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樂正權所言,暴雨并未持續多久。不久之後船家就開始擺渡了,那家少公子獨自包下一艘船,其餘堆積在樓裡的旅者匆忙擠進了後面的船,等到他們走得差不多了,樂正權才帶着老者出行。
“暴雨停歇之後的一段時間雖然可以渡河,但是河水水位會不斷起伏,相當危險。我們倒是可以使用術法渡河,但是這樣沒什麼必要。”樂正權說,“證國的術士數量非常稀少,所有術士的行蹤都會有有心人記錄,如果出現了一個陌生術士,恐怕有心人回來調查我們。”
如果旁若無人地使用術法,他們早就直接一個簡單粗暴的縮地成寸,根本不用走常人所走的路。
“就按你說的做吧。”老者現在幾乎不用腦子思考問題了,所有的一切樂正權都會安排好,他會用他那更年輕更清楚的頭腦處理好一切,處理得甚至比他親自處理更完美。
而後,兩人乘船渡河,沿着官道走了許多裡路,總算是來到了一個相對他們之前見過的每一個城市都更為繁華的城市。
“帝扉城到了。”樂正權說道,“穿過帝扉城,再往前就是帝都,不過我想皇帝也不會在帝都約見我們吧?”
“沒錯,我們的目的就是帝扉城。”
“今天的帝扉城好像比平時熱鬧,人流量似乎不像是一個隻有六萬人口的城市,是和我們有關嗎?”樂正權問。
“不,我們此次出行是秘密出行,除了你我和皇上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老者側面否定了樂正權的猜想。
“扶都的老家夥們也不知道?”樂正權問道。
“也不知道。”老者回答。
“那麼确實隐秘。”樂正權說,“我們進城以後就去和皇帝碰頭嗎?”
“和皇帝的會面是正午時分,現在還有一段時間,我給你自由活動。”
“去哪裡碰頭?”
“中央廣場,皇帝所在的位置你應該知道,到時候我會出現在皇帝身側,你直接用術法悄悄潛入就是了,如果你來得早,就在外面等我們。”
樂正權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禁皺起了眉頭:“皇帝的身側有這麼好潛入?他也是微服私訪?”
他當下暗下決心,一定要提前到,免得到時候師父和皇帝進場了,他卻進不去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老者說,“趁着現在,你去逛逛吧。”
“好的。”樂正權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向老者深深的鞠躬。
他身份尊貴,從不跪人,如果不需要僞裝自己的話,鞠躬已經是他行的最大禮節了。
“中午見了,師父。”樂正權站直身子,說完這句話之後,轉頭便離開了。
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他确實還有不少事情還沒有處理。
譬如說,送信。
樂正權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個人問路,他的标準中土語言字正腔圓,大證國都附近的人都聽不出他口音裡有什麼異樣,甚至覺得他就是本地人。當他提起問路的時候,被問路的女士還吃了一驚。
不過很快,介于樂正權的語氣禮貌和得體的行為,那名路人很快就給他指明了道路。
約莫一刻鐘過後,樂正權來到了花鳥市場。
帝都裡面不适合販售這些寵物,但作為帝都的門扉,這裡的花鳥市場規模宏大得像是一個國家主辦的工廠。
很明顯,帝都以及帝都附近的年輕貴族們肯定是這裡的常客了,樂正權都不用見這些達官貴族的面,就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滋潤。
在支開向導之後,樂正權就開始自主地逛這個大市場。
“到處都充斥着奢靡的氣息……”樂正權環視了周圍許久,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他們是根本不知道他們所處的環境有多危險,還是已經知道了,才抓緊這一分一秒盡情享受。”
這個花鳥市場裡除了供應絕大多數可以當作寵物養的動物之外,還有列國特有的珍稀品種,甚至還有一些已經修煉了一些道行,隻是尚未開啟靈智的妖物。
物種繁多,品類豐盛,讓樂正權看得有一點亂花迷眼。
忽然,樂正權看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當即裝作沒看到,轉身離去。
但是他想得有點太簡單了,他這種漫無目的地閑逛怎麼可能跑得過唐少公子的有意追趕?
