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三年(公元196年)初,就在天下剛剛經曆了一年的混戰,進入一個相對平靜的時期之時,長安的一紙诏令傳遍天下,随着這一紙诏令而出的,還有一本關于印刷術的詳細制作工藝和方案以及一張榜文,引起了天下人的關注。
當今天子重視工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而且在天子的推行下,這工業也着實不斷改變着大家的生活,從最早的桌椅,到後來的漢興犁,然後再是精鹽,雖然天下分崩離析,諸侯割據,但人們的生活卻在不斷受着關中的影響,就算諸侯想要削弱朝廷的影響,卻在這些方面,不得不接受,沒人會拒絕更好的生活,諸侯也一樣,也因此,榜文一出,就引起了不小的關注,而且朝廷還專門派人在各地為百姓宣讀。
不過這一次研究出來的新東西,卻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
大緻意思就是朝廷研究出了印刷術,可以大量印刷紙質書籍,為能讓更多的人讀書、識字、明理,朝廷已經聯合皇家商行在關中、西涼、南陽乃至河套地區各鄉建立起了學堂,無論什麼出身,隻要願意,都可進入學堂求學。
至于收費,也便宜的令人咋舌,一名學子,每年除了食宿費用的五百錢之外,所需要的授課書籍,僅要一百五铢錢,同時号召天下諸侯共同推廣印刷術,讓更多的人能夠有機會接觸到學問。
同時皇家商會會在各州主要郡縣建立大漢書局,出售各類書籍,而且價格也便宜的不像話,一本論語,如果想要從世家手中拿來翻抄、撰寫,就算世家願意,不但要欠下老大的人情,還要支付一筆不斐的費用,但在書局中,論語一本五大錢,其他的書,隻要不是今人撰寫的,都十分便宜,多的也不過二十錢左右,而如同蔡邕、鄭玄之類當世大儒的書籍,價格則普遍高一些。
倒不是說這些人的書高明,榜文上言明,其中多出來的費用是支付給這些大儒或是他們的後代的。
這代表什麼?
雕版印刷術一出,不止寒門,哪怕是普通百姓,也有求學的機會,不說去鄉學入學,就算是支付不起學費,一戶普通百姓家庭,幾十個五铢錢還是拿得出手的,如果是在劉協治下的話,一般五口之家,供養一個學子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榜文一出,舉世嘩然。
這一次,可不是諸侯之間的征戰,但若論影響力,卻比諸侯間的任何一場征戰都要厲害,因為這件事,對整個大漢無數黎民百姓都有着巨大的影響。
代表着從這一榜文傳遍天下的同時,文化、學問這些對普通百姓來說高深莫測的東西,不再是世家的專利,代表着這些普通百姓也有了成為他們眼中高不可攀士人的機會,有些人渾渾噩噩,但也有不少人察覺到其中的機遇,各州已經有不少百姓開始打聽書局的事情,想要第一時間,去買一些書籍,就算看不懂,以後請個識字的人來教。
距離朝廷治地近的,甚至已經開始有人拖家帶口的開始向朝廷的治地遷徙,隻要落戶,就有機會将自家孩子送往鄉學求學,這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可是難得的機會。
冀州,邺城!
“主公,朝廷此舉,實在陰毒無比!”許攸拿着诏令,眼中閃過一抹森寒道:“此舉,緻我世家于何地?絕不能推行,當立刻查封一切甄家商會,同時,還要勒令蘇家與朝廷劃清界限,絕不容許這所謂的印刷術在我冀州猖獗,另外那些榜文也絕不能繼續傳播,當立刻禁止!”
