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你說什麼?”一旁的杜康大驚失色。
“說清楚!”杜峰将他一把放下,聲音冰冷,有一絲寒意滲出。
阿夜卻絲毫沒有覺得害怕,哭道:“将軍,子期說給我去拿雞腿,可去了好久也沒回來!她從來不會這樣的!”
杜峰眉頭緊鎖,“小丁,去廚房問問,有沒有人見過紀文書?何時見過?”
“是!”小丁飛奔而去。
“小伍,立刻帶一百人,全營各處搜索紀文書的蹤迹!”
“是!”另一近侍小伍領命前去。
“杜康,傳我口令!令杜家軍中所有記賬員,帶着賬本,半個時辰後到培訓帳内集合!違者軍法處置!”
“是!”
杜峰坐在營帳内,表情嚴肅凝重,全身肌肉緊繃,似有一頭野獸藏在其中,蓄勢待發。
阿夜的抽泣聲越來越小。
小丁很快回來,“報告将軍!廚房的人說,半個時辰前确實見過紀文書,他當時還讨要了兩個雞腿!”
半個時辰!都夠來回好幾趟廚房了!阿夜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杜峰的表情越發陰郁,“傳令各營将軍,即刻到培訓帳!再派人通知糧草署曹巡官,紀文書失蹤之事!”
“是!”
布置完這一切,杜峰直接前往培訓帳,也不理會跟在他身後的阿夜。
有記賬員邊對另一人埋怨邊掀簾而入,“這都天黑了,突然召集做什麼,老子還沒用晚膳呢!”
然後看到正坐在帳中的杜峰陰沉的臉,顫了顫,立馬縮頭噤聲。
記賬員陸陸續續到齊,杜康逐一核對名單。
小半個時辰後,還有三人未到。
“哪三人?”
“劉三明、王甲亮、陳富貴!”王甲亮與陳富貴,便是當日培訓課上,同紀子期嗆聲的老王與老陳。
“派人全營搜捕此三人,抓到後立馬帶到這裡!違令者,斬!”
“是!”
“再加派五百人搜尋紀文書下落!”
“是!”
其餘記賬員聽到“違令者斬!”時,才意識到事态似乎比想像中嚴重,紛紛縮到一邊,以免惹禍上身。
那三人還未抓回,秦将軍等各營将軍來到了培訓營帳中。
“杜将軍,聽說子期不見了?怎麼回事?”秦将軍對紀子期最熟悉,印象最好,第一個擔憂問道。
“暫時斷定是與新記賬一事有關,目前有三個記賬員下落不明,待抓到後審過才知!”杜峰放下手中的賬本,沉聲道,“還請各位将軍,通知各營中人,全力配合抓捕那三人,以及尋找記文書的下落!”
“将軍放心!來之前,末将已安排下去,一切聽從将軍指示!”邱将軍拱手道。
其餘将軍也紛紛回應。杜峰拱手道:“多謝各位将軍配合!”
劉三明等三人不一會便被帶回,老王一路罵罵咧咧,“老子犯了什麼法了?要将老子綁到這來?”
押着他的人,黑着臉不答他,待到培訓帳外,一把将他推了進去,又腳一踢向他膝蓋,“跪下!”
老王踉跄跌倒在地,正欲大罵,擡頭看見一大排上官陰森怒斥的臉,瞬時閉了嘴。
他旁邊跪着的是劉三明和陳富貴。
“報告将軍!劉三明、王甲亮、陳富貴三人帶到!劉三明、王甲亮從外面回來時,被末将抓捕,陳富貴則在房中被抓捕!”
“好!”杜峰揮手讓那将士退到一邊,起身站到三人面前,“你三人一個時辰前在哪?在做什麼?可有人證?”
他手指陳富貴,“你先說!”
陳富貴全身打顫,“小的,小的做了一天賬有些累,便在房中小睡!誰知睡得太沉了,沒聽見士兵在外拍門,喊到培訓帳集合!直到羅先鋒踢門而入!”
