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牧黎的身子還是有點虛弱,和蘭妮談了幾句,就又睡着了。這一睡,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來,醒來時蘭妮并不在,護士照顧她吃了點東西,牧黎感覺自己好多了,身子不是那麼疼了,力氣也恢複了不少,精神狀态也不錯,于是想下床來活動活動。
護士勸她再休息休息,但牧黎實在不想躺了。她這個人最不喜歡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這麼多年的從軍生活,她早已習慣了早睡早起,而且經常半夜被吵醒,爬起來緊急集合,所以她的睡眠其實很少,但始終精力旺盛,一般她一日隻需四到五個小時的睡眠就足夠了。養父自幼教導她,人的懶骨是在床上躺出來的,習武之人最重運動,隻有常動,才能保持良好的精氣神。
恰巧此時,艾麗塔軍醫來看她了,于是她總算找到了救星。在艾麗塔的批準和陪伴下,穿着病号服的牧黎扶着移動點滴架,總算走出了擁擠不堪的病房,向醫院外走去,打算透透氣。
“我知道你的,在床上待不住。”艾麗塔笑道。
牧黎笑了笑,沒說話。
“這次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估計這次得死在城外。”艾麗塔又道。
“哪裡,當時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我不隻是為了救你們,我也是為了自救。”牧黎說道。
“跟我你還說什麼見外的話,當時你可是用自己的身體給我們築了一道城牆,一個不好就得挂啊。”艾麗塔道。
牧黎聳了聳肩,笑道:“那好吧,我就坦然接受你的謝意。”
艾麗塔開心地拍了拍牧黎的肩膀,道:“這才對嘛。”
“哦對了,我忘了問,那個科學家貝利,還有那個冒險者現在怎麼樣了?”
“兩個人都在重症監護病房,還沒醒來,外面有重兵把守。這是弗裡斯曼少校和克裡埃爾少将一起安排的。”
牧黎點點頭,她就知道蘭妮是一定會把他們保護起來,畢竟是重要的證人。
“那和我們一起被救回來的那兩個護士,還有威廉下士和那個女兵呢?”
“那兩個護士沒什麼大礙,現在已經醒過來了,都開始工作了呢。威廉下士也還好,命保住了,現在躺在床上動不了。但那個女兵很倒黴,右臂斷了也就算了,傷口還沾了蟲皿,感染了,有蟲化的危險。”
“那怎麼辦?”
“她...估計還剩下幾個小時的觀察時間,如果繼續惡化,隻有...安樂死一條路。”
牧黎啞然。
二人默然繼續向前走,路過醫院大門口時,牧黎看到了院門外聚集了無數衣衫褴褛、滿身肮髒的人,他們盤踞在門口的廣場上,身下墊着破舊肮髒的紙箱或床墊,搭着簡易的帳篷,或坐着,或躺着,形容憔悴枯槁。而就在他們的脖子上,能看到那顯眼的黑色項圈。牧黎瞳孔收縮,站住腳步,面色沉了下來。
好多叛變者,為什麼會聚在這裡?
艾麗塔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她在想什麼,于是歎口氣說道:
“失守的三個警備區,正好貧民窟也在其中。這些叛變者遭了災,拼了命才逃到這裡來,是想要求醫院救助的。但是律法規定,叛變者是不能享受聯邦的醫療服務的,所以他們進不來,隻能在外面呆着。昨天還在哭鬧,求醫生救救他們。今天估計是沒力氣鬧了,隻是在外面靜坐。”
牧黎的目光落在了醫院門口十來個手握槍械,全副武裝的軍人身上。這大概就是這些叛變者不敢再鬧的理由。但軍人倒也沒有趕走他們,任他們聚集在這裡。
“為什麼不趕走他們?”牧黎問道。
“是克裡埃爾少将的命令,雖然不能提供醫療救助,但至少給他們一個安全栖身的地方。”
牧黎心下對克裡埃爾升起幾分好感,看來這位阿瑞斯大區的主人,是真的對叛變者心存憐憫,即便在這樣的戰時狀态,也不忘照顧這些叛變者。怪不得阿瑞斯可以說是叛變者的天堂,甚至有叛變者不惜長途跋涉,從外地來這裡讨生活。
“我出去看看。”牧黎扶着自己的點滴架,向醫院大門外走去。艾麗塔倒是沒有制止她,隻是跟在了她的身後。
她和艾麗塔剛走出大門,就有不少叛變者注意到了她們,或者說是注意到了身穿白大褂的艾麗塔。一個男性叛變者當即跪下磕頭,哭求道:
“醫生,醫生求求你,你大發善心,救救我的老婆吧,她快不行了啊...”
牧黎的目光落在他身旁那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右腿斷了,隻是簡略地用一塊髒兮兮的布包紮了一下,皮膚蒼白無比,已經了無生息。即便牧黎不是醫生,也能看出,這個人的妻子,實際上已經死了。
艾麗塔隻是沉默,隻要是正經的醫生,誰都知道不能救治叛變者,否則就是給自己找□□煩。她能怎麼辦?醫者父母心,她難道不想救?但她還沒有聖母到為了陌生人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何況此人的妻子,已經沒救了,他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見男子磕頭,不少叛變者也跟着圍到艾麗塔四周,拼命地跪地磕頭,求艾麗塔救一救他們的親人愛人,他們之中,有不少患者的确救治一下就能痊愈,這麼拖下去,會危及生命。但艾麗塔卻根本不能伸出援手,她後退兩步,滿面難色,而周圍的士兵此刻已經圍了上來,大聲吼道:
“你們,全部回去!再鬧,格殺勿論!”
