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外,嘹亮的号角聲響徹大地,一隊隊身披灰色戰甲的曹軍将士在下邳城外平坦的曠野之上擺開了陣形,中軍本陣,一杆大旗随風列列飄蕩,黑壓壓的曹軍,彙聚成四個大方陣,在距離下邳城兩百步的距離停下,隊列森嚴,四萬大軍列陣,除了呼嘯的風聲之外,再無一絲聲音。
曹操在典韋、李進、夏侯惇、夏侯淵等一衆武将的護衛下,立于陣前,看着緊閉的城門,朗聲笑道:“今日,便是下邳城破之日,定要叫那陶謙老賊償命,以慰家父在天之靈!”
曹仁振臂道:“破下邳,斬陶謙!”
“破下邳,斬陶謙!”一直以來,殺父之仇,都是曹軍攻打徐州最大的名義,便是天子,也不能有任何理由阻止,三軍将士同時振臂,呼喝之聲,聲震九霄,令下邳守軍紛紛變色。
“轟隆~”
下邳城的吊橋,毫無征兆的轟然落下,地面抖動了幾下,巨大的轟鳴聲,甚至蓋過了曹軍的怒喝。
“什麼意思?”夏侯惇愕然的看着這一幕,有些茫然的看着曹操,這還沒開始打呢,怎麼吊橋就先落下來了。
曹操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但心中卻有種不好的感覺。
“嘎吱~”
城門緩緩的打開。
“要投降嗎?”曹仁冷笑着不屑道:“就算如此,也斷不能放過那陶謙老兒!”
便在此時,洞開的城門裡,陶謙抱着一把長劍,蒼老的身軀邁着緩慢而沉重的步伐,自城門中走出。
“主公,要攻嗎?”夏侯惇目光一亮,那城門并未随着陶謙出城而關閉,而是始終開啟着。
搖了搖頭,曹操皺眉看着從城門中緩步走出來的陶謙,這個時候攻城,反倒顯得他們不對,就算入城,也會遭到守軍殊死抵抗,而且誰知道那城門背後藏着什麼?
陶謙就這樣,緩慢的踱步到曹軍陣前五十步的距離,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寶劍,在曹操冰冷的目光裡,緩緩地跪倒在地。
曹操皺了皺眉,雖然有殺父之仇,但陶謙怎麼說,也是名士,此刻讓一個蒼老的名士跪在他面前,不管心中如何想,這在外人看來,顯然是自己的不是。
冷哼一聲,曹操冷然道:“陶公,這是在向曹某乞憐嗎?”
“非是乞憐!”陶謙蕭索道:“當日襲殺曹公,非我本意,實乃部下擅自做主。”
曹操聞言,隻是冷笑,這話誰給誰信?
“然陶某也知,此事因我而起,必然要給孟德一個交代,陶謙願意一死還命曹公,隻希望,孟德能憐惜這徐州子民,莫要再讓這徐州經受戰火之苦!”陶謙說完,突然把劍将寶劍橫在脖子上。
曹操面色一變,厲聲道:“阻止他!”
晚了!
看着曹操突然變了的臉色,陶謙嘴角掠過一抹冷笑,雙方相隔五十步,就算是典韋、李進,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也難以阻止陶謙自殘的動作,隻見陶謙将寶劍狠狠一拉。
咦蓬皿液如噴泉般自陶謙腔子裡噴射而出,失去生機的屍體無力的倒下,在曹軍于下邳城之間,寫滿了凄涼。
“主公!”城牆上,陳珪臉上帶着悲憤的神色,跪倒在地,在他身後,徐州文武也紛紛跪倒,站在城頭的徐州将士默默地捏緊了手中的武器,死死地盯着曹軍的方向。
糜芳帶着一隊将士,策馬出城,默默地來到兩軍陣前,開始收斂陶謙的屍體。
“弓箭手!”曹洪擡起手,頓時一排弓箭手舉起了手中的弓箭,對準了那些徐州軍。
歎了口氣,曹操揮了揮手道:“停手。”
“主公!”曹洪不解的看向曹操,在陶謙死的那一刻,他能感覺到氣氛在突然之間,向着他們不想看到的方向轉變,包括對面的守城将士,甚至身後自家的将士。
曹操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目光死死地看着下邳城的方向。
那股突然爆發出來的同仇敵忾的氣勢,哪怕曹操都有些皺眉,而反觀曹軍,在陶謙屍體倒地的那一刻,原本如虹的士氣仿佛突然受到無形的挫折,不複之前鋒銳。
士兵将陶謙的屍體收斂好,緩緩地退入城中,糜芳卻并未離開,策馬立于陣前,目光複雜的看相曹操,朗聲道:“我家主公臨終前,拖我轉告曹公,他願一死謝罪,徐州牧之位,已托付于陳珪陳漢瑜先生,忘曹公可以摒棄前嫌,退出徐州,莫要再令徐州生靈塗炭!也讓貴軍将士少一些犧牲。”
“放屁!”曹洪聞言不禁大怒,他們這次來的目的,除了殺陶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拿下徐州,憑什麼憑他陶謙一個已死之人的一句話,便放棄如此優勢?
