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荀抵達京城已是子夜時分。
月亮倚在宮阙旁,照亮京城的夜。
京城到底是繁華之地,就算半夜仍舊有笙歌和笑語,總有王公貴族過着紙貴金迷的生活。
馬車在中央大街上飛馳而過,直沖到宮門口。守夜的侍衛看到車夫生猛的駕車技術,看看在侍衛的鼻子面前停住了瘋狂的馬車。小侍衛陷入一種蒙圈,這什麼情況?
駕車的墨表大吼:“快開門。”
小侍衛在蒙圈中又生出一股淩亂:“朱裡姐姐?你不是在……”他指指宮裡,今天他吃晚飯的時候還看到朱裡帶着好幾個宮女來去匆匆,聽說是皇上要回宮了,太後讓她們把明覺殿打掃幹淨。
墨表懶得跟他廢話,掏出腰牌,又催促:“我什麼我,皇上的馬車你也敢攔?耽誤了事兒,給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快開門啊!”
“哦哦哦……”小侍衛和其他幾個同事手忙腳亂打開宮門,就感到有一陣風從門口刮過,也就眨眼的功夫,皇上的馬車已經消失在了宮牆轉角。
楚荀風塵仆仆殺到關押宸王的冷宮,宸王還沒睡,正在一個人看閑書。見到殺氣騰騰的侄子,他眼皮擡了擡,沒有一點驚訝。“荀兒國事操勞,怎麼有空來皇叔這裡?”
“皇叔何必明知故問,你要怎樣才肯把解藥交出來?”
宸王把書放下,挑眉笑問:“荀兒好端端的,要什麼解藥?”
楚荀磨牙,暗自揣摩這坑人的叔叔,他如此明白地裝糊塗,大概是想讓楚荀難堪,絕不會輕易妥協。楚荀覺得正面硬碰硬不是個辦法,舌頭一轉,變臉變得比女人還快。
“皇叔早些年混迹江湖,見多識廣,朕這會兒來,是因為朕有個朋友深中奇毒,大夫們都束手無策,就想請皇叔出山,一道去看看。”楚荀也朝宸王笑得傻甜白,“說起來,皇叔與朕這位朋友家也是故交,念在舊情上,也該去探個病,是不是?”
宸王沉默片刻,他瞧楚荀的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麼。
而對面皇上站着一動不動,一副死皮賴臉。
最後宸王站起來,心情似乎挺好:“那好啊,一道去看看。”
梅千燈已經被送到了明覺殿,楚荀臨走特地吩咐了,把梅千燈安頓在他卧室隔壁。按理,皇上不該住在明覺殿。明覺殿都是太子住的。但楚荀都當上天下最大的那個人了,雖然不合規矩,他一味堅持,衆人也拿他沒有辦法。
明覺殿依舊如五年前的樣子,連梅千燈五年前住過的小房間,楚荀還一直留着。
宸王跟着楚荀出現在明覺殿内的時候,朱裡、趙墨染還有一群太醫都吃了一驚。他們都以為楚荀那渾身殺氣的模樣去找宸王,一定會弄個你死我活,他們都做好了宸王突然“暴斃”的可能。
“皇叔,快請看看吧。”
楚荀把宸王帶到梅千燈床前。
衆人默默後退,形成了一個半圓,瞪大了眼睛緊盯宸王的舉動。
隻見宸王坦然自若的坐到梅千燈床邊,很認真的從表面先觀察一番,然後用手背碰了碰梅千燈脖子上的動脈。
看戲的衆人裡有人抽了口涼氣,剩下的都屏住了呼氣,趙墨染盤算:如果宸王發難把千燈的脖子擰斷,他來不來得及出手相救。趙公子一邊想,一邊提氣運功,先運了七成。
趙墨染旁邊的朱裡拿胳膊肘推推趙公子,低聲說:“宸王何時會醫術了?你知道嗎?”
趙墨染搖搖頭,咬牙把氣提到了十成足。
可宸王并沒有擰斷梅千燈的脖子,他探完脖子上的脈搏,又握起梅千燈的手腕,把了會兒脈,順便看了看傷。
最後開口:“傳說江湖裡能讓人醒不過來的毒、藥,有三種最難解,都是無色無味。第一種叫寒烈,中毒之人體溫漸漸下降,皿液和五髒六腑凝固,一月裡未解毒就會從内到外變成個冰棍;第二種叫皿蟻,中毒者表面上沉睡,但全身實際上如千萬隻螞蟻啃噬,難以忍受又不能動彈,七日之後必喪命,死的時候全身會出現密密麻麻的小孔,流出黑色的皿,想想就惡心。”宸王看了一看楚荀。
楚荀渾身一抖,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還有第三種叫一兩半,若前兩種還能有解藥,這第三種可真沒有解藥。毒素一旦進入皿液,就會鑽到腦仁,慢慢吞噬大腦。最後中毒之人的腦子裡會輕一兩半,醒過來就變成一個白癡了。”
宸王又看了一眼楚荀,眼裡有些幸災樂禍。很顯然,如果宸王所言非虛,那梅千燈中的極有可能是第三種毒。當時刺殺是針對楚荀,如果楚荀醒過來變成一個白癡……
結果不言而喻。
楚荀臉色極差,目光投向幾個太醫:“你們可曾聽過這些毒、藥?”
太醫紛紛搖頭。
楚荀揉了揉太陽穴,“皇叔,你不會是被幽禁太久,閑書看太多,自己編的吧?”
宸王嚴肅臉:“荀兒既然不相信,又何必請皇叔來看這位姑娘。話說這位姑娘是誰?本王好像不曾有這樣的故人。”
“她是梅家小女兒。”
“梅大當家居然還有個私生女?!”