劉三明一拱手,道:“在下用完晚膳,覺得有些積食,便出去走了走,隻是走得略遠了些,無人證!”
王甲亮脖子一直,道:“末将作賬時有些煩悶,出去溜達了幾圈,剛回營便被這幾人抓到這來了,末将不知犯了何罪?”
杜峰看了一眼杜康,杜康立馬搬了張椅子放在他身後。
杜峰一撩袍角,立身坐下,聲音冰冷,“這麼說來,你們三人均無人證,都有嫌疑!”
“嫌疑?什麼嫌疑?”三人一時摸不着頭腦,王甲亮率先出聲,劉三明和陳富貴亦同時擡高頭。
“裝什麼無辜?”站在杜鋒旁邊的杜康怒聲道:“紀文書現在不知所蹤,你三人先前同紀文書不和,剛才集合時又不在,又無人證!一定是你們三人綁架了紀文書!”
“綁架?”劉三明驚呼出聲。開什麼玩笑?好好一個人,怎麼會無端端不知所蹤?
他看着表情嚴肅的上官,此時方确信杜康所言不假!
“來人!将此三人帶到審訊營!本将軍親自來審!”杜峰冷冷下令,聲音似冰雪般刺骨。
一旁的士兵得令,上前就将三人從地上扯起!
王富貴死命掙紮,“杜将軍!冤枉!”進去審訊營的人,通常是橫着進去直着出來,不死也要掉半層皮,他沒犯事憑什麼進去?
“杜将軍,您不能因為末将三人,在培訓上對紀文書不敬,就懷疑我們綁架了紀文書!”劉三明邊掙紮邊大聲喊道,“末将這幾日為了明日能交出新賬本,在營內一心做賬,每日都是獨來獨往,鮮少與其他将士往來!
别說一個時辰前無人證明末将在哪,這幾日末将的行蹤恐怕無一人證明!将軍如此斷定,末将不服!”
“末将也不服!”王甲亮跟着大聲道。
一旁一直未出聲的陳富貴也畏畏縮縮地道:“末将,末将也不服!”
劉三明繼續道:“杜将軍,不知您是否審問過今日同紀文書碰過面的記賬員?是否查過所有記賬員的賬本?如若您認為紀文書的失蹤,與這次新賬本的事情有關,還請您查個清楚明白!”
“好!本将軍就讓你們心服口服!”杜峰擡起手臂,做了個暫停的動作。三人重新跪回地上。
“今日見過紀文書的出列!”
人群中陸陸續續走出四人。
杜峰雙眼嚴厲掃過四人,無形中釋放出的壓力令四人不由脖子一縮,“你們今日何時見的紀文書,之後都去了哪?做了些什麼?一一道來,不得隐瞞!”
第一人老趙道:“末将是辰時末(約早上九點),帶着賬本去找的紀文書。紀文書幫我全部重新看了一遍賬本,又告訴末将一些方法和注意事項,末将一直到快午時時離開。
下午末将用過膳,小休片刻後,便去了千夫長營帳。一直彙報賬本的事情,直到将軍下令集合,千夫長可作證!”
第二人老嚴道:“末将是午時快到未時(下午一點前)時去見的紀文書,紀文書剛用過膳,也是請教賬本的問題。未時末(下午三點)離開,待在營内修改賬本,到酉時過半(下午六點),與隊中數人一同食用晚膳,一直未曾離開,直到将軍下令集合,隊中數人可作證!”
第三人老許道:“末将是未時過大半(下午二點多)去的,當時老嚴正在紀文書帳中,末将便在外等了小半個時辰,酉時(下午五點)離開。回去後獨自一人用膳,後在帳中修改賬本,無人作證!”
第四人老肖道:“末将是酉時三刻(下午五點四十五左右)去的,因末将當時有一處記賬問題想不明白,便去請教紀文書。酉時過大半(晚上六點半左右),紀文書說肚子餓了,末将便同紀文書邊走邊聊,一起去了膳房。
當時紀文書還要了兩個雞腿,說是帶回帳内,晚上宵夜。末将便與她分離,離開時正好碰到隊中百夫長老孫,便一同回了營中,與隊中将士一直待在一起!”