“陳珪?陳漢瑜?”曹操看相糜芳,沉聲道。
“不錯!”糜芳朗聲道。
曹操點點頭,不再言語,良久方才歎道:“待我向你家新主公問好,曹某便不去恭賀了。”
“末将定會傳達。”糜芳皺了皺眉,曹操的話,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什麼叫新主公?好像自己是背主之徒一般,但此時此刻,他也發作不得,答應一聲,調轉馬頭,望下邳城而去。
曹操面色有些難看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下邳城,此刻下邳城城門雖然洞開,卻有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無形力量阻止着他,那力量并非有形之力,而是源于人心。
自家主公就在他們眼前,為了保徐州軍民不再受戰亂之苦,生生的自刎而死,此刻陶謙的形象,在這徐州軍中,已經随着他的自殺而被無限拔高,此刻下邳城中,軍民一心,若曹操強攻,哪怕攻入城中,也會遭到城中軍民殊死抵抗,就算攻下下邳,這四萬大軍還能剩下多少?
而且随着陶謙之死,一直被他不斷強化在軍中的複仇意識也在陶謙死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再加上陶謙死的稍顯悲壯了些,也讓曹軍将士生出些憐憫之心,而這憐憫之心體現在士氣上的時候,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
此消彼長,此刻他若執意攻城,最終恐怕勝負難料。
那洞開的城門,哪怕糜芳回城也并未關閉,讓曹操感到一股來自陳珪或者說陶謙的嘲諷,城門就在這裡,有本事,就攻進來!
“主公!?”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等人齊齊看相曹操,目光中,帶着濃濃的不甘和戰意,他們是知道曹操目的的,對曹操來說,陶謙的命跟徐州比起來,反倒成了次要的了。
曹操深吸了一口氣,揮手道:“撤兵!”
“主公!!”衆将不甘道。
“我說退兵,爾等欲抗命呼!!?”曹操豁然回頭,對着衆将咆哮道。
因為陶謙自殺,占領徐州的計劃功虧一篑,要說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他了,但他清楚,這個時候,徐州是哀兵之勢,一旦開戰,勝負難料不說,就算最後他赢了,恐怕也會損失慘重,要知道,在他周圍,劉備、袁術乃至青州太史慈,可都虎視眈眈,一旦讓他們看出自己虛實,揮兵來攻,他拿什麼去抵抗這些人?
他隻能退!
曹操可是很少發怒的,此刻見曹操突然憤怒咆哮,夏侯兄弟,曹氏衆将以及其他一幹猛将頓時不敢再有言語,不甘的開始指揮兵馬徐徐撤退。
下邳城頭,看着緩緩退走的曹操大軍,陳珪終于舒了口氣,這下邳城中,隻有八千守軍,他主動放棄了城門,就是要跟曹操打一場心理戰,城門雖然大開,但人心之中的城門,卻是被自己死死地關上,整個下邳城,都是一副誓死殺敵的心态,在氣勢上,哀兵之勢逼得曹操不得不退兵。
他赢了,為徐州迎來了喘息之機,雖然如今整個徐州大半被曹操所得,他這個新人州牧手中,隻剩下下邳與廣陵二郡之地,但此二郡皆為大郡,隻待時機成熟,未必不能收回失地,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安穩軍心,穩固自己州牧之位。
一邊命人前往朝廷,遞交降表,這州牧之位,隻有朝廷正式冊封,才算名正言順,否則就算曹操暫時退兵,時日一久,待這股哀兵之勢漸漸變淡之後,曹操依舊可以用這個名義來攻打徐州,陳珪老謀深算,自然不會給曹操這個機會。
至于降表,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占據了中原,他就是有什麼其他想法,也非降不可,但朝廷若是無法将中原收複,就算交了降表又怎樣?朝廷對徐州一樣是鞭長莫及。
“子方!”陳珪扭頭,看向糜芳,微笑道:“此番能夠逼退曹軍,子房臨陣不亂,從容有度,有大将之風,功不可沒,現正式冊封子方為督軍,總督徐州兵馬。”
“我……”糜芳皺了皺眉,卻被糜竺拉了拉,而後糜竺道:“子方,快謝過主公。”
“末将多謝主公厚愛。”糜芳有些不甘,但見兄長目光漸漸變得淩厲,不甘違拗,隻得不甘道。
陳珪微笑着朝着糜竺點了點頭,又提拔了另外幾名将領,一衆文武不論官職大小,皆有封賞,原本徐州文武躁動的心思,也漸漸穩定下來,算是初步掌握了徐州軍政,不過接下來該如何發展,還得看天子會如何答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