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牧黎站在這扇厚重滄桑的大鐵門前,兇腔中迸發出一陣難以抑制的激流,刺激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曆經多少艱辛苦痛,在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之後,她終究站在了此行目的地之前。盡管現在她并非是自由之身,但卻不能改變她内心的激動。那是即将達成目标的雀躍,但雀躍的同時,她的心情也越發沉重起來。隻有當一切切實地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夠放下心來。而現在,還差得太遠。
但是作為親手挖開牆壁的人,牧黎和仇争都有一種感覺。在這扇門背後,或許還隐藏着更深的危險。這是一種預感,牧黎是從藏在牆壁之中的那些寄生蟲感覺出來的。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眼,心意相通。而站在後方的蘭妮,内心的疑慮更重。這種疑慮,從之前魯道夫用無線電聯系前方先鋒隊時就已經産生了。當時她和牧黎還暗中對了個口型,蘭妮當時說了四個字:時空紊亂。牧黎的想法和蘭妮高度吻合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原因很簡單,先鋒隊遭遇了皿蚊,但是在後面的中央隊伍走先鋒隊老路,卻并未遇上皿蚊。更準确地說,是沒有發現任何皿蚊存在的痕迹。這一點看似不起眼,但實際上卻至關重要。因為這是一條唯一的通道,中途并無任何岔路,前方隊伍走過的老路,後方隊伍必然會走。皿蚊雖然厲害,但并非是穿牆無痕的神異生物,且皿蚊體積不小,雖然善于隐藏,但若是早有防備,仔細去查看,必然會發現。另外,皿蚊的習性特殊,在捕食吸皿後,會有一段時間用于消化,不會馬上再捕食,而遭遇皿蚊而死的死者有5人,這就代表着最少有5隻皿蚊存在在前進的道路之上。
5隻皿蚊,足以形成一個顯眼的群體,然而後續隊伍在前進路上,沒有發現任何皿蚊出沒。仿佛吸完皿、殺完人,這些皿蚊就此消失不見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如果細細思索,便會讓人覺得寒毛直豎。另外,鬼蛉的數量也不對勁,似乎有些太少了。
在大元帥發現第一具被皿蚊吸幹的人皮屍體後,他立刻用無線電聯絡了先鋒隊的麥克少校。無線電有微弱的時間隔斷,彼此的交流産生時差,中間出現沙沙的信号阻隔。或許一般人會覺得這是因為在地底,無線電傳播受到幹擾很正常。然而真正仔細思考的人會明白,這種阻隔,根本并非來自身處地下的原因。安德烈斯部隊帶來的無線電是最新式最高端的産品,哪怕在深海的環境下,這種無線電都能夠無幹擾發射出去,為何在地底就不行了?何況,大元帥率領的隊伍,與前方先鋒隊處在一個水平線之上,在同一條通道之中,彼此間隔不過兩三百米,又如何會阻礙無線電的通信了?
無線電波是電磁波的一種,而電磁波的傳播不需要介質,隻是在不同的介質中有速度快慢的區分。什麼東西能完全阻斷電磁波的傳播?有人會說鉛,但鉛并不能完全阻隔,何況這前進的道路上哪來的鉛?所以答案是:時空。
這個底下世界,有着時空紊亂的現象,但似乎并不很嚴重,至少時空一直在努力地修複着自身,但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在不懈地破壞時空,因而有着間歇性的時空波動出現。而那一群皿蚊,正是在波動中出現,暗中襲擊了先鋒隊,又因為波動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不,或許可以說是它們一直就在原位,但是中央隊伍經過時,卻徹底與皿蚊擦肩而過,仿佛走了兩段完全平行的同位道路。
蘭妮現在身上沒有任何計時用的工具,如果有,她現在就已經開始測量時間流速了。如果和後方的大部隊對比,必然會有偏差。
