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的積雪已經融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團團污垢很快被宮人們清理出去,眼睛裡還能夠看到的,仍舊是整潔,秀麗的景色,不管天下如何亂,身處于這皇宮之中,總是很難感受到的,就像如今再怎麼缺糧,但作為這關中之地的實際掌權者,劉協也不會真的體會到那種挨餓是什麼滋味。
劉協也隻能夠通過收集上來的各種數據去宏觀上感受百姓是否幸福。
至少目前而言,這關中的百姓是不幸的。
生于皇家,無疑是一種幸運,但也同時又是一種不幸,尤其是他這種末代皇帝,想要過的不揪心,有些擔子,他就必須挑起來。
司馬懿走了,劉協并不覺得怎麼可惜,楊修跟司馬懿同樣屬于天資橫溢之輩,楊修雖然狂傲,但劉協能夠接受,不知道是否是被曆史或者演義影響的原因,劉協每次看司馬懿,心中都覺得瘆得慌,哪怕他在笑,笑的很真誠,劉協也總覺得這小子心裡面在打自己的注意。
走就走吧,走了也好,省的每天看着就不舒服,如今劉協更關心的還是糧價以及最近朝廷官場之上辭官成風的怪現象。
糧價已經在這幾天瘋長到七百錢一石,最近幾天,已經有不少地方的民衆開始鬧罷工,劉協看着這庭園風光,心中卻是在苦笑。
奉孝,你若再不回來,朕可就真的撐不住了。
向世家低頭,其實不難,撤銷募将令,并招納一些世家子弟入軍中,不需要劉協真的向世家道歉,世家之人,也不可能真的要他低三下四的去道歉。
隻是這一步如果一退,以後想重新收回來就難了,用世家子弟為将不是不行,甚至在這個時代來說,将還好說,帥的話,世家之中更容易出現良帥,但就如同世家看待武人一般,這有一個主次問題。
你有能力,我賞識你,提拔你當将軍,當高官,這是劉協作為皇帝的恩賜,哪怕收這些人入軍中,也威脅不到他;但如今卻是反過來了,我不想用你,你卻逼着我向你妥協,主動送你高官厚祿,然後很可能還要被人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架勢,自己還得笑着贊揚一番。
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很難容忍的事情,劉協不願意去做,但如果不解決掉這個糧草的問題的話,就算自己再不願意,也不能看着這關中民生凋零,水渠的進度最近幾天已經明顯慢了下來。
春種之前,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的話,今年的收成大減,然後百姓無法生存,隻能另謀出路,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到了明年,關中人口銳減,劉協重振漢室的美夢也将變得遙遙無期,再過幾年,恐怕最終難以擺脫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命運。
再等一天,若明日還不能回來,便不等了。
劉協心裡暗暗下了決定,低頭就低頭吧,保存元氣,比什麼都重要,隻是日後想要再收權困難了不少而已。
“陛下!”衛忠一路小跑着從殿外進來,飛快的來到劉協身邊,帶着些許喘息的聲音道:“陛下,剛剛收到了奉孝先生的書信,第一批糧食今日便要到了。”
“哦?”劉協聞言目光一亮,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氣,接過衛忠送來的書信,目光在書信之上掠過,嘴角牽起一抹笑意:“好,走,随朕去巡視城牆。”
“喏!”
當劉協帶着衛忠、牛耿還有一隊護衛來到城牆附近的時候,正看到城門口被一群百姓圍堵住,依稀間,可以看到人群中央,一面寫着荊州刺史劉字樣的旗幟。
“住手,爾等在幹什麼?”劉協皺了皺眉,看着将糧隊圍堵起來的人群,厲聲呵斥一聲。
“是陛下。”人群中響起了驚呼之聲,牛耿已經帶着人上去,将人群撥開,正看到一名将領身上的軍服已經被人撕扯的歪七扭八。
劉協這些時日每日巡視城中,不少百姓都認得這位少年天子,再加上牛耿一行人上來,周圍也有虎贲衛過來,雖然仍舊有些眼紅,但此刻也不敢放肆,乖乖的退到周圍。
“末将劉磐,參見陛下。”那将領躬身道。
“算起來,你我也算同輩,免禮吧。”劉協有些愣神,這人還真是劉磐,也就是說,荊州派來的人。
看着他身後一輛輛糧車,其中有兩輛已經被打翻過來,一大堆粟米落在地上,此刻正有人收拾,周圍不少百姓紅着眼睛看着那一堆堆粟米被重新收拾進糧車當中。
“謝陛下。”劉磐連忙起身。
“這是……”劉協指了指劉磐身後的車隊,不确定的道。
“回陛下,我主聽聞關中去年遭災,然荊州目前,糧草也不算豐富,是以特命末将帶了押送萬石糧草,前來販賣,一來可以稍緩關中缺糧之危,二來也可購置一些戰馬、瓷器等物品。”
“那糧價幾何?”劉協揉了揉眉心,有些不确定這是郭嘉的主意還是劉表自己的主意。
“主公已經說過,糧價交由陛下來定。”劉磐躬身道。
“好!”劉協聞言,松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其中,定有郭嘉的影子在裡面:“既然如此,這些粟米,便在此處販售,八十錢一石,稍後,朕從宮中挑選一些瓷器送于皇叔,也算是補償其中損失。”
劉磐躬身道:“謝陛下。”
“陛下萬歲!”“陛下聖明!”