楚荀深以為,今夜的宸王極其不正經,壓着幾乎爆發的脾氣,牙縫裡吐字:“她就是梅千燈。”
宸王換上一臉的驚訝,哇,梅家七公子原來是女兒身,真是江湖奇聞啊。他還嫌逗楚荀逗得不夠,又認真的說:“皇叔最近看到一本奇聞錄裡提到,有個姑娘被人下了巫術,也是昏迷不醒。昏迷了好久,各種辦法都叫不醒她,最後她心上人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姑娘就醒了。荀兒要不你也試試?”
群衆之中有人沒控制住,“噗嗤”一聲,屏住的呼吸被驚得漏了氣。他們從來沒有發現,宸王還會開這種幼稚的玩笑。宸王從來隻需看人一眼,就能把人看得吓破膽。
今日是吃錯藥了還是皇上對宸王也悄悄下了藥?
楚荀沒有搭理宸王,反而對身後半圓形的一群人道:“你們先出去,我和皇叔有些話要單獨談談。”
“皇上,這不大妥當……”朱裡立即抗旨。皇上,宸王多危險的人物,他武功可好了啊,還老是想謀害你啊!萬一突然對你發難,我們可要怎麼跟太後交代,怎麼跟先帝交代。而且,宋閣老會讓我們集體殉葬的啊!
楚荀給了朱裡一個堅定不移的眼神。朱裡還想争取,最後被趙墨染硬拉走了。
房間隻剩楚荀和宸王兩個清醒的人。
氣氛又變得微妙起來。
宸王沉得住氣,坐在床邊打量昏迷的梅千燈。他之前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确實沒看出來梅千燈是個姑娘,又回憶起當年和梅大當家的陳年舊事。宸王一直都挺喜歡梅大當家,是個正義的聰明人。
“皇叔。”
“嗯?”
“要不朕拿皇位與你換。”
宸王明顯一愣,擡頭疑惑問楚荀:“換什麼?”
“換她的解藥。”
“……”
屋子裡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楚荀好像自認為這主意不錯,臉上居然看出一絲解脫。
可不是呢,當皇帝有什麼開心的,就算天下在手,一堆吃白飯的大臣每天都能給他整出些幺蛾子,最重要的是,居然連個喜歡的姑娘都追不到。朕是天下最完美的人,本以為有生之年不會有配得上朕的女子,沒料到萬物相生相克,居然叫他碰上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
越是追求完美的人,越是挑剔和執着。他們不輕易看上什麼,因為眼光太高了,又不肯将就,也所以一旦看上就會瘋狂,就會着魔,就是不顧一切想要永遠擁有。
怎麼可能放棄?
正當楚荀現在不當皇帝以後可以去做什麼的自嗨中,忽地,耳邊刮起一陣風。
“啪——!”
極其清脆的一記耳刮子落下來。
一國之君,天下至尊,的楚荀,在眨了眨眼睛的懵逼之後,感覺到自己的半邊臉蛋漸漸泛起火辣辣的痛楚。
楚荀微微張着嘴巴,一臉不敢相信的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宸王。
皇叔,剛才好像有個很厲害的刺客來無影去無蹤的扇了朕一個巴掌?皇叔你看見那人的影子沒?
楚荀看完宸王,還傻傻的張望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尋找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朕?
片刻,楚荀才接受現實,鼻孔都氣得撐開不少,質問:“皇叔,君子動手不動口。”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
“君子動口不動手!”
宸王打了皇帝,沒有一點害怕的神色,他剛才可能都是在逗楚荀,但此時你若是站在宸王面前,你一定能感受到宸王的震懾力。他沒有再開玩笑,沉色訓斥楚荀:“這一巴掌,是替你父皇打的。”
楚荀冷笑,“父皇駕崩了,現在是朕和皇叔的局。皇叔不是天天做夢都想當皇帝嗎?你那些刺客跟蒼蠅盯着臭雞蛋一樣盯朕,恨沒縫能鑽進去,怎麼現在倒裝起正派來了。”
“本王如果說,這事兒不是本王做的,荀兒信不信?”
“不信。”
宸王聳肩,他自己也覺得不信。
“可是皇叔這裡真的沒有解藥。”
“皇叔你别逼朕,要是梅千燈活不成,第一個拉你陪葬。”
“幫皇叔把坑挖深點,不然皇叔怕半夜爬出來找荀兒伸冤。”
楚荀被宸王氣了一個晚上,還白白挨了一個耳光。平生第一個耳光就這麼貢獻了出去。楚荀現在看宸王的眼神,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可先皇有令,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殺宸王。宸王的死,要麼自殺,要麼生老病死,總之楚荀的手上不許沾他叔叔的皿。
隻聽宸王道:“皇兄死了,本王同他的恩怨便也消了。本王覺得自己生下來就是個招黑的體質,荀兒不覺得嗎?”宸王這句話,是摸着良心說的。回憶過往,也确實如此。
“梅千燈她爹雖然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破招擺了本王一道,可本王也佩服他是條漢子。若是本王有解藥,何必藏着,于公于私都不值得。”
宸王該說的差不多都說完,徑自去開房門,門外站了一排人,都如臨大敵的模樣。見宸王出來,紛紛又屏住呼吸。宸王玩心又起,回頭補了一句:“畢竟本王不像荀兒,跟個姑娘一樣任性呢。”
楚荀:(╯‵□′)╯︵┻━┻你誰說像姑娘!
(作者推推眼鏡:皇叔你真相了,他們就是劇本拿反了!)
【小劇蛋】
梅千燈:聽說你為了我想放棄一整個江山?
楚荀:是啊,所以你肯為了朕放棄一小片江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