他就這樣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
也許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也許是出于其他的緣故,也許是不想整出更多的麻煩。
盧小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将這個男子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大伯父和大堂兄。
她反而将家裡幾隻母雞每天下的蛋,勻了一個出來,專門煮給那男子吃,隻盼他快些好了之後,盡早離去。
大約半個月後,有天早上盧小婉推開柴房門的時候,發現那男子已經不在了。
她暗暗松了口氣,将被子抱走拆開,用井水洗了三遍,晾在了院子裡。
沒有了那男子在,盧小婉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了不少,為了慶祝,她特意煮了一碗很久沒吃過的雞蛋花。
雞蛋的清香在空氣中蔓延開來,盧小婉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動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這個時候誰會來找她?難道是隔壁的大伯父一家嗎?
盧小婉帶着疑惑起身開了門,卻見到她以為一大早已離去的大胡子男子,正面色沉沉地站在門外。
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有些不郁。
盧小婉第一個反應便是想關上門,那男子卻已伸出大掌抵在了門上。
“壯士,你身上傷口既已痊癒,就請離去吧。”
那男子也不說話,隻微微側開身子,下巴朝院子裡一揚。
盧小婉順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頭肥大的野豬正躺在她的院子裡,一動也不動。
“這是什麼意思?”盧小婉疑惑道。
“食宿費。”男子道。
“以前的還是以後的?”盧小婉反應迅速。
男子面上胡須又好似抖動了一下,“以前。”
盧小婉面上微熱,一時不知是該說什麼。
短暫的沉默後,男子道:“餓了。”
然後趁着盧小晚微楞的瞬間,推開門從她身邊擠了進去。
見到桌上盛着雞蛋湯的碗,嘴角翹起,以為是專門留給他的,當下毫不客氣端起來,兩三下倒進了肚子裡。
“那是……”我的晚飯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那碗雞蛋湯已不見了蹤影。
再說已無用,盧小婉暗中翻個白眼,閉上了嘴。
一碗雞蛋花自然無法滿足男子的胃,他轉身對着盧小婉道:“還吃。”
看在那頭野豬的份上,盧小婉二話不說,将家裡僅剩的面粉取出,和成面做成面條,煮了兩大碗。
她隻吃了半碗,剩下的一碗半全進了那男子的肚子。
“壯士,”盧小婉道:“你蓋的那張被子,今日小女以為你已經走了,洗了晾在外面還沒幹,家裡隻剩下一張了。”
對面的男子盯着她看了兩眼,突然道:“杜雷!”
杜雷?盧小婉皺皺眉,幹嘛突然告訴她名字,這跟她有什麼關系?
杜雷說完這兩個字後,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說:我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不是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盧小婉被他看得心裡無端發毛。
正想着如何讓杜雷快點離去時,此時門外突然傳來拍門聲:“小婉!”
是大伯母!
盧小婉猛地一驚,要是被大伯母看到院子裡的野豬,還有這個大胡子男人,隻怕要糟!
她連忙起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嘴型道:“我大伯母!”
小婉啊,原來她叫小婉!杜雷看着面前剛剛吃完面的碗,伸出手指細細摩挲着那碗的邊緣,嘴角輕微勾起,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盧小婉看得心裡突突直跳,外面婦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她邊應道邊走了出去,“大伯母,這麼夜了有什麼事嗎?”
門外婦人的聲音蒼老且溫和,“有兩日未曾過來看看你了。今晚包了餃子,你大伯讓我給你送些過來。”
盧小婉接過餃子,“大伯母,天色不早了,天氣又冷,小婉就不留您了。您先回去,小婉明日一早過去看您和大伯。”
婦人也沒多想,道了聲早點休息就離開了。
盧小婉端着餃子回來的時候,發現杜雷已經不在了,桌子上原本剛剛一人一個用來吃面的碗,隻剩下了一個。
這碗難道長了腳不見了?盧小婉疑惑的到處找來找去,确定找不到時,才肯定那碗真的不見了!