“羅先鋒,立馬去四人營中逐一核對是否屬實!”杜峰沉穩下令,“杜康,你親自去請大賬房朱先生過來,這裡有四人的賬本需要他老人家親自查看!”
“是!”杜康與羅先鋒領命而去。
杜峰接着道:“在沒核實之前,這四人亦有嫌疑!”
跟着話鋒一轉:“王甲亮,為何你身上的外袍有撕裂的痕迹,下腳處還沾有小許泥土?”
衆人這才發現王甲亮身上的異處,看着他的神情變了變。
王甲亮臉紅脖子粗:“末将溜達時,天太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哼!衆人心中冷哼,走路摔跤,也太巧了吧!
“劉三明,你的脖子後有一道皿痕,看傷口是新添加的,如何來的?”
劉三明臉漲得通紅,嗫嚅道:“末将,末将消食時,走到了北邊林中,被樹枝不小心刮到了。”
衆人心中又齊齊冷哼,有那麼巧的事?
“陳富貴,你整日在帳中作賬,為何鞋邊上會有泥土?”
陳富貴額頭冒汗,開始結巴,“小的,小的昨天,昨天出去過!”
切!這謊也撒得太明顯了吧!衆人心中齊吐糟,心中卻佩服杜峰的觀察入微。
杜峰冷笑三聲,猛地站起身,一掌劈向座椅,椅子應聲而斷,四分五裂倒在地上。
營中全體呼吸停止、膽顫心驚。幾位年長的将軍也被他的氣勢駭到。
他指着三人厲聲道:“你們的謊言能騙得了這裡的哪一個人?本将軍給多你們一次機會,若不老實交待,立馬關押審訊營!”
膽小的陳富貴吓得趴在地上,第一個求饒:“将軍饒命!小的交待,小的交待!小的,小的上月收到媳婦來信,老母病危,家中銀兩已花得七七八八,希望小的能寄些銀子過去。
因未到發軍饷的日子,小的一直借不到多的銀兩,便私自在賬上拿了五兩給家中寄了去。
原想着分幾個月還上,可軍中這次突然要求重新做賬,小的眼瞅着瞞不住了,便去找千夫長求情,讓他借我五兩銀。
将軍下令集合時,小的正在千夫長營中,一時心虛,情急之下怕事情暴露,求千夫長替小的隐瞞!然後小的便謊稱在屋中休息。
将軍,小的發誓,小的真的隻有上月不得已,才挪用了五兩銀子!請将軍明察!”
王甲亮見陳富貴招了,也洩了氣,“末将在晚間溜達時,與隊中士兵陳二狗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雙方一言不和便動了手。
軍中嚴令私下鬥毆,末将二人怕受責罰,打完架後便約定不許宣揚出去,将軍可派人查明!此事是末将先引起的,與陳二狗無關,末将願一力承擔!
末将對紀文書确實不滿,對于要重新記賬一事心存怨憤,曾跟多人談到過末将的想法!但末将絕對暗害紀文書之心,請将軍明察!”
劉三明見二人均已招供,自己無法再隐瞞,隻得老實交待:“末将前幾日鬥術輸與紀文書後,情緒跌落谷底,兇中苦悶無處發洩,這幾日晚間便去了紅帳那處,期間也碰到過其他兄弟!
隻是軍中對于去紅帳時間的規定一向嚴明,所以那幾人的名字,末将是萬萬不會洩露的!
末将言盡于此,對于違反軍規,末将願受處罰!至于紀文書一事,末将自問問心無愧!”
營內陷入僵滞,衆人偷瞟一眼杜峰,看他如何破解眼前這一局。
有些人開始懷疑,莫非杜将軍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
杜峰似陷入沉思,久久沒有言語。
不一會,杜康掀簾而入,身後未見大賬房朱老先生。
他走到杜峰身邊,俯身在杜峰耳邊低語了幾句。
杜峰面上舒展開來,厲色卻更甚。
他伸手一指第四人也就是最後一位,去見紀子期的老肖,“傳本将軍令,速将此人綁起來,送進審訊營!”
