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但長安城這段時間,卻是一直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大災之後的迷茫與彷徨已經過去,随着朝廷一道道政令落下,每日還有京兆尹專門派來的公差在人群中為大家講解着這些政令的好處。
比如怎樣做,會提高工作效率,能夠讓大家更快的重新将家園建立起來,朝廷撥下來的糧饷有多少,會怎樣分配,朝廷推出的積分會怎樣算,多少積分能夠換到多少糧食。
日子說實話,挺苦,每天從早忙到晚,不過幸好,朝廷下發了軍中的營帳,來供大家居住,雖然是十幾個乃至幾十個人一頂,有些擁擠,但至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隻要肯幹活,每天發下來的糧食總能讓人填飽肚子。
混亂的年月,又遇上了天災,能夠有個擋風遮雨,不至于被餓死,對于這個時代的百姓來說,已經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了,加上官府的人在不斷在輿論上修正劉協的形象,同時李儒這幾個月經營起來的民間勢力也在悄無聲息的引導着輿論的風向,最壞的結果在這樣雙管齊下的作用下,并沒有出現。
當然,也不會更好,不過這在劉協看來,已經很不錯了,畢竟人性中的黑暗面,更願意聽到一些負面的消息,而這種消息也更有話題度,所以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讓民間輿論沒有朝着對自己不利的方向去走,已經是很大程度上的成功。
至少現在,在大家觀念裡,這次天災,是因為上天在對當今天子做出的考驗,看他是否能夠承擔起這重振大漢天下的重任。
如今看來,當今天子做的已經很不錯了,長安雖然還有些淩亂,但經過半個多月時間的整理,已經不像當初災難初臨時一般那樣的場景,城中的垃圾、廢料已經基本被清除出去,在皇宮四周,不少新的建築已經成型。
長安西側,一座巨大的校場已經搭建起來,所謂禍福相依,雖然這一次地震,給長安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但也因此,讓長安有了重新規劃的機會,新的長安城在一天天變得完整,那種看着一座城池,在自己手中逐漸成長所帶來的成就感,不止是劉協,凡事參與到這次建設之中的百姓,都會感受到,對這座城池,歸屬感也更加強烈,畢竟這個家,是他們自己建立起來的。
這幾日,陸續來了幾批流民,不過得益于劉協政令在這種相互監督機制之下被很好的貫徹,各縣開倉赈濟災民,除了一些毀壞嚴重的城池,大部分縣城都能很好的将百姓穩住,不至于出現大量人口流失的狀況。
至于湧來的人口,以如今長安重建後更加合理的規格,完全可以在不影響運作的情況下吃下。
不過朝堂之上,劉協感受到一絲詭異的氣氛。
“此番天災,陛下迫于無奈,露了鋒芒,而且在對工匠之事上,過于激進,恐怕已經觸碰到不少人的底線。”承明殿中,賈诩有些無奈的幫劉協分析道。
這件事,其實也怪不得劉協激進,當時的狀況,若非劉協雷厲風行,不知會遭到多大的損失,隻是如此一來,劉協的一些謀劃卻是遮擋不住了。
“哦?那依先生之見,他們會怎樣做?”劉協此刻倒沒有跪坐,隻有他們二人,劉協直接弄來了一張拖工匠打造出來的椅子,靠在椅背之上,揉着太陽穴問道。
雖然不想過早跟世家産生間隙,但值此時刻,劉協也别無他法,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次若不得罪世家,關中元氣或許就會失去,做,會令世家不滿,不做,卻會動搖劉協的根基,這種時候,劉協是不可能為了股權世家的感受而損害大漢僅存的一點根基,他已經輸不起,這最後的根基,必須保住,絕不能讓任何人動搖。
“陛下大可不必憂心。”賈诩微笑道:“如今世家或許會不滿,但不至于反叛,但當會掣肘陛下,至于他們會如何做,無非也是在錢糧方面與陛下難堪。”
眼下看起來事情基本上已經解決了,但朝廷中的糧草支撐不了太久,這卻是瞞不過朝中大臣的,一旦朝廷的糧食鍊斷掉,眼下劉協苦心經營起來的興盛之象會被立刻打破,到時候,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劉協還是要向世家低頭的。
這已經算是陽謀了,就算劉協知道世家會這麼做,也沒太好的辦法來應對,隻得看向賈诩。
賈诩苦笑,他就算謀算再深,也不是神仙,沒辦法憑空變出糧草來:“必要時,恐怕陛下要做出一些妥協。”
妥協嗎?