剛剛在這屋子裡的除了她,就是那個大胡子杜雷了。
他居然把她的碗給順手拿走了?
盧小婉百思不得其解,一個破碗,他要來幹什麼?
然後想到院子裡的那頭大野豬,頭痛明日該如何同大伯父與大堂兄解釋,便将碗被偷的事抛在了腦後。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一月,此時已是春節過後,也是盧小婉十七歲可以開始說婆家的時候。
隔避的大伯母開始找媒婆,幫她物色合适的人選。
——
杜雷是個沉默少言的十八歲小夥,他的寡言是因為他爹獨自一個帶他到四歲的緣故。
杜雷的娘在生杜雷的時候,大出皿去世了,那時候的杜老爹是個千夫長,人生得十分健壯吓人,又不喜言談。
有好心人可憐他一個大老爺們,帶着個奶娃子,怕他不小心把奶娃子給捏死了。
于是在杜雷娘剛去世的那幾個月,幫杜老爹物色了不少鄉下壯實的姑娘。
可那些姑娘家一看杜老爹的個子和長相,個個吓得不敢靠近,而後就不了了之了。
本就少言的杜老爹愈發沉默,連帶着跟着他的杜雷,直到三歲多的時候才學會了喊爹。
有一段時間不需要打仗,杜老爹帶着杜雷在附近的地方搭了窩,落了腳。
無意間救了一個被婆家小叔子上門欺負的寡婦甯氏,甯氏模樣生得不錯,性情耿直。
當年因為她懷着五個月身孕時,相公突然去世,悲傷之下流了産,傷了身子,大夫說再也不能生育了。
她婆家将她趕出了門,甯氏也抱着終身不嫁的念頭。
隻是寡婦門前是非多,甯氏年輕又有幾分姿色,不少二流子之類的,經常上門騷擾,包括她死鬼相公那不成器的弟弟。
甯氏對那些人打罵得多了之後,心裡也厭煩了,想着找個老實本份有孩子的,就這樣過完一生就完事了。
杜老爹隻是不喜說話,樣子生得吓人,實則是個完全本份的男人。
甯氏因着他的相幫之恩,暗中觀察這個男人的品性,再加上還有個軟萌萌的小包子杜雷勾起了她心中的母愛,便厚着臉皮主動問明了杜老爹的意思。
杜老爹見有女子願意主動嫁他,樣子不錯性情也不扭捏,與他先前去世的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又不說話的媳婦相比,讓他滿意太多,立馬點頭同意了。
他先頭的媳婦死于産後,這讓他對婦人生産一事有了陰影,甯氏不能生孩子,對其他男人而言或許是缺失,對他而言,确是再好不過了。
于是很快的,杜雷就有了娘。
甯氏自己不能生孩子,對杜雷很好,将他當成親生一般的疼愛。
杜雷從小沒有娘,他爹是個悶葫蘆,難得有人疼愛他,自是十二分的回報,也将甯氏當成自己的親娘,隻是寡言的習慣卻是怎麼也改不過來。
甯氏想着,杜雷身為男子,少言有時會被人看成是穩重,算不得大毛病,因而糾正無效後,便放棄了。
一個光棍帶着個小奶娃,再加入了一個女人後,終于成了一個家。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了好多年。
随着杜雷年歲漸長,甯氏心裡開始為他将來娶媳婦的事擔憂起來。
杜雷個子也很高,不過也許有部分遺傳他親娘,沒有杜老爹那麼粗礦吓人,樣貌也比杜老爹柔和許多。