蘭妮不知道魯道夫是否察覺出了這種微妙的感覺,魯道夫是個性情中人,并非喜怒完全不形于色。但是,這不代表着就能從他變換的顔色中猜測出他内心所想。該掩飾的東西,他能掩飾得極好,心思、城府都是頂級的。他表現出的喜怒哀樂,可能有一大半并非是真實的,妄加揣測,隻會更加迷惑。
魯道夫并沒有立刻下令開啟這扇大門,他被什麼東西所困惑,正在做思考。他負手站在門前,濃眉緊鎖,顯得很苦惱。蘭妮并不會覺得他真的很苦惱,蘭妮覺得他或許正在演戲,這戲是演給她們看的。目的是勾着她們,讓她們覺得能夠抓住這樣一個“機會”發動武力沖突。站在這扇門前,演這樣一出戲,實在太危險,蘭妮不能去賭。
時候仍未到。
算算時間,後續大部隊就快來了,魯道夫大概是打算等隊伍全部彙合了再開啟這扇門。果然,不多時,隐約能聽見來時路的方向上傳來了聲音。但仔細聽,卻又不對勁了。那聲音似乎十分慌亂,嘈雜的腳步聲,時不時夾雜着驚呼與尖叫,漸漸的有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傳來。
大元帥一瞬爆發出淩厲的煞氣,雙目圓瞪,看向來時的道路。然後他從紮在腰間的武裝帶中,抽出了一條長長的鎖鍊狀武器,當空一甩,那鎖鍊立馬繃得筆直,連成一柄周身漆黑的雙刃細劍。大元帥提着劍邁步上前,身後是打着探照燈光,注視着他的衆人。他步伐越發加快,沉着又富有節奏,身形漸漸出了探照燈照耀的範圍,手中黑色長劍悍然劈出,衆人聽見了前方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嘶鳴。嘶鳴過後,開始有藍色的熒光迅速出現在黑暗中,向這邊掠過來。
牧黎眸色冷峻,大元帥終于亮出了他的冷兵器。在這個時代,冷兵器的作用相對大災之前已經被大大提升。而個人的武力值,很大程度上也體現在對冷兵器的使用之上。槍械的威脅性依舊很大,但冷兵器卻代表着是否能夠具備相當程度的打鬥能力,這直接關聯到對于機甲的駕駛。在很多的特殊情況下,冷兵器能發揮出熱武器所做不到的卓越效果。比如現在,在面臨鬼蛉和皿蚊時,使用冷兵器是最為行之有效的,熱武器效果一般,反而會殃及自身。
牧黎猶記得自己在帳篷中準備活捉“狄利亞”時,與大元帥的那一次短暫的交手。當時大元帥使用了某種極為堅硬鋒銳的短刃武器。牧黎猜測,應當就是他現在使用的那柄鎖鍊劍拆卸下來的一小部分。懂冷兵器的人,一看這鎖鍊劍就知道中間的環節是可以拆卸的,如此,便可增加這柄武器的用途。當隻裝上兩三節鋒刃時,便是短劍,裝上七八節鋒刃,便成為了長劍,劍身長度可靈活變化。
牧黎心想:大元帥的武技境界估計不低,這種鎖鍊劍極難使用,用得好的必然是高手。這鎖鍊劍不知是什麼材質打造而成的,不比她的“新寒月”差。
前方的打鬥并未蔓延到牧黎等人站立的地方。沒有大元帥的命令,大家不敢随意移動,或上前加入戰團。牧黎和仇争倒是有上前幫忙的心,畢竟她們還有六個夥伴在後續的大部隊中。但是蘭妮勘破了她們的心思,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制止了她們的動作。牧黎抿了抿唇,最終沒動。
打鬥持續了一陣,前方數點藍光忽明忽暗,數量在逐漸減少,最終完全消失不見。打鬥聲也停止了,驚呼尖叫也消停了,隧道回歸寂靜,隻剩下一些細微的嗚咽、痛呼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
大元帥帶着後續部隊走出了陰影,來到了探照燈光下。百十來人的隊伍,隻剩下零零散散的十來個人,還帶着傷,渾身的狼狽。牧黎打眼瞧去,率先尋找的就是自己隊伍裡的那六個人。她看到了瓊、貝利、克麗絲和吉爾,但是沒有看到夏傑和莉莉安的身影。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再看克麗絲和吉爾悲痛難掩的表情,她知道,她又一次痛失兩個戰友。
悲傷再度将她壓倒,她喉頭下意識地滾動,瞬間紅了眼眶。想起莉莉安曾在倒計時的威脅下那般不顧自己性命地大喊,讓她不要管她。還有夏傑,這個三十來歲的軍中漢子,跟着她出任務那麼多次,早已是值得親近信任的戰友,卻就這樣沒了……牧黎覺得心酸難忍,悲痛之中,懊悔開始漸漸蔓延,她若是之前上去幫忙,是不是就能挽回他們的生命?