老肖面色大變,“将軍,冤枉啊!”
杜峰重哼一聲,“與你同謀的百夫長已經抓獲招供,你有何冤屈?”
老肖面上神色古怪,緊咬牙關抵賴,“末将是被冤枉的!”
“冤枉?”杜峰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兩聲,聲音又冷酷又尖銳:“看來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好!本将軍就讓你死個明白!
紀文書在營中人緣一向甚好,從無與人争執。唯一觸犯衆怒的,就隻有這一次的新賬本事件!
而有可能對她記恨在心的,隻有參與培訓的記賬員!
因此紀文書此次的失蹤,便有兩種可能:一是臨時起意,二是蓄謀已久!
在紀文書失蹤後半個時辰不到,本将軍已下令所有記賬員全部集合!
除了劉三明三人,其餘人等一切正常。而劉三明三人與紀文書有恩怨,極大可能臨時起意綁架了紀文書。
為何他三人不是蓄謀綁架呢?若這三人有此計劃,培訓上定不會出言挑釁,引人注意,甚至會故意表現出配合的姿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事發引人懷疑。
所以,若是蓄謀綁架,則一定另有其人!最大嫌疑的便是當日去見過紀文書的人,因為這樣不僅能掌握她的行蹤,且這幾日記賬員去拜訪紀文書的人太多,夾在其中根本不會引起懷疑!”
“如同将軍所言,這幾日拜訪紀文書人數甚衆,将軍為何單單懷疑末将?”老肖不服。
杜峰冷笑,“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是否心存尊重,他的言行舉止會暴露一切!
你表面上的言行,在外人看起來,或許對紀文書很是推崇!
但是,試問一個内心尊敬紀文書的人,會在快用膳的時候去打擾他嗎?
今日去的第一人,是在早膳過後,第二人,是在午膳過後,第三人,是在午膳後再小休片刻之後。
隻有你,是在快到晚膳的時辰過去!
你或許想狡辯,在那個時辰去,是因為你剛好在那個時辰碰到了問題,急于找紀文書解惑。
但,其他記賬員,本将軍不相信他們去找紀文書的時候,碰巧是在那個時辰才遇到了難題!
本将軍更相信,他們是将遇到的問題記錄下來,一次性找合适的時辰,去找紀文書問個清楚明白!
所以你去找紀文書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确認他的行蹤,好讓你的同夥動手!然後你再制造不在場證明,洗脫嫌疑!
你以為杜康真的是去請朱老先生來看賬?既然蓄謀綁架紀文書,說明是賬本出了大問題,是朱老先生看不出,而隻有紀文書能看得出的問題。
本将軍故意審訊劉三明三人,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三人若是臨時起意,隻要扣住三人,紀文書便無危險!
他三人若沒有綁架紀文書,便會讓真正的綁架者放松警惕!
倘若真是你與他人蓄謀綁架,在未找到紀文書之前,抓了你,隻會打草驚蛇,反而将紀文書置于危險之地!
現紀文書已找到,你的同夥已被捕,本将軍無須與你再耗下去,審訊營見!羅先鋒,帶走!”
杜峰手臂用力一揮,威武挺拔,如劍指江山,氣勢如虹,深深刻進了衆人心底!
曾經的杜峰,是戰場上的少年英雄,英姿勃發,萬夫莫開。
十五甫入西北戰場,同突擊營中數十人,在深山老林中潛伏月餘,突襲敵營,生擒首領,升任百夫長。
十六末帶領百人,成功營救被敵軍圍困半月的突擊營千人,升任千夫長。
十七帶領突擊營千人,成功攔截敵軍萬人,創造黎國建國以來,最著名的以少勝多戰役,升任營長。
十八回京受封,皇帝陛下親封為威遠将軍!成為黎國數百年來,最年輕的少年将軍!