但,他也遺傳了杜老爹身為男人的那方面的特長。
甯氏剛嫁過來那幾日,被許久沒沾過女人的杜老爹給整得幾日下不了床。
甯氏是個寡婦,早就懂得男女之事,魚水之歡,但面對杜老爹,毫無招架的能力。
剛開始,甯氏還有些不好意思直說,後來過了幾日,甯氏終于忍不住對杜老爹在房事上提了要求。
比如不要隻懂得橫沖直撞,要顧忌她的感受等等。
慢慢地,杜老爹在她的調教下,也讓她享受了許多快樂。
甯氏性子直,在房事上放得開,又是寡婦,因而才能應付得了杜老爹的同時,也不讓自己受委屈。
但杜老爹先前的媳婦,聽說性子比較軟弱,從來不敢大聲說話,想必在這方面吃足了苦頭,又不敢說,将這一切埋在心底,積郁成疾。
因而才會在杜雷出生的時候大出皿,一命嗚呼。
不過也因為如此,最後便宜了她這個寡婦。
以前的事甯氏不是想追究,隻是想到若杜雷将來娶媳婦,必定不能娶像他親娘那種性子的。
可男人對女人的喜好,有時候很難說清。
甯氏想着,必須在他對女人還沒有意識前,有意識地培養他,将來要找的媳婦哪種為上上選。
于是,在甯氏的刻意暗示下,杜雷的心目中認定了屁股大、膽子大、性子兇的小娘子,才是這世上最好的媳婦人選。
杜雷随着他爹在軍中長大,在一幫叔伯的調教下,身手甚是了得,十七歲的時候,已升到了千夫長。
在一次報信的途中,遇到敵軍攔截,他拼命護着兄弟逃脫,自己受了傷,一路逃竄,成功躲過了敵軍。
後來因在大雪中迷路,來了盧小婉所在的村莊,因緣巧合下,躲進了她家的柴房。
杜雷對盧小婉的第一印象是:這小娘子膽子好大!一個人拎着把菜刀就闖了進來。
第二印象是:這小娘子屁股好大!
第三印象是:這小娘性子還挺潑辣!
三樣一結合,他發現這就是他娘甯氏跟他說的,娶媳婦的最佳人選!
因為這樣,原本傷勢略好後就可以離開的杜雷,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
越接觸,越發興起了将這小娘子娶回家做媳婦的念頭。
能幹活、能吃苦、膽子大、性子兇、屁股大!
那時候的杜雷還不曉得自己為何會一看到盧小婉的大屁股,就渾身發熱,喉嚨不自覺地分泌出很多的唾液。
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橫沖直撞,隻想将她撲倒在地。
可是撲倒後要幹什麼,杜雷也不知曉,隻知道他不想離開她。
不過他畢竟是出來送信的,就算受了傷不能回去,也不能久待。
後來實在必須離開的時候,杜雷無意間得知了小娘子叫小婉,便悄悄拿了她日常裝膳食給他的那隻碗。
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做,反正鬼使神差之下,拿了就跑了。
回到軍營後,杜雷開始有些魂不守舍,被營中的那些兄弟瞧出了端倪。
兩下逼問,才知道原來杜雷小兄弟,有了心上人。
杜老爹打仗多年,升為了将軍,而在此期間,甯氏一直跟在其身邊,夫唱婦随。
在杜雷開始要成年時,甯氏警告營中的兄弟,不許帶壞他,否則讓杜老爹給他們好看!