她看向蘭妮,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這個角度,隻能看到蘭妮的側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不知道蘭妮是怎麼想的,有些想法,冒出來了,但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她閉了閉眼,控制自己不去深想。她說服自己,犧牲多數時候可以解釋為取舍,而取舍則必然意味着謀算。謀算,并非是輕賤他人性命,也并非真的冷皿無情,隻是為了成功必須做出的減法。
重點保護對象――佩爾必然是活着的,看上去鎮定自若,仿佛死了那麼多人,對她來說毫無影響。井上明彥在她身邊,滿面冷漠。這些人與牧黎等人所在的隊伍彙合,粗略算來,兩百人的隊伍,如今隻剩下四十來個人了。
大元帥的面色有些陰沉,手中提着的鎖鍊劍甩去了污物,鋒口斂着冷冷的銳意。他提着劍指了指牧黎和仇争,示意她們這就開門。
牧黎和仇争再度相視一眼,同時将視線投向了鐵門上的旋轉密碼鎖。要開這門,必然要先解鎖,這可有點難度了。
而就在地下諸人準備開門的時候,停放在cern大樓樓頂的宙斯号内部,留守官兵們顯得有些躁亂不安。一名黑人女少校正在艦橋之上來回巡視,她是留守宙斯号的180師中軍銜最高的指揮官。艦橋之上的技術人員們忙着分析調試,黑人女少校面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已經有數十分鐘沒有收到過地下傳上來的消息了,不詳的預感在她心中蔓延。
無線電的信号時斷時續,非常不穩,這很不應該。按照他們測試的,這批無線電即便在地心,都能穩步傳訊至地面。若說是土壤阻隔,可這一代的土壤他們之前已經測試過了,鉛含量非常微弱,不至于會屏蔽無線電信号。她覺得,地下一定出了什麼事。
就在她準備讓技術人員再度嘗試聯系時,她的手環id忽然響了起來,顯示是機甲内腑囚禁層守衛傳來的消息,她立刻接通,守衛報告道:
“長官,那位叫索納的俘虜想要見您。”
“見我?”黑人女少校眉毛一樣,眼中閃過疑色。思索了片刻,她叮囑艦橋上的幾位技術人員道:
“你們繼續嘗試聯系地下,有消息了立刻扣我的id。”
“是!”
叮囑完後,她對id那一頭的士兵道:
“我馬上來。”挂斷通信,她立刻下了艦橋,向着囚禁層趕去。
黑人女少校内心泛起嘀咕,她是知道這位索納正是鼎鼎有名的索納・弗裡斯曼,下一任蓋亞駐守大将的繼承人。驚才豔豔之輩,軍研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領導者,有着淵博科學知識的出色政治、軍事專家。雖然現在成了階下囚,但他的智慧依舊在,不知道找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内心有着警惕,卻也有着好奇。說到底,她本身對這位大少爺并無任何私人情緒,她是職業軍人,與其敵對隻是因為陣營不同,她必須遵守命令。其實她個人,是非常欣賞索納・弗裡斯曼的。
索納被擄過來的這麼長時間裡,每日幾乎都會經受他們那位大小姐的淩/辱,黑人女少校看在眼中,心裡其實覺得有些惡心。但她不會說,忠誠是180師将官們必須具備的品質。即便他們忠誠的對象有些私德不修,不過這也與她無關。
心裡翻滾着思緒,她很快坐着升降梯來到了囚禁層,然後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囚禁索納的牢房外。
門外的看守士兵就是給她發信息的那個,看到她來了,立刻轉身準備去開門。
門開了,黑人女少校站在牢房門口并未踏入,她看到空蕩的牢房中,那個俊美的男人坐在輪椅之上,即便身形瘦削枯槁不再健壯挺拔,即便身着囚服沒有衣裝修飾,他依舊英俊得讓人望之臉紅。他坐在輪椅上,蒼白的俊容之上浮現一抹微笑,灑脫中透着幾分虛弱,讓人見之心跳不已又心生憐憫。
“少校,可否進來詳談?”他說話的聲音透着懇求。
黑人女少校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然後示意外面的人把房門關上。
房門關上了,下一秒,那抹微笑成為了黑人女少校最後看到了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