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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利拜倫之刃(gl) 書自清 4881 2024-01-31 01:13

  牧黎凝眉,一言不發。蘭妮亦如是,碧藍的眸子裡透着思索的光芒。倒是林钊伸手拽了拽仇争,卻被仇争甩脫了開去。杜波斂眉沉默,一絲情緒不露,雖然剛才被仇争沖撞的是她,她卻并未因此生氣上頭。井上和在短暫的驚訝後,垂首緩緩地歎了口氣。

  隐者橫眉冷對,面頰上的傷疤平白給她添了好幾分霸氣和威嚴,瞬間爆發的氣場壓得在場衆人略有些透不過氣來。而仇争作為她發火的對象,此刻頂着千重壓力,更是煎熬難耐。她咬牙轉身,如兒時做錯事情般,低頭認錯: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

  “你錯了?”隐者見她這麼快認錯,顯然并不打算這麼容易就放過她,“你說說看,你都錯在哪裡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随意頂撞師長,對同伴發火,在别人府邸也不知收斂,太過任意妄為,給阿薩辛的名譽造成了壞的影響。”

  隐者冷笑一聲:“呵,你自己也知道啊。你看看你在大将府這些天都做了什麼渾事。人家大将府好心好意給我們配車配司機,司機不過開門時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居然使暗勁把人家推倒在地。人家是不會說什麼,但不是傻子,知道是你故意推他的!

  昨天晚上,你不來吃飯,林钊去給你送飯,你又發脾氣,把飯菜打翻在地,還沖林钊發火。林钊是誰啊,是你同生共死那麼多年的夥伴,你們早就比親姐妹還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還有今天上午,跟米行老闆談話的時候,你那愛理不理的是什麼态度?你是來讨債的嗎?我中午讓你一個人回來,就是在警告你了。今天晚上,你還是不知悔改,又沖撞杜波和小和,你到底在想什麼?!”

  牧黎聽着聽着,發現自己好像這些天确實漏掉了不少事。她擡眼瞄了一下其餘人,大家全部眼觀鼻鼻觀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隐者發怒,确實相當可怕,這種威壓,即便是弗裡斯曼大将身上也從未感受到,因為完全是兩種感覺。弗裡斯曼大将發怒如幽幽的地獄火焰,并不顯山露水,卻讓人毛骨悚然;而隐者發怒卻像灼然的陽炎,光明又直接,讓人可敬可畏。

  仇争咬牙,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捏着拳頭,在極力地壓抑自己的委屈憤懑和羞愧難當。她知道自己這些天很不對勁,但她對控制自己的情緒向來很是笨拙,有的時候極為冷酷,有的時候又太過沖動。她在外有“仇瘋子”的外号,就是因為她的情緒從來都暴躁難測,特别是在失控發狂後的一段時間内,她會一直這樣陰晴不定,過一兩個月才會漸趨冷靜下來。

  “我知道你在為什麼生氣煩躁,阿争。”隐者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歎了口氣,她繼續道:

  “從得知楚中大酒店拐賣兒童的時候,你恐怕就已經在猜測是否和人體試驗有關了。如今知道了那麼多的孩子被拐賣,送進非法實驗室裡進行人體試驗,我知道你很憤怒很着急。但是阿争,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阿薩辛沒有去徹底搗毀這些人體實驗工廠,是因為我們這麼做隻會吃力不讨好。你要知道為什麼他們在做人體實驗,才能從根源上阻止這些慘劇。”

  隐者說完這番話,仇争漸漸平靜下來,牧黎擡頭看她,見她垂着腦袋,掩在劉海下的蔚藍雙目竟緩緩濕潤起來,不由得大為吃驚。

  仇争...哭了?

  “阿争,坐下吧。”隐者溫聲道。

  仇争點了點頭,聽話地坐下,仿佛一個受了傷的孩子。

  “阿争,你從前的事,我希望你能自己和大家說說。在座的,還有兩位新朋友不大了解你。說出來,排遣一下,你會好很多。以後心裡不舒服了,就多和朋友聊聊,總會好的。你的心理病,不是治不好,隻是你自己執念太深,不願去治。”

  她頓了頓,看着低着頭的仇争道:

  “我不強迫你,但你這樣下去不行,我希望你能在出發前調整好心态,否則這次任務,我隻能将你換下了。”

  仇争連忙擡頭看向隐者,面上寫着難以置信的錯愕。

  “阿争,十五年了,早點走出來吧。”隐者站起身,示意身旁的杜波和井上和跟随,然後自己率先走出了餐廳。杜波站起身,推着井上和跟着隐者走了出去。臨走時,望了一眼仇争,搖了搖頭。

