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聳的喜馬拉雅山脈上方,一片熾烈的火光綻放,在天空中燒出一道赤紅的長龍,映紅了淩晨之際微白的大地。在那條熾烈的火光之中,一道流星飛出,若火龍吐珠。火龍吐出寶珠,就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頭向下方山體栽下去。不多時,巨響傳來,下方山體發生了劇烈的震動,同時引發了巨烈的雪崩,大量的白雪滾滾下落,火龍沒入白雪之中,掀起滔天的煙塵。
被噴吐出的寶珠――脫離艙再度向東飛行了上千米,終于失去了推進力,開始下降。逃脫的人們在感受到下降時,脫離艙之上就彈出了降落傘,在烈風之中,她們又被刮得遠了。
時間是清晨四點不到,距離聯邦主城還有上千公裡,她們降落在了喜馬拉雅山脈的東南山麓,這裡大約是從前的藏區,蒼茫的景象下,還能看到一些藏族建築的遺址存在。
艙外的降落傘随着風不停地在抖動,脫離艙降落在這裡已經半個小時了,卻依舊沒有打開。艙内的人,每個人都僵坐在原地,沒了起來的力氣,也沒有起來的動力。隻覺着世間之殘酷竟到如斯地步,攫取榨幹每個人心中最後一絲的珍泉。
蘭妮窩在自己的位置中,她的身邊就是仇争。而她和仇争的身上,橫躺着牧黎。牧黎受刺激過度,承受不住,暈了過去。蘭妮的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掠過髒兮兮的面容,順着下巴滴落在了牧黎的臉上。她低聲地啜泣,淚眼朦胧地看着手中的那個牧心臨走前塞進她手裡的布娃娃,情難自禁。這個布娃娃,看着醜醜的,半邊燒焦了,陳舊極了。每一針線腳,都透着笨拙,娃娃臉上的表情,好似在苦笑。她知道這布娃娃的來曆,牧心曾經和她說過。
她說過一個母親,是如何将自己心愛的女兒陷入困境,不得不假死離去的故事。
但是現在,她是不是成全了自己,了卻心願了?她是不是終于不會再後悔内疚自責了?是不是終于可以輕松一點了?
“蘭妮……别哭了……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回事。”仇争抹去了自己面上冰涼的眼淚,她有多久沒有如此傷心哭泣過,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她敬愛的老師死了,就在她眼睜睜的注視下,她卻無能為力。
但是她的痛,遠遠不及牧黎,她聽到牧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媽媽”,就像一個被抛棄的孩子,她們所有人都聽到了。事到如今,她們終于知道牧心與牧黎到底是什麼樣的關系。牧黎的痛,是真的痛徹心扉,感染了在座的所有人。每個人的情緒都崩潰了,每個人的面上都被淚水打濕,以至于患有情緒隔離症的林钊流的淚已經打濕了袖口,到現在也不能停下抽噎。
蘭妮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想要開口,卻屢屢難以為繼。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稍稍鎮定了下來,一點一點,斷斷續續将這對母女的故事說給大家聽。于是又再度掀起了第二輪的情緒崩潰,蘭妮自己也是幾度哽咽,說不下去。
艾麗塔紅着眼發話了,但是她的情緒還算得上鎮定,到底是老練許多。她看起來好多了,因為在治療艙中進行了一次深度治療,雖然背部的傷勢還是沒能完全痊愈,但是行走已經不成問題了。隻是她的脊背再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挺直了,這是永久性的傷害,無法痊愈。
“老師這些年做的事,幾乎都是在為牧黎鋪路。這許多年來活在愧疚之中,她自己折磨自己,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勸她哪怕歇一歇。每天從早忙到晚,睡眠時間不足四個小時,她真的太苦了。但是她自己卻樂在其中,她做這一切才能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
當年老師選擇讓牧黎加入計劃,雖然她并未承認過,但我知道是被脅迫的。蘭妮,希望我說這些不會讓你難過。當年,老師與弗裡斯曼大将合作,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志向,她從未想過要讓自己的家人也卷入其中。那年牧黎前往蓋亞大将府做客,是因為老師接到了弗裡斯曼大将的邀請,說是要請她們一家去蓋亞過新年,聯絡感情。老師欣然答應,帶着家人去了,并沒有任何的顧忌。
但是之後發生了那次井中的意外,牧黎受重傷接受治療,無意中發現了她精神力量的不尋常。她是千載難逢的天才,是絕對不能被魯道夫得到的人。弗裡斯曼大将必須要讓牧黎加入自己的計劃。但是他也知道,愛女心切的老師是不會答應的。弗裡斯曼大将處事的手段你們也是知道的,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即便衆叛親離。他對老師的威脅可想而知,老師不僅僅要顧及自己一家三口,還要顧及整個姜家。聯邦隻有這麼大,她們逃不了,也不能逃。即便她們逃了,姜家也逃不了。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兒推出去。但是她提出了一個必須答應的附加條件,就是她自己也必須成為這個危險計劃的一部分。她必須要在女兒的身邊,親自保護她。”