唐少公子三步并作兩步,再一個回轉,隻是一眨眼間,就出現在了樂正權的面前。
“……”樂正權略一沉默,随即擺出一副思索狀:“這是個什麼品種的生物?怎麼長得和人一模一樣?莫非……帝都的人可真會玩……”
唐少公子一臉黑線,随後開口道:“你不必裝傻了,我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隻是偶然看見有一個人長得有些眼熟,見我還撒腿就跑,忍不住就跟過來了罷了。”
樂正權向後退了一步,向唐少公子鞠了一躬:“唐公子一表人才,在下不敢冒犯,隻得避讓,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你不必再用這些虛假的僞裝來應對我,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我很清楚。”唐少公子說,“既然是扶都的人,就沒必要向我們這些貴族卑躬屈膝。”
樂正權眼目中閃過了一絲疑慮,随機釋然。哪有什麼巧遇不巧遇,這個唐少公子很明顯派人跟蹤自己了。
“被識破了咯。”樂正權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始逗附近的禽鳥。
當你的僞裝被識破的時候,最佳的手段不是死撐到底,也不是直接露出本來面目,而是立馬換上另一種僞裝。
既然唐少公子覺得自己高貴,那就裝出一派高貴的樣子,他會帶着自己的潛意識并就此認定這是真正的樂正權。
“那麼唐少公子來找我,又有什麼事呢?”樂正權正眼也不看唐少公子,他的手指不斷地在禽鳥們的喙下流動,腳下也一直沒有停。
鬼才相信他的什麼巧遇,如果不是唐少公子派人跟蹤他,僅憑那個奴才的劍從鞘裡無故蹦出來就能斷定樂正權是扶都的人?
他這麼牛逼,那他怎麼不去當宰相呢?
被洞悉了的唐少公子也不再辯解,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隻想簡單地交個朋友。”
“然後呢?”
“然後如果可以互相幫助的地方,就盡量互相幫助一下。”
“比如說你還知道我接下來的行程?”
“我多少也猜得到。”
樂正權在心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湊巧,我也約莫知道你的行程。”
和聰明人講話,沒必要說得太透徹,大家心照不宣。剛剛他和路人打聽過了,今天是大證武科舉決賽的日子。
平民想要用科舉打翻身仗,貴族想要用科舉粉飾自己。總而言之,這會是一場大戰。
“還望正權兄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我簡要說幾點,第一,武科舉雖然在帝扉城召開,但是陛下會親自觀看,我說什麼不太會影響陛下的感官感受,不過要我說幾句,我也會說。”樂正權說,“第二點,我姓樂正,不姓樂。”
“哈哈哈哈,我也隻是粗鄙武夫,不太懂這些姓氏門道。”
“是這樣的,樂正姓是源自鳴和元年,鳴和陛下賜姓給一個樂官的,他的官職是樂正,因此他的後人便以此為姓,确實比較生僻。”
“想不到樂正兄還是前朝官宦世家啊。”唐少公子對于曆史的研究倒絲毫不像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粗鄙武夫富家公子。
“哪裡哪裡,隻不過是帝王家仆子弟而已。”樂正權微笑着擺了擺手,“至于唐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也會辦,不過我想唐公子武力出衆,皇上親眼所見,倒也不需要我說些什麼了。”
唐少公子哈哈一笑,而後叫來等候在附近的服務人員,豪氣地說:“這位公子在這裡的消費,全部承辦在我身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樂正權也是一笑,他正巧也看到了他中意的一隻鳥。
那隻鳥大概隻有拳頭大小,一身灰不溜秋的羽毛,頭頂上還有幾根雜毛,毛色相當混亂,一眼看上去既不漂亮也不強大。
他的爪子看上去也很小,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隻猛禽。
就唐少公子的視角上來看,這隻小鳥甚至可能打不過那些貴族家裡養的鬥雞。
“這……樂正兄沒必要和我客氣……”
“我隻需要一隻會幫我送信的鳥就可以了,沒必要鋪張浪費,而且猛禽雖然通人性,但不便飼養,不如買一隻小鳥。”
“它的毛色也太雜了。”唐少公子忍不住皺眉。
“無所謂了。”樂正權笑了笑,輕輕撫摸了一下小鳥,那隻小鳥也仿佛有靈性地從他掌心鑽了出來,跳到他手背上,撲騰了一下翅膀。
從籠中出來的它并沒有逃跑,而是繞着樂正權飛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樂正權的手背上。
在此之後,它又一蹦一蹦地跳到樂正權的肩膀上,特别讨人喜歡。
見到這個小鳥這麼聰明,唐少公子就不好說什麼,他對于禽鳥也不是很在行,萬一樂正權專長于此,自己可就班門弄斧了。
這隻雜毛鳥價格也不貴,唐少公子不疼不癢地付完錢之後,兩人便一同走出花鳥市場了。
“唐公子,在下還有一些事情要去處理,恐怕之後就難以陪同了,武科舉下午就要舉行,不如我們下午再見?”