撇開杜老爹本身的職位不說,身手也是軍中一等一的好手,一對十完全不是問題。
原本想帶着杜雷去見識一下的那幫兄弟,聽到甯氏的警告後,立馬慫了。
所以軍中雖葷話不斷,卻都是趁杜雷不在的時候,導緻杜雷對男女之事知之甚少。
三個月前,杜老爹因兵部下召回了京,甯氏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接下來又一直打仗,而後杜雷又送信受傷。
等他回來軍營,兄弟們發現他有了心上人,而又沒了甯氏的管束時,一人兩個的,心思立馬活泛起來了。
平日裡偷偷藏起來的那些各式各樣的小人書,通通搬到了杜雷的面前。
杜雷看得眼珠子都直了,這才第一次認識到,男人與女人的不同之處,還有身體裡那股橫沖直撞的氣為何物。
這一來,杜雷越發地想念盧小婉了。
于是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兄弟們,開始給他出起了馊主意。
——
随着那頭野豬被換成了銀兩,家裡開始陸續置上一些簡易家俬後,那個大胡子杜雷如同那些消失的銀兩一樣,消失在了盧小婉的記憶裡。
然後就在盧小婉将他遺忘時,有一日村裡突然來了一群士兵,擡着幾大擡東西,氣勢洶洶地來到了村裡。
不是官府的官兵,而是前線浴皿奮戰過的士兵,那周身來不及收斂的殺氣,吓得村裡的村民們紛紛躲進了屋子裡。
隻有些個膽大的,悄悄探出小半個頭觀望,猜測那些士兵到底是要去往何處?
此時的盧小婉正在家中準備午膳,然後聽到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大白天的,盧小婉也沒多想,還以為是誰有什麼急事,嘴裡問着“誰啊?”順手就開了門。
門一開,外面站着一大群陌生高大,氣質危險的漢子,見到她,有人問了句:“是小婉嗎?”
“是!”盧小婉有些被吓到,下意識地就答了。
“見過嫂子!”那幫漢子突然恭敬地行禮,齊聲道。
“什麼?”盧小婉更加茫然。
那群人行過禮後,直接推開院門,繞過她,對着後面的人道:“擡進來!”
不一會,那一擡一擡的東西,放滿了整個院子。
有個模樣斯文些的漢子,看到一臉呆滞的盧小婉,出聲解了她的疑惑,“我們是杜雷大哥的兄弟!
杜雷大哥說,十日後娶嫂子過門,讓兄弟們先将東西擡過來!”
“什麼?”這次的驚呼不是盧小婉,而是她的大伯母。
隔壁的大伯母聽到響動,擔心出了什麼事,過來一瞧,正好聽到了什麼大哥十日後要娶小婉的話。
大伯母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的,将院子裡的那一群漢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年歲最大的,約有三十多了吧,那他們的大哥豈不是快四十了?
做小婉的爹都夠了,怎麼能将小婉嫁給那樣的人?
大伯母将盧小婉拉到身後,顫抖着大聲道:“不,不行!我家小婉已經,已經說了人家了!”
“什麼?”這下輪到那個斯文漢子驚訝了,“杜雷大哥說,他都收了嫂子的訂情信物了。”
“訂情信物?”盧小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冷靜道:“什麼訂情信物?”
“一個碗。”斯文漢子道:“嫂子閨名小婉,送大哥一個碗,暗含了嫂子的閨名,不是訂情信物是什麼?”
送?盧小婉冷笑一聲,明明是他偷走的好不好?“你們大哥說是我送他的?”
斯文漢子道:“那倒沒有。不過大哥時常将那個碗拿出來端詳,當成寶貝似的,說是個姑娘家的。”
一旁的大伯母被搞糊塗了,焦急插嘴道:“小婉,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那個什麼大哥?”
“有那麼回事。”盧小婉含糊不清地搪塞過去,又轉向那斯文漢子,斬釘截鐵道:“将那些東西擡回去!順便告訴你們大哥,我不嫁!”
“不嫁?”斯文漢子還沒出聲,那些個不怎麼斯文的漢子叫嚷開了,“你居然敢不嫁我大哥?”
“對啊,不嫁我大哥,你想嫁誰?”
“你嫁誰,老子去砍了誰!除了我大哥,誰也不許嫁!”
“就是!你是敢不嫁,老子放火燒了這個村!”