說到這,她深深歎息一聲。蘭妮心中難受至極,俯下身子,擁住躺在她腿上的牧黎,低聲泣道:
“對不起……”
“蘭妮,這根本沒有你的錯。其實誰又有錯呢?每個人都按着自己的心意辦事,并非存心要傷害誰,但是事情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隻能說,是造化弄人。”艾麗塔道。
又過半晌,大家都稍顯平靜下來。艾麗塔道:
“咱們不能繼續窩在這裡面了,這艙後有物資,大家一起把東西取出來清點一下,看看有哪些東西是能利用的。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聯邦肯定還有一大段距離,憑自己的雙腿是走不回去的,得想辦法叫人來接我們。”
艾麗塔到底是長者,見得事多了,人也沉穩可靠許多。她此刻俨然成了衆人的主心骨,正是因為她還能夠如此平靜,大家才能暫時收起悲痛的心情,行動起來。不論怎麼說,牧心是為了她們犧牲的,是為了革命大勢犧牲的,她們如何也不能辜負了這樣一份炙熱的期盼。
于是留蘭妮仍舊在艙内看着牧黎,其餘衆人全部出艙,繞到了艙後去檢查物資。急救藥品是最先需要的東西,她們之中幾乎人人帶傷,都需要治療。緊接着食物和水也是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好在很豐富,看到這些,艾麗塔松了口氣。另外,艙内還有兩個大帳篷,四條睡袋,不少數量的毛毯和軟墊。還有兩艘大氣墊船,每艘擴展開來能容納十人。
令人驚喜的是,她們從脫離艙中找到了信号發射器,這東西簡直是救命的神器,她們能否回到聯邦,全靠這個寶貝了。
艾麗塔下令,大家先在原地搭起帳篷,包紮傷口,生火做飯補充體能,抓緊時間養精蓄銳。在此期間,不斷利用信号發射器呼叫位于聯邦的友軍,讓他們趕緊派人來營救。
她們将氣墊船沖入氣,翻過來固定在雪地上作為基墊,然後在其上搭建起兩個大帳篷。将睡袋和毛毯墊子平均分配下去,先保障重傷員的保暖。就連脫離艙中的座椅也被卸下利用了起來。
出征時浩浩蕩蕩的兩百人隊伍,如今隻剩下13個人。其中牧黎傷心過度暈厥,佐伊腹部穿刺重傷昏迷,朵拉、拉缇雅受到精神創傷不醒,蘭妮、仇争、林钊、吉爾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傷。艾麗塔、莫可心剛剛脫離了病危狀态,尚且虛弱。賀櫻甯、瓊和貝利博士相對來說稍好些,但也都疲累不堪。
就在脫離艙内,還停着索納和克麗絲的遺體。
這一場鬥争,她們付出了極度慘痛的代價,終于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魯道夫雖然被消滅,但是他遺留下來的勢力依舊龐大,康拉德還活着,還有教會依舊未除去。但不管怎麼說,少了這個巨大的麻煩,接下來的事情會順利很多。
将重傷員安置好後,艾麗塔立刻着手開始治療,林钊在旁輔助。蘭妮、賀櫻甯和莫可心開始準備食物,架起能源爐燒開雪水,放入罐頭和主食一起炖煮。這裡是高原,水都燒不開,但是大家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能有口熱食吃,已經是無比幸福之事。
仇争、吉爾和瓊、貝利博士正在搗鼓那台信号發射器,開始嘗試着聯絡友軍。這裡距離聯邦不算太遠,好歹越過了喜馬拉雅山,少了這座天塹的隔斷,信号的傳導都順暢了許多。幾乎沒有要多長時間,她們就聯絡上了洛珈大将,雖然信号不穩,但是足夠洛珈大将掌握她們的情況,并立刻派人前來營救了。
佐伊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雖然失皿過多,但是她身體不是一般的堅韌,還能撐得住,已經不會有性命危險。牧黎仍舊昏迷不醒,也不知何時才能蘇醒過來。朵拉和拉缇雅的情況有些麻煩,艾麗塔不是很清楚精神創傷該如何治療,隻能讓她們靜養。幾個還清醒着的人,圍着能源爐,捧着碗吃着熱食。雖然味道實在談不上好吃,但是大難之後絕處逢生,這頓熱食,是多麼的珍貴,吃着吃着,想起牧心,想起那些失去了的夥伴們,眼淚卻又要掉下來。
每個人都很沉默,疲累、傷痛、悲戚,折磨着所有人的身心。吃完了飯,簡單收拾一下,仇争吉爾和林钊去放哨,蘭妮、賀櫻甯和莫可心回帳篷照看傷員。瓊和貝利博士繼續看着無線電,等待着友軍的聯絡。
四周寂靜到極點,也寒冷到了極點,仇争、林钊和吉爾面向東方站着,看着天光一點一點敞亮,黎明降臨,撕破了籠罩世界的長久黑暗。
就在那黎明之光中,她們看到了一架軍用飛機自東方向她們飛來。飛得近了,看到機身上東南軍的軍徽,她們松了口氣。瓊和貝利舉着無線電來到帳篷外,她們聽到了友軍的呼喚。
一個舊時代結束了,一個新時代即将開始,她們一定會化作那天邊的光,銀白利刃一般,撕裂籠罩大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