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以死明志
一晃數日。
江甯城中突然傳播開某種不靠譜的小道消息,說是孔晟在江南擄奪世家田産、擅自更改朝廷均田令的“胡作非為”,已經引起了皇帝震怒,朝中不少大臣紛紛上表參奏要革除孔晟的郡王爵位。
稍稍有腦子的人判斷分析一下,就能得出理性的判斷。
但奈何這個時代,流言蜚語大有市場,越是不靠譜的事兒越是能得到大衆追捧。
而以訛傳訛之下,流言就開始升級,到了最後,城中人背地裡議論紛紛,說是皇帝問罪的聖旨已經從長安發出在路上,孔晟這一次不但要被罷黜郡王之位,還要被帶回長安問罪下大獄。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據說消息是從長安來的商人帶回來的。
也據說是宋家的人進京聯絡上了大靠山,宋家的靠山怒不可遏,立即向皇帝進言,要将孔晟拿下興師問罪。
孔晟聞報,一笑置之。
這些人真是沒有腦子,從江南去長安,就是快馬加鞭也要大半個月,而往返起碼超過一個月時間。
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會有長安的消息傳到江南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其實說穿了就是背後有人惡意造謠混淆視聽罷了。
至于是誰幹的,孔晟懶得去理會。
但宋家的人這兩日卻是一反常态,開始四處遊走活動抛頭露面,而形态更是一如過去般的盛氣淩人和高高在上。
這無形中又給流言增加了幾分可信度和所謂的佐證。
而鹽漕官軍那邊的軍營也有異動。
原本沒有執行正規軍操練的鹽漕官軍,突然間開始成建制在江邊進行聲勢浩大的練兵運動,不管戰鬥力怎樣,但喊殺聲是震天響的。
這給世人一種錯覺。
沉默了許久的猛虎宋家,開始要露出猙獰獠牙展開猛烈反撲了。
如果依着羅勇,要出動神龍衛滿城搜捕那些制造謠言和傳播謠言的人,但孔晟不許。
一時間,風雨欲來。
很多沉默了下去的江南世家大族再次開始捆綁成團,以各種方式對抗和拖延土改,局部的小沖突和流皿事件爆發更加頻繁。
更有甚者,江甯大商賈薛家的薛五帶百餘家仆圍堵袁晁的“土改工作組成員”,混亂中,袁晁被薛家家仆打傷,袁晁的人灰頭灰臉地被趕出薛家在城外的某座莊園。
望着頭破皿流被擡回來的狼狽不堪的袁晁,羅勇等人怒不可遏。
不管怎麼說,袁晁可是郡王府的人,更是被孔晟這個江甯郡王委以重任的人,有官職在身,薛家竟敢毆打官差,簡直是膽大包天啊!
羅勇向孔晟躬身下去,大聲道:“郡王,末将以為,此風決不可長。
這薛家之人如此膽大妄為,毆打官差,蔑視郡王府權威,絕不可姑息養奸。
請郡王允準,末将率神龍衛出城,将這薛家的惡徒抓回來繩之以法!
”
李彪李虎也在一旁怒聲附和道:“郡王,這薛五嚣張至極,讓末将率軍出城,斬了這厮的狗頭!
”
孔晟搖搖頭,淡淡道:“爾等稍安勿躁。
羅勇,通報江甯郡守衙門,且看劉平山如何處置此事。
至于爾等,不要輕舉妄動。
孔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
李彪李虎皺眉道:“郡王,還用問嗎,顯然是那宋家在背後撺掇,否則一個區區的薛家,豈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毆打圍攻郡王府值司官差,這可是要被流放的重罪!
”
孔晟神色不變,“你可有證據指證宋家?
單憑猜疑是不夠讓宋家認罪的。
宋甯和宋家與江南商賈大族勾連一體,更是執掌朝廷鹽漕重任,如今朝廷對江南鹽漕看得極重,若是鹽漕不穩,必然會觸怒皇上。
對于宋家,我們不動則已,動則必須要連根拔起确保鹽漕轉運安然無虞。
”
說到這裡,孔晟長出了一口氣,眸光中掠過一絲冷漠:“區區一個薛家,無非就是跳梁小醜,何足挂齒。
孔某暫時不動他,不代表孔某就永遠不動他。
李彪李虎,你們二人速速返回營地,安守營門即可。
這事,自然有孔某處置,你們靜候消息吧。
”
說完,孔晟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書房,隻留下李彪李虎羅勇這些不甘心憤憤不平的下屬,至于被打傷的袁晁,被郡王府的醫者診治之後回自己的住處休養去了。
薛家的毆打袁晁等人的事兒,很快就在城内傳開。
幾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江甯郡王府和神龍衛衙門方面,準備看看孔晟如何還擊的雷霆手段。
但等來等去,孔晟那邊卻沒有任何動靜,這讓很多想要看熱鬧的人心裡略有些失望。
而對于更多的江甯人來說,孔晟的忍讓沉默無疑是孔晟即将失勢的某種表征。
關于孔晟要被皇帝和朝廷拿下的流言風語更加甚嚣塵上。
原本被震懾住的江甯很多世家大族,都像是一夜之間“挺直了腰闆”,三五成群集聚在江甯郡王府前示威喧嘩,強烈要求孔晟廢除所謂的土地新政,還江南豪門一個公道。
孔晟閉門不出。
這讓城中人更加議論紛紛。
楊家人也有些猜疑。
楊奇在廳中轉來轉去,神色微微有些煩躁。
他在判斷所謂孔晟失勢的消息是真是假,究竟是有人背後惡意造謠,還是确有此事。
按照常理來說,如果此事子虛烏有,孔晟為何不站出來辟謠?