劉協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妥協,以後再想興工,便是癡心妄想了,到時候,這滿朝公卿,有足夠的理由來反駁劉協,有時候,退一步,就意味着要退兩步,退三步,直到退無可退。
“勞煩先生費心了。”劉協也并未對賈诩失望,畢竟是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東西:“那蘇家可曾聯系過?”
“已經在聯系,算算時間,也該來長安了。”賈诩微笑着點頭道,眼中神光一閃,卻是猜到劉協準備怎樣做了,猶豫道:“隻是陛下若是真的過于倚重這些豪商,其危害,或許不比世家大。”
“路是走出來的,而非想出來的。”劉協搖了搖頭:“總該試試才行。”
事實上,若論商業手段的話,劉協自問當世豪商,他絕對能夠耍着玩兒,要控制不難,就像世家一樣,商人要興,但同樣要壓,不過就算興商,作為新興勢力,要掌控顯然要比世家容易許多
賈诩雖然有不同意見,但見劉協似乎已經定了主意,也便沒有再說,作為臣子,該說的已經說了,至于劉協是否采納,賈诩不會學那些谏臣一般去死谏,在他看來,那是一種作死而且毫無意義的做法。
先不說會不會成功,動不動就來彰顯一下自己身為臣子的氣節,你都未必一定對呢,安知君主會不會有其他謀劃在裡面,你這麼以死相逼,或許可以留個名聲,但置君王于何處?就算最終成功了,君威何在?
最後事情結束了,不管成功與否,皇帝那裡,肯定沒什麼好印象,也會因此而牽連到家族,兩邊不讨好,而且未必你就一定是對的,這種事情,跟鄉下撒潑的婦人有何區别?
“其實陛下如今做的已經很好了,漢室元氣經此一事,已經得以保全,陛下明君之名也會得以流傳出去,最重要的是,關中民心、軍心歸附,不論結果如何,陛下已經先一步立于不敗之地。”賈诩微笑道。
意思嗎,适當的妥協一下,再這個時候真的無傷大雅,反正軍心、民心此事之後,已經收攏起來,就算向世家稍微妥協一番,讓世家出錢糧,百姓也隻會記住劉協的好處,而不會将這份感激轉嫁到世家身上,到最後,劉協依舊是赢家。
“可朕想要通吃啊!”劉協閉上眼睛,搖頭道。
“?”賈诩疑惑的看向劉協,不解其意。
“沒什麼。”劉協搖了搖頭,笑道:“蘇家之事,還要文和盡快讓他們過來一趟,隻要能幫朕渡過此番難關,朕自然不會少了他們的好處。”
“陛下放心,臣會的。”賈诩躬身道。
“陛下,您讓匠人做的東西已經做好了。”衛忠此時進來,來到賈诩身側,向着劉協躬身道。
“好,文和,可願随朕一觀?”劉協聞言,站起身來,看向賈诩笑道。
“臣便不去了。”賈诩搖了搖頭,他作為尚書令,這段時間,要處理的事情也不少。
……
日頭已經偏西,長安城的城門已經準備關閉,便在此時,遠處一輛車架正緩緩行來。
“若要進城的話,就快些,不過最近城中,可沒有太多酒樓,投宿的話,最好去官府申請,府衙之中,有專門為外鄉人留下的地方。”一名隊率看着車架進城,提醒了一聲。
“有勞了。”駕車的車夫看起來頗有幾分文氣,想來是哪戶大家豪族的車夫,否則也不可能表現出這種氣質,聞言禮貌的謝了一聲。
“那将士。”就在車架要進入城門的時候,車架的車簾突然打開,露出一名年輕卻略顯蒼白的病态臉頰,叫住了那名隊率,微醺的眼中,透着幾分清亮。
“見過這位公子。”隊率插手行了一個軍禮,心中卻是有些不屑,若非看他有些氣質,這等醉鬼真不想搭理。
“那個……這長安城裡,最好的酒在哪裡能夠喝到?”青年嘿然笑道。
隊率聞言面色不禁反黑,黑着臉道:“如今關中之地遭劫,正是缺糧的時候,誰家還有酒來給你喝?”
“那算了,嘿嘿,可惜了,不知道皇宮中的禦酒能不能喝到。”年輕公子嘟嘟囔囔的坐回了車内,車架再次開動。
“頭兒,幹嘛跟他那般客氣?”看着車架走遠,一名士兵才皺眉問道。
“看仔細了,那是颍川荀家的招牌。”隊率指了指那車架之後挂的一面小旗,搖頭道:“這等人物,還是少招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