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時,朝元門外還是漆黑一片,有一位用紅布包頭似雞冠狀的雞人,站在朝元門樓上,右手提着一個紅色的燈籠,左手置于嘴旁作呐喊狀,提起小腹,深深吸了一口氣,怪模怪樣地高聲吼叫,好似公雞打鳴一般,如此這般報曉數十次。
年近六旬的韋夫達已經在他夫人的幫助下穿着完畢,在跳動的燭光下可以依稀的看出他一臉富态,顯然是平日裡衣食不愁,甚至有些營養過剩,一頭飽含滄桑的花白頭發令他有些不甘,一對熊貓眼可以看出他昨晚又是與朋友徹夜飲宴,一隻圓潤的鼻梁,一張朱紅的仰月嘴,一雙白裡透紅的招風耳,歲月和滄桑掩飾不了他生活的優渥,不過他面容雖然光鮮,可透着一股疲倦和無奈,輕輕一動容,額頭就立馬寫出一個“川”字,身材挺拔硬朗,與他面容有些不符,可以看出他年輕時應該是位勁頭十足的傑出青年。
韋夫達,字舒揚,原是濰州北海人,因避戰禍從北方來到歌舞升平的南方,本來滿腹才華的他,以為在此人間天堂可以大顯身手,有一番作為,起初,他跟在大興開國皇帝沐晟身邊,确實得到了沐晟的重用,做出了一番成績,可惜的是沐晟後來迷上了丹藥,沐晟吃了不少的丹藥後中毒而死,沐晟死後,沐瑧登上了皇位,沐瑧雖然愛惜韋夫達的才華,經常召見他讨論詩詞,經常賞賜他錢物,但是沐瑧擔心韋夫達是來自北國,便心有嫌隙,害怕他是北國派來的奸細,始終不敢委他重任,不敢重用他。
後來沐瑧遷往南都後,太子沐玙璠監國,韋夫達本以為機會來了,誰知太子也僅僅委任他吏部侍郎一職,吏部侍郎雖然也是正三品的高官,但是韋夫達自以為是有着經世之能、宰相之才,區區吏部侍郎何以展現他的才華,太子如此待他,還是跟國主一樣忌憚他是北人,讓他得不到重用,所以,他唯有借酒澆愁、放蕩不羁,一方面釋放他内心的不滿和憂愁,一方面也是向太子昭示自己并無異心,更非是北國派來的奸細。
韋夫達的夫人宋氏已經喚來丫鬟們打來洗漱用水,招呼着伺候韋夫達洗漱打扮。
宋氏大約四旬左右,看起來依舊柳腰豐臀、風韻猶存,幾年前韋夫達正室因病而亡,韋夫達便扶其寵妾宋氏為正室。宋氏一邊伺候韋夫達穿衣,一邊勸道:“夫君,日後還是少些通宵飲宴,與身體無益,妾見夫君這般作賤自己,心中萬般疼痛哩。”
韋夫達有些傷感:“夫人有所不知,若不如此,太子殿下何以解疑,若不如此,太子殿下何以重視?”
宋氏幫韋夫達盤起頭發,道:“夫君何不辭官歸田,何必受這腌臜之氣?”
韋夫達歎息道:“可惜為夫滿腹經綸還沒有施展出來,如此豈不可惜?”
宋氏從丫鬟手中端來一盆清水,放在木架子上,并給韋夫達遞上一塊幹淨的毛巾,道:“其實夫君年紀也不小了,該是享清福的時候了,金陵城裡亂糟糟的,還不如待在城外聚寶山的老宅子裡,那裡有山有水,比城裡清靜許多!”
韋夫達接過毛巾,用清水洗了一把臉,然後一邊擰水,一邊神秘地笑道:“最近成太尉跟為夫透露,太子與以往已大不一樣,若是為夫實心做事,隻要能做出成績,必然能得到太子的器重。”
宋氏知道他的脾性,知道無論如何勸他都不會打消他對太子的期待,她已經勸過很多次了,他都是這樣回應,她隻好默不作聲地幫他穿戴好官帽。
韋府坐落在鳳台坊,鳳台坊南靠奉先寺,寺中有鳳凰台,坊名由此得名,而鳳凰台得名于一個典故,相傳五百多年前,有三隻頭小足高、五顔六色、叫聲悅耳、狀如孔雀的大鳥,從此處飛往不遠處王國舅府邸的花園之中,停在李樹上鳴叫不已,并招來了百鳥,百鳥朝鳳,比翼而飛,王國舅的府邸就位于如今鳳凰台北邊的永昌坊,當然如今這裡沒有了昔日的王國舅了。
韋夫達曾登上鳳凰台,面向西南,視線越過城牆,遠眺長江,還作了一首七律,感懷平生的際遇和志向,詩曰:
獨上鳳台尋鳳凰,空留蕭樂繞城牆。
三山飛鳥沒雲障,六代衣冠埋市坊。
鐘阜東蟠攬磅礴,石城西踞納汪洋。
功名未就志難改,哪肯挂冠居草堂?
前半阙韋夫達借用鳳去台空、浮雲障日、衣冠南渡、六朝消亡等典故,來表達自己避禍江南,卻得不到大興朝廷的重用,感歎自己的才華被埋沒,而後半阙先是借用龍盤虎踞的典故,表達自己依然對大興抱有希望,最後兩句則是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從宮城的朝元門,一直向南到都城的朱雀門,有一條又長又直又寬的禦街,韋夫達出了府們,已經有一小厮提着燈籠,牽着一匹白馬,韋夫達翻身上馬,先左拐右繞,上了禦街,之後便沿着禦街一直向北,朝皇宮走去。
韋夫達将要騎至宮城門的護龍河時,就看到一條長長的火龍向宮城緩緩移過去,猶如在缭繞晨霧中騰躍一般。
騎至護龍河的南岸,韋夫達不慌不忙的從馬背上下來,将馬缰遞與小厮,一臉複雜的看着不遠處,正騎馬從虹橋上過橋的章博,大興有規定,隻有皇族和帶“平章事”稱号的官員才能騎馬走在虹橋和鎮國橋上過河,其他官員隻能在護龍河下馬,步行從二曲尺橋上過河,韋夫達已不知何時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他從西邊的二曲尺橋過河,款步來至一人群之中,然後拱手與同僚們打起招呼,這裡聚集的一般都是二品及二品以下的官員,諸如宰相等一品大員們在太仆寺有專門的候房等待上朝,不過成峤沒在太仆寺候房等待,他見到韋夫達過來了,忙拱手與韋夫達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