區區一個商賈薛家,都敢毆打圍攻郡王府的人,孔晟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種種的迹象表明,事有蹊跷啊!
孔晟如今的沉默與前些日子打壓世家、“強攻”宋家的強悍霸道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和對比。
與丈夫相比,鄭氏更加急躁不安。
婦人見識短淺,很容易相信流言,孔晟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又在她心裡列入了黑名單。
“夫君,妾身聽聞那宋家是皇太子的人……堂堂東宮儲君,威震天下,孔晟如何敢與東宮為敵?
毫無疑問,宋家一定是在太子爺那邊告了狀,太子爺親自出面,皇上也不能不給太子爺幾分面子。
”鄭氏的話聽得楊奇眉頭緊促起來:“夫人,道聽途說,不可盡信!
要說宋甯投靠東宮太子李豫,老夫倒也相信幾分,因為此人善于鑽營,早在幾年前,太子還是廣平王時,他就與其過從甚密……”
“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太子不過是太子,皇上健在,東宮沒有那麼大的力量。
以老夫看來,以皇上對孔晟的倚重,想必應該不會輕易……”
鄭氏輕輕嗤笑一聲:“夫君,你可不要忘了,當今太子爺可不是一般人,天下兵馬大元帥,執掌兵權,率軍收複長安,迎陛下和太上皇還朝,權勢沖天。
孔晟得罪了太子爺,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這大唐的天下終歸是李家的天下,孔晟一個外姓郡王,說白了就是臣子,妾身覺得我們……”
鄭氏那句隐隐綽綽要提出退婚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來,本來默默站在那裡的楊雪若突然像火山爆發一樣發作起來,漲紅了俏臉怒視着鄭氏一字一頓道:“阿娘,女兒生是孔家的人,死是孔家的鬼,今生今世,絕不改嫁二主。
若是阿娘再說那些不幹不燥的話,女兒唯有一死明志!
”
楊雪若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她悲哀的雙眸投射在鄭氏的身上,對于自家這個實在是勢利到骨髓裡又目光短淺見利忘義的娘親,楊雪若感覺到了徹頭徹尾的寒冷,和無盡的失望,乃至無言的絕望。
楊奇皺了皺眉,掃了自己夫人一眼,冷冷道:“好了,夫人,你少說兩句!
無論如何,孔晟與女兒的婚事短短不可再改,即便孔晟被罷官免職,我們楊家也隻能認了!
悔婚的事,可一可二不可再,此話再也休提,否則,我們楊家必然要被天下人看不起。
”
楊奇拂袖而去。
他畢竟宦海沉浮多年,雖然對此也心有猜疑,但終歸還是眼光大差不差。
他根本不信,孔晟會如此容易就栽了跟頭。
楊雪若望向鄭氏的目光變得有些冰冷起來,她默默地向鄭氏躬身一禮,然後也轉身而去。
到了這個份上,她一句話都不想說,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和生身母親,但她可以選擇堅持自我。
如果母親再次逼迫,她不惜以死明志。
紅棉和柳心如默默跟随在楊雪若身後離開楊府正廳,返回楊雪若的閣樓。
上了閣樓,楊雪若就依偎在闌幹前,凝望着西南郡王府的方向,花容月貌上浮起一抹決絕和堅定不移。
“小姐,吃點東西吧,婢子熬了八寶蓮子羹,你多少用些,否則身子怎麼能受得住?
”紅棉低眉垂眼輕輕勸道。
楊雪若幽幽一歎,轉過身來:“你們說,孔郎當真要被皇上罷官免職嗎?
”
紅棉不過是一個卑微丫頭,沒有什麼文化,更談不上什麼心兇視野,她的見識短淺,自然是人雲亦雲的多。
但她卻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就算是認為孔晟即将倒台,也不敢亂講話。
她嗫嚅着說不出話來。
楊雪若又扭頭望向了柳心如,柳心如猶豫了一下,柳眉一展輕輕笑道:“小姐,以心如看來,孔郡王為大唐為朝廷立下蓋世功勳,皇上當不至于一朝就翻臉無情――實際上孔郡王來江南以來,推行土地新政還田于民,又出資巨萬創辦寒門學堂,江南百姓無不感恩戴德……”
楊雪若歎息着:“孔郎得了民心,卻與江南世家大族為敵,這終歸不是什麼好事……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這心裡,着實為他擔心。
”
主仆三人正在說話間,突然一個侍女喘息着跑進閣樓大聲道:“小姐,快去看吧,西奚公主入城了!
”
“西奚公主?
”楊雪若愕然:“紅棉,心如,我們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