作為曾經甚至敢謀劃刺殺靈帝,策劃廢立之事的許攸來說,朝廷在他眼中沒有多少分量,但此诏一出,不管能否壯大天下,但對世家來說,這份打擊,卻是毀滅性的。
袁紹聞言,沉吟不語,他也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這份诏書的分量以及對世家的沖擊,但作為三州之主,一方諸侯,站的位置不同,看問題的方向自然也不一樣,雖然不是天子,但在這件事情上,袁紹能夠明白天子的想法。
正是因為他是世家出身,而且又是庶子的身份,才更明白這件事的好處,如果,日後袁家得了天下,他會面對跟劉協同樣的問題,在這件事情上,他的想法跟劉協差不多,這雕版印刷術一出,對世家階層來說,絕對是個大殺器。
“元浩,公與,你二人如何看?”袁紹沒有表态,隻是将目光看向田豐和沮授,他希望知道這兩位謀主是如何看的。
田豐和沮授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天子這一招,等于是在将火燒到諸侯這裡,讓諸侯一同幫他分擔這份壓力,隻看現在袁紹焦頭爛額的樣子,就知道天子的計策已經成功了一半。
“臣……也覺得此事有些不妥。”見田豐閉着眼睛不說話,沮授歎了口氣,躬身道:“此舉一出,若主公順從天子之意,這三州境内,世家恐會離心。”
天子之意,沮授能夠明白,但明白卻并不代表能夠接受,說到底,他們仍是世家一員,當整個世家團體的利益遭到侵犯之時,自然會出來維護世家整個團體的利益。
否則,以田豐的為人,此刻怎會閉口不言,當世家利益與自身一直堅持的理念産生沖突的時候,哪怕是田豐,也隻能選擇這種不作為的方式來回避這個問題。
田豐能這麼做,但沮授不能,此刻也隻能以一種委婉的方式,來表達出世家的态度。
袁紹治下,派系衆多,有田豐、沮授為首的冀州世家,也有許攸、郭圖這些人為首的颍川世家,還有一些類似于幽州、青州乃至并州之地的世家。
若是以前,不論何事,都會有不同的意見,讓袁紹難以取舍,但這一次,一衆世家的态度竟然是驚人的一緻,按說,對袁紹來說,這不是壞事,但這一次,袁紹卻更難取舍,因為衆人的意見與他心中的想法相佐。
袁紹很想當一次順臣,順水推舟,将這件事推行,然後将求踢給朝廷,自己得好處,鍋讓朝廷來背。
但這個想法,顯然不好實現,能站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頂尖人才,也許能力和名聲未必相符,但卻絕對沒有一個笨人,想要撇清幹系的同時,還要得到其中的好處,顯然是不可能的。
猶豫良久之後,袁紹才皺眉道:“隻是此事,乃朝廷诏令,孤若公然背反,豈非不忠?”
“非也!”許攸搖了搖頭,肅容道:“天子若有失,忠臣當谏,古之昏君亦是不少,若一味愚忠,隻會令天下混亂,生民塗炭,此非忠臣所為。”
看着這位昔日的好友,袁紹心中突然感覺無比的膩歪,目光又看向其他人,卻見不少人對于許攸的言語都是深以為然。
“此事,幹系重大,明日再議,孤乏了,諸位且先回去。”袁紹站起身來,不理會衆人的挽留,徑直離開,當群臣的意見與自己的想法相佐的時候,袁紹如今能夠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拖,能拖一時是一時。
“主公!忠言逆耳啊!”許攸看着袁紹離開,連忙想要阻攔,袁紹卻加快腳步,很快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唉!主公不聽忠言……”許攸有些憤憤的看着袁紹離開的方向,正要說什麼,卻被逢紀拉了一把。
有些話說出來,可沒好處,看向許攸,逢紀沉聲道:“此事關乎主公治下三州之地的安穩,不可不慎,雖然主公想要盡忠,但此事,乃天子之失,我等,當為主公分憂。”
“你是說……”許攸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逢紀,卻見逢紀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卻見其他人都是一副沉默的态度。
許攸目中寒光微微一閃,默默地點了點頭。
……
壽春,将軍府,袁術百無聊賴的看着麾下一幫臣子義憤填膺的抨擊着朝廷的種種‘無道’行為,撇了撇嘴,當初劉協打過來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樣的,怎麼一張榜文下來,就将一群人給氣成這樣。
再度看了一眼榜文之後,袁術扭了扭脖子,沒感覺有什麼啊,天子想要推廣學問,這是好事啊,怎麼看起來,好像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
袁術一臉茫然地看着衆人,感覺自己的三觀被颠覆了,怎麼以前在這些人口裡稱道的天子,突然之間成了十惡不赦的昏君一般?
呃,不管怎麼說,群臣一反常态的抨擊天子,對袁術來說,這是好事,正好上一次被朝廷皿虐了一頓之後,袁術還在發愁如何重振軍心呢,當初帳下衆人,可是多有勸自己重歸朝廷之意,這讓一直有着遠大夢想的袁術如何能答應,如今看來,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對他來說,這是好事啊,好事就得鼓勵不是嗎?
當下,擺了擺手道:“行了,都别吵了,孤知道了,立刻派人去将那些榜文撕掉,驅逐朝廷信使。”
殺人,袁術是不敢了,如果天子一怒之下,再跑來揍自己一頓,袁術覺得還是再緩緩,不然自己可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