同年便來到這天涼,自己親爹杜元帥所率領的杜家軍中。
衆人對他的印象是西北赫赫有名的少年将軍,是骁勇善戰的少年英雄,是杜元帥之子,是杜家軍未來的接班人!
人人都聽過他的英勇戰績,但無人見識過他的謀略!
而今日,不動聲色、運籌帷幄、明察秋毫、果斷幹脆的杜峰,刷新了在他們心中的新形象。
如果說,以前衆人對他的尊敬,更多的是因為他是杜元帥之子,他是陛下親封的威遠将軍。
那麼今日,杜峰是徹底的震懾住了衆人,他的形象瞬間被提升到了除杜元帥之外的,至高無上的位置!心服口服的同時,亦不敢在他面前有别的心思。
這正是杜峰要的結果!
杜元帥臨走前,曾特意囑咐他:在他離開期間,要想盡一切辦法,收服軍心,唯他令是從!
——
紀子期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不對勁。
床很硬,手中的被褥手感不僅很柔軟,還有股幹淨的、好聞的、清冽的陌生氣息。
她動動手指,左側脖子傳來陣陣劇痛。
有人晃着她的手臂,濃濃的鼻音裡有絲驚喜,“子期,你醒了?”
是阿夜!
對了,她明明帶了兩個雞腿準備回帳給阿夜的。快到小帳時,突然左側脖子一陣劇痛,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難道是又被綁架了?連同阿夜也一起被綁架了?
“子期,你醒了嗎?快睜開眼!”阿夜焦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徐軍醫,十分抱歉,這麼晚了還把您叫過來!”是大胡子杜峰的聲音,“紀文書先前被人綁架,現還昏迷不醒!請您老替紀文書把把脈!”
咦,怎麼杜峰也在?
“将軍客氣,末将職責所在!”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
把脈?不行,會被發現的!
紀子期心中一急,猛的睜開眼。
入眼是阿夜略有些紅腫的眼,床邊老軍醫的手指正要搭上她的手腕間。
紀子期的手猛的一縮,老軍醫愣了一下。
她咧嘴幹笑兩聲,聲音有些嘶啞,“呵呵,大夫,我沒事了。”
然後動動脖子,“就左邊脖子有點痛!”
又對着老軍醫谄媚道:“大夫,您就開些外貼的膏藥好不好?”
老軍醫還未出聲,杜峰低沉的笑聲響了起來,“乖,别鬧!讓徐軍醫給你好好把脈瞧瞧!”
他的語氣含着寵溺,紀子期的臉不争氣地紅了。
手卻藏在被褥裡怎麼也不肯拿出來。
杜峰見她小臉微紅,眼睑微垂,黑長的睫毛不停抖動,心口一緊,好像有塊地方被人狠狠揪住了一般。
徐軍醫或許見慣了不配合的患者,伸出手指在紀子期左側脖頸處按了幾下,問了一下她的感受,便離開床邊,開了張藥方。
然後拱手對杜峰道:“将軍,紀文書是被人襲擊脖頸緻暈,下手的人很有技巧,并未下重手,貼幾副膏藥,休息幾天便沒事了!”
“多謝徐軍醫!這邊請!”杜峰親自将他送到帳外,吩咐一旁的杜康:“杜康,送徐軍醫!”
紀子期放下心來,四下打量帳内的擺設,看到熟悉的兵器架和案桌。
頓時頭皮有些發麻,莫非這是杜峰的營帳?而她現在正躺在杜峰的床上?她瞬間覺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還有正對她眨巴眼睛的阿夜,我去!這個怎麼解釋?
紀子期眼睛滴溜溜地轉,無意間與杜峰的眼神相撞!
她心虛地移開眼,被褥不自覺地往上移,再移,最好能悄悄蓋住整張臉。
杜峰忍不住嘴角翹起,卻得努力繃住,“這小子是誰?”
紀子期移被子的手停住,聲音不自覺帶上了一些哆嗦,“阿,阿夜。”
“哪來的?”
“撿來的!”