“也好。”唐少公子點了點頭,随即伸出手,“唐納川。”
“樂正權。”樂正權也伸出右手,和他握手。
“幸會。”
辭别唐納川之後,樂正權帶着雜毛小鳥找到了一個城鎮邊緣的小巷子,在确定周圍沒有任何人之後,他才把雜毛小鳥捧在手心裡。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了一串類似鳥鳴的東西。
對術法不陌生的人一眼就會辨認出他在使用什麼,不同于那些江湖藝人的學鳥叫,他是真的在用鳥語和這隻雜毛小鳥對話。這種術法叫獸語術,在術法序列中排名第八。
這種術法是通過在喉嚨中操縱空氣,發出類似其他生物喉嚨所能發出的語言,當然,隻會操縱空氣是不可以發出正統的獸語,就好像一個人空有人類的喉嚨,沒有學習過人類語言,一樣不可以和人類交流。
獸語術的精要就在于要像學習外語一樣學習獸類的語言,好在野獸沒有什麼神智,語言簡單得很,有些魯莽的野獸甚至隻會發出吼吼吼的聲音,他們種族語言裡面隻有一個“吼”字。
心情好,吼一句,心情不好,吼一句,威脅獵物,吼一句,為勝利歡呼,吼一句。
詞本不達意,意全靠語氣。
但是很顯然,這隻小鳥的種族語言就沒這麼簡單,他和小鳥對話了足足有兩分鐘,小鳥終于拍了拍翅膀,飛了起來。
它仿佛重獲新生,原本灰暗的羽毛像是變色了一樣,變得銀白發亮,而它頭頂上的幾根雜毛也立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這幾根黑不溜秋的雜毛在他原本是隻小灰鳥的時候看上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是它的羽毛一經過變色,這些雜毛也變成了寶石藍,像是旗幟一樣立起來。
最主要的變化還是這個小家夥的眼神,它的眼神從最初的迷茫無助到現在的堅定自信,比起毛色變了一變,這種變化更讓它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
如果這隻鳥重新拿回花鳥市場去賣,恐怕價值要翻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我用人類的語言和你說話,你能夠聽懂嗎?”樂正權看着這隻小鳥的變化,忽然開口問道。
“吱吱!”小鳥歡快地撲騰了一下翅膀,即使是不懂鳥語的人,應該也明白它這個舉動是在說聽得懂。
“果然。”樂正權語調中顯得有些輕蔑,“把王禽和那些平凡的鳥類放在一起養,這種人也配為貴族服務麼?”
“吱吱――”小鳥撲騰着翅膀又飛回了樂正權的肩膀,樂正權從口袋裡拿出一粒小丸子,喂給小鳥吃下。
畢竟王禽的生活質量不能和凡鳥一樣,平素花鳥市場喂給它的東西太過劣質,它漸漸地變得泯然衆人,現在剛剛重新喚回自我,但身體素質還有待加強。樂正權給它喂了一個補品,它剛好能夠調養一下羸弱的身體。
“說起名字我還真不知道給你起什麼……”樂正權細細思索了一下,“你覺得什麼名字好?類似人類的名字如何?”
“吱吱吱!”
“夏天,微笑?強行把這兩個拼湊在一起,夏微笑?不行不行,這個說不定和别人重名了,到時候我叫夏微笑過來,一個小姐姐回頭看到我捧過來一隻鳥多尴尬。”
“吱吱吱吱吱吱!!!!”
“把微笑換成别的詞彙?我想想……夏莞爾?不行,這個名字像個智障一樣。”
“吱!”
“就叫夏爾?這可和笑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吱吱吱!”
“好好好,你自己的名字你來定,那就夏爾了。”樂正權伸出左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夏爾的小腦袋,“夏爾,你要向我效忠,知道了嗎?”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