  林钊略顯擔憂地望着仇争,仇争似乎感覺到了,她苦笑了一下,道:

  “小钊,抱歉。不過沒關系的,你放心。”

  林钊搖了搖頭,然後起身,也離開了餐廳。

  蘭妮和牧黎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的迹象,坐在餐廳裡,等着仇争說話。仇争在掙紮,過去的事顯然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以至于自己開口去說,都會異常艱難。但是她到底是仇争,不服輸,不畏懼,永遠都在争一口氣。她捏緊拳頭,終于是開口了:

  “我是雅典娜之城阿瑞斯大區的出身,父親是阿瑞斯城防軍中的一位普通的上士,我隐約記得他手底下有一個巡邏小隊,小隊裡的叔叔阿姨經常和我玩,他們喊父親‘隊長’。母親是軍備電力檢修站的技術員,中士軍銜,平時工作經常需要四處奔波。”

  此刻走廊上,有三名大将府的傭人前來收拾餐桌碗筷,冷不丁見餐廳門外,他們的大小姐賀櫻甯正站在那裡。他們剛要上前打招呼,賀櫻甯卻提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随即示意他們下去,傭人們急忙退下。賀櫻甯轉身,輕輕靠在門邊的牆上,抱起雙臂,垂着頭靜靜聽着。

  “我對父母的記憶停留在了三歲那一年,那是23年前,算一算,應該是126年。聽長輩說,從123年開始,連續三年氣候都相當的異常,夏季異常炎熱,冬季又異常寒冷,如此到了126年,終于引發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牧黎和蘭妮腦中立刻蹦出了兩個字:蟲潮。一念及此,立刻心就沉了下去。她們是近距離經受過蟲潮的人,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23年前的阿瑞斯蟲潮大災,我們首當其沖。那時候我太小了,隻模糊地記得事發當天的早上,天空特别的陰沉,之後有大片的野鳥,組成烏雲從頭頂飛過,不時傳來凄厲的叫聲。父親當天出門時面色不很好看,滿是擔憂,他和母親說了點什麼,好像是讓母親請假一天在家,不要去上班。總之那天,母親是在家裡的。父親出門時抱了抱我,那是我和父親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我們家外的街道上,有人驚恐地大喊着蟲潮來了,城牆失守這樣的話。母親抱起我,就出了門,沖着阿瑞斯最堅固的軍事堡壘跑去。

  大街上四處是亂跑的人,我很害怕,母親讓我閉上眼,不要看。我一直抱着母親的脖子,不敢撒手。蟲群進攻的速度非常快,盡管母親的反應已經相當迅速,但我們還是在趕往軍事堡壘的途中遭遇了蟲族。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清了,隻知道一片混亂,母親的痛呼,還有她拼死護着我倒在地上時,我的膝蓋擦破了的痛覺。母親被蟲子咬了,咬在了肩部的大動脈上,很嚴重,但她最終還是強撐着把我送進了軍事堡壘。可她自己,卻被那些軍人推了出去,他們說母親已經被嚴重感染,是不能進入避難所裡的。

  母親沒有堅持,大概隻要我安全了,她就放心了,她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好像并不重要。我害怕極了,大哭不止,鬧着要媽媽要爸爸,沒有人安慰我。我被人強行抱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見到母親......”

  話到此,仇争的情緒都很平靜,似乎越是叙說,她越是冷靜了下來,不見了之前的掙紮。隻是在說完這段幼年時的經曆後,她卻停頓了很長時間都未開口。當牧黎和蘭妮以為她不會再說下去,準備自己開口說點什麼的時候,仇争終于接着之前的話開始接下來的叙說,這一次,她的情緒裡開始帶上了些許的憤怒和憎惡:

  “那一次的蟲潮幾乎将阿瑞斯夷為平地,蟲族一度突破雅典娜之城外區,攻入雅典娜城内,最終還是被軍隊咬牙封鎖在了阿瑞斯大區之中。經曆了異常艱苦的剿滅戰之後,滿目瘡痍的阿瑞斯終于回歸了和平。

  政府為阿瑞斯蟲潮受害的遺孤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我被這個組織接走,跟着大批的戰後遺孤送進了阿瑞斯當地的孤兒福利院。從3歲到9歲,我一直都生活在孤兒院裡。我看着阿瑞斯一點一點重建起來,看着人類遭受重災後依舊頑強不息,生機勃勃地重建家園,童年時期的我其實過得還算快樂。雖然沒了父母,我還有衆多的小夥伴,有關心照顧我們的修女阿姨,還有外面那些為了重建永遠積極向上的軍人叔叔和阿姨。