“撿來的?”杜峰雙眉一挑,不怒而威,“軍中不準收留來曆不明的人,你不知道嗎?”
“知道!”紀子期垂下眼,抖了抖。
“知道還犯?”
“是小爺纏着紀子期的,怎樣?”看到紀子期一副小媳婦模樣的阿夜發怒了。
“小爺?”杜峰沉沉笑出聲,“第一次有人在本将軍面前自稱小爺!”
哇塞!比小爺我還拽!阿夜還欲駁嘴,紀子期慌忙起身捂住他的嘴,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
擡起頭眉眼彎彎,對着杜峰讨好笑道:“阿夜年歲少,不懂事!将軍莫與他一般見識!”
杜峰胡子微動,不知是笑還是哼了一聲,“未得允許私留軍營是重罪,本将軍念他年幼,又報案有功,功過相抵!明日一早,派人送他離開天涼!”
“将軍!”紀子期驚呼出聲,“阿夜年幼,又與家人失散,送他出天涼,不等于送他去死嗎?将軍請開恩!”
杜峰冷聲道:“這世上與爹娘失散的孤兒多的去了!莫說他來曆不明,單天寒城有名有姓的孤兒,就不知何幾!若每遇上一人就收留,你當這軍中是難民營嗎?”
“将軍!子期也明白這道理!”紀子期哀求道:“隻是子期已将阿夜當成了自己的弟弟,如何能将他舍棄?”
“這與本将軍有何幹系?”杜峰輕笑一聲,話語卻無情。
紀子期滞住,是啊!與阿夜有感情的是她,又不是他,如何能強求?可這麼冷冰冰地拒絕,也未免太鐵石心腸了!紀子期覺得有些心寒。
阿夜滿臉通紅,緊咬住嘴唇,眼中滿是倔強。
紀子期心神微斂,“将軍,不知子期測風速、改賬本可有功?”
“當然!”
“不知子期若用此功換阿夜留下,可行?”
“你可知你所立下的功勞,會獲得多大的獎勵?”杜峰雙眸緊鎖住她,眼中情緒莫名。
“雖不清楚,也大約想過!”紀子期與他對視,絲毫不怯讓。
“你可知你放棄的,可能是有些人幾輩子都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榮華富貴?”
“子期明白!”紀子期微微一笑,滿是自信:“不過子期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将來的成就必不止如此!”
杜峰雙眸一亮,突然發出爽朗的笑聲:“想不到紀文書有如此大志,倒是本将軍一直小瞧你了!
你的功勞早已上報朝廷,如何獎賞自有陛下定奪,本将軍不能與不敢檀越!”
咳咳,那你說那麼多是什麼意思?紀子期覺得有團火從兇口漫延開來。
“不過,”杜峰話鋒一轉,悠悠道:“這軍中的事,本将軍還是能作主的!那小子的事,你若誠心求求本将軍,本将軍一高興,說不定就應允你了!”
紀子期咬緊牙幫,“不知将軍想要子期如何相求?”
杜峰一手摩挲下巴上的胡須,一邊作思考狀,而後故作大度,“這樣吧,求情就不用了!隻要紀文書你答應本将軍一個條件,本将軍就同意讓那小子留下來!”
“什麼條件?”紀子期心中暗暗咒罵,又緩緩吐氣:冷靜冷靜,沖動是魔鬼!
杜鋒眼角含笑,眼中風華四溢,“本将軍一時半會想不到,先欠着吧!日後有需要紀文書的地方,定會直言不諱,紀文書到時莫要推脫!”
這樣也行?耍我玩嗎?紀子期眼珠一轉:“将軍有令,子期莫敢不從!不過這條件可否定個期限?若将軍貴人事多忘記了,子期重諾,不想因為此事一輩子耿耿于懷!就以三年為限,将軍您看如何?”
“好!”這次杜峰終于不再為難,爽快答應。
不管過程如何,總算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紀子期放下心頭大石。“既如此,子期不打擾将軍休息了!”