不遠處,不少圍觀的百姓雖然聽到無法得到赈濟有些失望,但八十錢一石,算下來一鬥也就八錢左右,以長安城如今以工代赈所發放的錢币,足矣支撐。
不少人當即呼朋喚友的跑來購糧,這些時日,可是将百姓餓怕了,家裡有餘錢的,盡數拿來換了粟米。
萬石糧草,聽起來有不少,但也經不住長安人多啊,越來越多,聞訊而來的百姓将整個荊州運糧的團隊圍的水洩不通,劉協目光微微眯起來,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不少世家家丁換做百姓打扮混在人群之中。
隻是萬石糧草而已,世家就算能吃下,現在也隻敢以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來消耗,畢竟百姓人多,如果真的一下子買太多,那也别想從這裡走出去了。
安排史阿指揮虎贲衛負責維持秩序,劉協帶着人返回了宮中,之前一些準備,此時也可以派上用場了。
當天,就在大部分世家還在關注着荊州糧隊的時候,一輛輛馬車被虎贲衛拉出了長安,前往各個工地。
次日一早,郭嘉安排的第二支糧隊前來,這一次是蜀中來客,送來了兩萬石糧草,同樣以八十錢的價格,在城中售賣,而也在第二天一早,朝廷突然張貼出榜文,朝廷已經與荊州刺史府、益州刺史府,以及甄、蘇、秦、陸四大豪商取得了聯系,接下來,來自各方的糧隊會陸續趕到,各個工地發放購糧牌,持此牌可以在這六家設立的糧鋪之中,購置三鬥粟米,而無購糧牌者,這些商鋪暫時不予購糧。
三鬥粟米,正好是劉協發放一天的工錢,于百姓而言,這三鬥粟米已經足夠一天的溫飽,然而于世家的糧鋪而言,這卻是緻命的,一萬石糧草,若是換算成鬥的話那可就是十萬鬥,雖然不多,但以長安百姓的購買力而言,也足夠支撐幾天了。
“或許是虛張聲勢,荊州、益州或許會資助陛下,但若說甄家、卿家、陸家這些豪商願意在此時支撐陛下,卻不太可能。”鐘繇抿了一口英雄酒,冷笑着搖了搖頭道。
這酒倒是不錯,隻是真不知道,陛下在這個時候為何還要釀造這等東西?
“不必擔心,用不了多久……”鐘繇放下了手中的酒殇,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豪商,想要安撫一番,外面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家主,甄家派人送來了五萬石糧草,陛下之前親自為甄家開設了三座商鋪,以方便售糧。”一名家丁急匆匆的沖進來,一臉焦急的道:“我們的糧鋪,現在根本沒人來買糧。”
那不廢話嗎,人家那邊八十錢一石,這邊的糧價卻是七百錢,傻子才會買。
鐘繇對面,那名糧商聞言不禁驚得站起來,一臉驚駭的看着鐘繇,五萬石糧草。
“甄家?”鐘繇皺眉,為何甄家會在這裡?
“家主,我聽說,前段時間呂布派了一支隊伍押來了一批俘虜,好像便是甄家之人。”那家丁低聲道。
鐘繇眉頭一皺,有些陰沉的扭頭看了那面色微變的糧商一眼,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喏!”家丁不明所以,躬身退開。
“元常公,這……”糧商看着鐘繇,有些猶豫道。
“不忙,先拖兩天,反正那些糧食放在庫中,也不會沒了,那中山甄氏距離長安何止千裡,怎會如此快将糧食運來?”說到這裡,鐘繇目光一亮:“定是有人在虛張聲勢,待我查明情況,再做定論不遲。”
“那……在下告辭了。”那糧商聞言,臉上做出松了口氣的表情,站起身來拱手道。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