  當時的人們,将康拉德大将視作精神支柱和偶像,他對阿瑞斯重建投入的精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親自監督阿瑞斯的重建,多次來阿瑞斯視察,體恤民情,到後來甚至派自己的兒子來管理阿瑞斯。其實直到現在,從那個時候過來的阿瑞斯百姓都還很崇拜康拉德大将,是康拉德大将帶領他們迅速從大災的陰影中走出來,重建家園。

  那個時候的我也一樣,憧憬有一天能成為優秀的軍人,繼承父母的衣缽,成為康拉德大将麾下的一份子。每周都有軍人來孤兒院教導孤兒們一些防身技巧和軍事知識,我就成天粘着這些軍人,央求他們教我軍體拳和槍法,教我戰鬥技巧。然後自己傻子一樣天天鍛煉自己,那個時候糧食都跟不上,孩子們其實都不願多動,因為會消耗很大,但我還是餓着肚子鍛煉身體。

  孤兒院裡每年都有孩子被領養走,我嘴上不屑,心裡其實還挺羨慕。大概是我天生一副倔骨頭,不大讨喜,而且小時候太過瘦小,十分的不起眼。一直到9歲,開始發育了,漸漸長開了,才終于有人看中了我。我還記得是10月份的某一天,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我正在院子裡練習單杠,忽然修女阿姨來叫我,說有人要見我。然後我看到的便是...一男一女,仿佛夫妻模樣的人,和藹可親地看着我。他們說要領養我......

  我上了他們的車,那個女的給了我一瓶水喝。我喝下後,就失去了知覺,等我再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房的床上,手腳還有脖子都被皮帶固定在床上,動彈不得,有儀器一直在監控我的身體,還有一些穿着印有xtx字樣防護服的人來來往往。我所在的病房裡,還有衆多的孩子,他們和我一樣,都被綁在床上,仿佛待宰的小白鼠。

  起初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是自己生了什麼病,被養父養母送進了醫院。可當我頭一次被推進實驗室後,我知道,上天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從此以後我成為了某種可怕實驗的犧牲品。他們給我注射藥劑,那東西推進皿管裡真的讓人痛不欲生,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要化了一樣,接着便是烈火灼心般的劇痛,劇痛之後,又仿佛萬蟻噬心般的奇癢。那折磨起初會讓你暈厥過去,但是過一段時間你的身體就會适應這樣的感受,然後他們會再給你加量,不斷地重複,直到你不會在試驗中暈過去,能一直保持清醒為止。實驗的時間一點一點加長,及至後來每一次實驗,都要花費五個小時的時間,以至于後來我的身體都出現了生物鐘,每每遇上實驗,我都得讀秒來挨過。五個小時,一萬八千秒,一點一點數過去,少一秒就是天堂,多一秒都是地獄。

  有的時候,痛苦過頭了,人們就會自我保護。我的精神開始不大正常了,時常出現幻覺,感覺有人在和我說話,她安慰我,幫助我,每一個難眠的夜晚,隻有她在支撐我。她很強,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後來我知道,她其實就是我自己,我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

  到這裡,仇争頓住了,她那憤怒和憎惡的叙說,逐漸轉變為冷酷至極的聲線,似乎預示着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換了人格。

  “身邊跟我一樣的孩子,一個接着一個死去,我們那個病房的孩子,慢慢的隻剩下我,還有睡在我旁邊那個床鋪上一個叫小彩的女孩。11歲那年,經受了兩年的痛苦折磨,小彩終于承受不住,也離開了我。她是我在那兩年裡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沒了,我也就什麼都沒了。我發了狂,身體裡不知從哪冒出大海般的力量,掙脫了束縛。那天,我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看到人驚恐地死在我手底下,變作冷冰冰的屍體,我興奮得渾身戰栗,大腦卻格外得冷靜。

  後來不知為何着火了,整棟大樓燃燒了起來。我殺了好多人,渾身浴皿地逃了出來。再後來我暈了過去,暈倒前,我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白大褂,她站在我頭頂,冷冷地看着我。等我再次醒來,我正身處阿薩辛的醫務室中。”

  她噤聲,牧黎呼吸沉重,秀眉緊蹙。

  蘭妮忽然道:“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子,是艾麗塔吧。”

  仇争望了她一眼,默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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