叛變者們滿面不甘和悲痛,想再求,卻迫于武力威壓,隻能拼命忍住,隐忍地退開。一位母親抱着自己高燒的孩子哭泣,牧黎能聽到她在說:
“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
心裡就像是被大石堵住一般,牧黎難受極了。而就在這時,牧黎突然看到,就在醫院廣場外的道路上,正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扛着一個虛弱女人,步履蹒跚,艱難地向醫院這裡行來。牧黎幾乎是一瞬就認出了她們,是朵拉和她的母親瑪麗。
牧黎急忙拔掉自己手背上的點滴針,沖了上去。身後的艾麗塔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喚了一聲:
“牧黎!?你去哪兒?”
然而牧黎已經沖出去老遠。
邊上的士兵們這時驚訝了,連忙詢問道:
“醫生,您剛剛是不是喊得牧黎?”
艾麗塔莫名其妙,說道:“是啊。”
“剛剛那個人,就是城門口以一人之力抵抗蟲潮的機甲師三中隊牧黎牧少尉嗎?”年輕的士兵面上洋溢着興奮的表情。
艾麗塔有點懵,點了點頭承認了,心道:牧黎怎麼突然這麼有名了?雖然她本來也很有名。
“是戰神啊,真人啊!”
“沒想到戰神居然在這家醫院裡,咱們簡直走了狗屎運!”
“據說她個人的蟲族斬殺數量已經破百了,而且完全不依靠機甲,是肉搏啊!”
“她要是開機甲,估計一個人就能頂一個師團!這次城門口她立下汗馬功勞,估計很快就要再晉升了。”
幾個士兵圍在一起,交換這個消息,居然還集體發出興奮的驚歎聲,随即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遠處牧黎的身上。
而四周的叛變者們,有人聽到了這些士兵的交談,畏畏縮縮地竊竊私語起來,似乎都是在議論牧黎。
艾麗塔表情古怪,心道:怎麼感覺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牧黎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号已經全城皆知,此刻她隻是沖到了瑪麗和朵拉身旁,二話不說就把幾乎走不動路的瑪麗抱了起來,大步往回走。朵拉跟在後面,看到熟悉的恩人的身影,淚水瞬間濕了眼眶,顫抖着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牧黎返回廣場,讓瑪麗靠着一根水泥立柱坐下,然後扭頭問朵拉道:
“你媽媽怎麼了?”
“有蟲子要吃我們,媽媽保護我逃命,但是,被刺穿了腰。”朵拉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淚痕,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全然沒有過往的别扭和戾氣。
牧黎掀開瑪麗的衣角,看到她側腰有一個恐怖的穿刺傷,正在不斷地流皿。她額頭上全是汗珠,疼得直抽冷氣,嘴唇發白,處在半昏迷的狀态,完全是為了女兒還在強撐。
牧黎當機立斷,從瑪麗破舊的褲子上撕下一塊布條,然後一分兩半,塞到朵拉手中,叮囑道:
“用這兩塊布,前後堵住你媽媽的傷口,否則她會失皿過多而死。”
“是...是...”六神無主的朵拉完全無條件地相信牧黎,連忙照做。
牧黎擡起染得全是皿的手,向艾麗塔招了招手,帶着她走到一旁,輕聲說道:
“法律規定醫生不允許救治叛變者,那條法律具體是怎麼說的,你能一字不差地背給我聽嗎?”
艾麗塔詫異,随即反應過來,急道:“牧黎,你打算救那些人?”
牧黎點頭承認,沒什麼好隐瞞的。
“你瘋了,這麼做你會倒大黴的。”
“能救這麼多人,我倒黴又如何,蟲潮我都挺過去了,沒什麼好怕的了。”牧黎還記得自己在城門口的呐喊:我若不死,未來無懼。
“你簡直...”艾麗塔完全說不出話來,隻是覺得牧黎瘋了。
“你就告訴我,有沒有空子可鑽?”牧黎催促道。
艾麗塔深吸一口氣,擡手捋了一下金色的長發,才緩緩說道:
“刑法下轄的叛變者處理法第113條,任何持有聯邦醫師資格的醫師,任何情況下不得以直接或間接的任何方式救助叛變者,違者取消醫師資格,以情節輕重判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沒收全部個人财産。”
“任何持有聯邦醫師資格的醫師?所以是有黑醫可以給叛變者看病了?”
“對。”艾麗塔點頭,“的确是有黑醫給叛變者看病,他們大多自己就是叛變者,或者是混黑的人,專門做這個生意,否則叛變者也活不下去。”
“軍人戰場急救平民犯法嗎?”
“啊?當然不犯法。”
“那軍人戰場急救叛變者,犯法嗎?”
“倒是...沒有法律規定這個,但是...軍人不能和叛變者扯上關系,否則就要接受調查,嚴重的話會被罩上軍人渎職罪的,你...”
牧黎擡手打斷她:“那就好辦了,我懂急救,會縫針會包紮會注射,懂接骨正骨,我隻是需要藥品。你幫我個忙,以我的名義去藥方開藥,其他的事我來做。”
“牧黎!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我不是醫生,我救他們,又不犯法,嘿嘿。”牧黎沖着艾麗塔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艾麗塔動容,隻覺得此刻,眼前這個人仿佛在散發聖潔的光芒,迷人極了。
“好,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