掀開被子,便欲下床離去,期間不小心扭了一下受傷的脖子,痛得輕呼出聲。
“紀文書,你昨晚未曾洗漱,便上了本将軍的床!你這是要本将軍睡你弄髒了的被窩?本将軍有潔癖,睡不慣别人用過的!
今晚你便睡在此處,明早幫本将軍換上幹淨的被褥枕套,将你用過的扔掉!”
杜峰邊說邊往外走,放下的簾帳都擋不住他淡淡的嘲諷。
紀子期聽得他最後一句“将你用過的扔掉!”時,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氣,拿起床上的枕頭,朝着帳門口扔了過去。
我是有病?還是有病?還是有病?用得着如此嫌棄?
阿夜冷眼看着她憤怒的樣子,涼涼道:“你個女人,真是蠢到家了!”
紀子期的怒火,瞬間轉移到了阿夜身上,她怒瞪着他。
阿夜打了個哈欠,“那大胡子一開始就擺明在耍你,隻有你這個笨女人,才會傻傻的上當!被人家牽着鼻子走!”
“若不是因為你,我會被他牽制?”紀子期怒道。
“小爺知道!所以小爺才會好心告訴你!否則小爺才懶得說!”
紀子期壓住怒火,冷冷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早說?”
阿夜又打了個哈欠,“小爺若是一早拆穿了那大胡子的陰險用心,萬一他惱羞成怒之下,不讓小爺留下來怎麼辦?”
紀子期磨磨牙,“這麼說來,你是在利用我喽?”
“也談不上利用!若小爺不跟你說穿大胡子的用心,你也不會知道小爺的想法!”阿夜自動爬上床,“今夜看在你身體不适的情況下,小爺允許你今晚與小爺同床!”
紀子期繼續磨牙,“你可以去小帳睡!”
“小爺不習慣一個人呆着!”
阿夜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挨着紀子期躺了下來,“睡吧,明早你還要幫大胡子換被褥!”
紀子期哭笑不得,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擔驚受怕了大半夜的阿夜很快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進入了夢鄉。
紀子期摸摸他還有些紅腫的眼皮,微不可見的輕輕歎了口氣。
一大清早,紀子期開始換被褥,阿夜在一旁幫忙。
“阿夜,昨晚未來得及問你,到底發生了何事?”
阿夜便将昨晚杜峰審訊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阿夜突然問道:“你個女人到底招了多少桃花?大胡子一找到你,立馬将你抱到了他的營帳,明明你自己的帳就在旁邊!
還有那個什麼曹大人,聽說你出事了,那個臉慘白的吓人!找到你後,曹大人堅持要留下來照看,大胡子不讓,兩人還發生了争執!
後來曹大人走的時候,那個臉黑得像墨汁似的!”
紀子期正沉浸在杜鋒絕妙的斷案過程中。想起第一次相見時,他也是問都未問,便判定那夫婦二人是賊子,直接出手傷了二人!看來這大胡子,還真是有些能耐!
冷不防被阿夜來一句什麼招桃花,當下沒好氣的拍向他的後腦勺,“我現在是男人!男人!”
阿夜怪叫:“那更可怕!小爺早聽人說過,軍中盛行男男之風!莫非那大胡子,是看在小爺長得俊俏過人的份上,才将小爺留下來的?那小爺豈不是危險了?”
紀子期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什麼是男男之風?”
“也不看看小爺是誰?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呗!”阿夜苦着小臉,“小爺可不能喜歡男人,小爺可是要傳宗接代的!”
紀子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阿夜可真了不起,連傳宗接代都知道!”
誰知動作太大,不小心扭到了脖子,樂極生悲!
“哼!活該!”阿夜不屑的瞟了她一眼,“都說别把小爺當小孩子看!小爺懂的比你還多!”
“是,是,我們阿夜最棒了!”
“你個女人!都說别小爺當小孩子!”
紀子期一掌拍向他的後腦勺,雙手叉腰,“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叫我女人,不許自稱小爺!”