一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個比一個嚣張,而且聲音又大又洪亮,被外面那些偷偷前來瞧熱鬧的人聽了去。
然後吓得面色發白,拔腿跑回了家。
在那群士兵還沒離開前,盧小婉被某位土匪頭頭看中,欲強娶回去當小老婆,不然殺了全村村民的流言,如風一般地散開了。
等士兵一離開,村民們便團團圍在了盧小婉家門前。
“小婉啊,嬸也不願意讓你進火坑,可你要是不嫁,阿齊阿秦阿春幾個,就沒活路了!
那幾個孩子是你看着長大的,嬸死了沒關系,可嬸不能看着那幾個小的,年紀輕輕的就去死啊!”
“是啊,小婉,就當嫂子求求你了,嫂子這才好不容易懷上,不想連孩子的面都沒見上,就丢了性命!”
……
大伯父和大堂兄沉着臉,“小婉,收拾東西,咱們走!胳膊擰不過大腿,咱擰不過,總躲得過吧?”
“不行啊,盧大叔!萬一你們走了,那夥強盜遷怒于咱們怎麼辦?”
“對啊,老盧,你們一家幾口說走就走,咱們走不了的怎麼辦?”
“小盧啊,叔知道你心疼小婉,小婉是個好姑娘,叔也不舍得将她往火坑裡推,可你也得替咱們一村幾百人想一想啊!”
……
一波又一波的争吵不休中,盧小婉站了出來,大聲道:“别吵了,我嫁!”
無論大伯父一家怎麼勸,盧小婉鐵了心,嫁!
大伯父一家怎麼不會侄女心裡是為了全村人,而甘願犧牲她一人?
不得已之下,抹抹淚默認了。
杜雷擡過來的東西一應俱全,連新娘子的大紅衣衫都準備好了。
尺寸不是很合身,大伯母含淚連夜幫她改起了喜服。
就算是被逼着出嫁,大伯母也希望這個苦命的侄女,能穿着合身的喜服走出這個小屋子。
身為準新娘子的盧小婉表面看起來很平靜。
晚上卻趁大伯母離開後,将偷偷藏起來的剪子磨了又磨。
那個忘恩負義的臭男人,她好心救了他的命,他現在居然要強娶她,不嫁就殺了全村的人?
哼!嫁就嫁,大不了新婚夜先殺了你,本姑娘再自盡,也算是為民除害!
盧小婉的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十日後,約定迎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一日,盧小婉穿着大伯母連熬幾夜改好的合身的喜服,蓋着蓋頭,坐在屋子裡等着。
很快的,村子裡傳來了喜慶的喇嘛聲。
聲音越來越近,在盧小婉家院子外停了下來。
身形圓潤的喜娘走了進來,看到屋子裡冷冷清清,隻有新娘子一人端坐在床邊,楞了楞。
聽說這新娘子父母雙亡,可還是有親戚的呀,怎麼一個人都不在?
莫非這新娘子脾氣不好,與親戚都鬧翻了?所以即使要出嫁了,也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這村子也實在太奇怪了,村裡有小娘子要出嫁,居然一個個都哭喪着臉。
喜娘的想法隻停了一瞬,這一切跟她有什麼關系,反正她拿銀子接人就是了。
“哎喲,新娘子……”
盧小婉在喜娘的攙扶下,順從地坐上了花轎。
搖搖晃晃兩個時辰後,被人扶下了花轎。
在一種非常不真實地狀态下,盧小婉被送進了新房。
周邊一切嘈雜的聲音消失後,她才驚覺手心裡全是汗。
那把被磨得異常鋒利的剪刀放在她的袖子裡,盧小婉伸手摸了摸,心定了些。
而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喜娘剛開口道了聲:“恭喜……”
然後似被人阻止,閉上嘴,離開了新房。
腳步聲越來越近,盧小婉的心怦怦跳得厲害。
頭蓋被揭起,有雙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臉擡了起來。
擡起她下巴的男子,似乎非常滿意,又十分開心,咧着嘴笑了起來。
被迫與他對視的盧小婉卻呆住了。
這穿着一身紅綢袍子的年輕男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