阿夜:……
午膳過後,杜康前來尋紀子期,他眼下青黑。
紀子期見他神情,忙問道:“杜康哥,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是之前綁架你的那夥人,”杜康有氣無力,“少爺昨晚連夜審訊,那幾人死都不招供,說隻是不服你,想吓唬吓唬你,才動的手腳,并無傷人之心!”
“賬本看過了嗎?”紀子期沉聲問道。
“請朱老先生看過了!跟少爺預期的一樣,朱老先生也看不出問題!所以少爺讓我過來問問你,你要是身體受得住的話,去審訊營那邊看一看!”
“好,我随你一道去!”
阿夜忙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阿夜!别鬧,我是去辦正事的!”紀子期拉開阿夜抓着她衣袖的手。
阿夜不高興地噘起嘴。
杜康想起就是這個機靈小子,意識到紀子期可能遇到了危險,跑去告訴少爺的。
當下心中對他充滿好感,“阿夜是吧!你乖乖待在帳中,待會杜康哥哥回來後,帶你去騎馬可好?”
“真的?”阿夜眼睛發亮。
“嗯!”杜康重重點頭,“杜康哥哥說話絕不食言!”
“好!我等着你哦!”阿夜揮手送别,“杜康哥哥,你要快點回來,阿夜一定在這乖乖等你!”
紀子期看着在杜康面前一臉乖巧的阿夜,心中郁悶到吐皿。
審訊營中,一夜未眠的杜峰神色略帶疲憊,面上陰厲之色卻不減。
他的面前是雙手呈大字型,被高高吊起的記賬員老肖。
老肖的氣色有些蒼白,身上衣衫破爛,看來動過刑,但未動過大刑。
杜峰緊盯着老肖,一絲不曾放松,“肖守仁,若你老實交待,本将軍可免你死罪!否則若其他人先交待了,恐怕你沒什麼好下場!”
肖守仁桀桀怪笑,神情滿不在乎,鼻腔裡不屑的輕哼出聲。
陪同審了一夜的羅先鋒早已火冒三丈,向杜峰請命,“将軍,容末将動用大刑!定讓那小兒将賬本之事,交待個清楚明白!”
肖守仁冷哼數聲,“杜将軍,杜家軍中早有嚴令,若未有真憑實據,絕不可對軍中之人動用大刑!這個規矩從杜老将軍開始就已傳下來了,杜将軍莫非想違背祖訓?就不怕寒了軍中衆将士的心?”
杜峰神色不變,語氣嘲諷,“你以為本将軍不用大刑,是因為不敢打破禁令?本将軍若有此顧慮,也不會有查賬之事發生,你今日也不會被關在這營中!”
肖守仁面色終于凝重,“那将軍是何意?”
“本将軍隻是在想,你既敢铤而走險,夥同衆人綁架紀文書,想必金額之大,足以令你及同謀無翻身之地,甚至會丢掉性命!可累積下來這麼大的一筆銀子,這軍中竟無一上官發覺?這未免太蹊跷了!”
杜峰淡淡道:“所以本将軍一直在等,等你交待出賬本的問題,最重要的,是等你交待出你背後的指使之人!”
“杜将軍,一切以證據說話!”肖守仁神色幾變,終于還是擠出一句,“将軍既然早有懷疑,為何不一早明說?”
“因為本将軍想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自己認罪的機會!”杜峰似終于覺得有些疲憊,閉上眼深吸幾口氣,“可惜,一夜過去了,他還是沒有現身!”
正說話間,杜康帶着紀子期走了進來。
肖守仁一看到紀子期,整個神色都激動起來,他鼻翼煽動,呼吸急促,眼神像毒蛇一般射向紀子期。
紀子期心中一麻,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杜峰面前,“将軍!”
“你來得正好!”杜峰面上神色一松,“看看這肖守仁做的賬,問題出在哪?”
紀子期雙手接過賬本,恭聲道:“是!”
她将帳本放在桌上,全部打開,一頁一頁看下來,面色越來越嚴肅。
小半個時辰後,她将帳本合上,微笑看着肖守仁:“肖先生記得一手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