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自大殿外響起。

　　“陛下！
”李國宏在大殿門口單膝跪地顫聲道。

　　“何事？
”李世民眼裡閃過一絲絲的傷感，他知道李國宏要禀報的是什麼事情。

　　“長孫大人二公子，長孫渙在宮外求見。
”說道這裡，李國宏深吸一口氣，顫聲道：“陛下，長孫大人仙去了！
”

　　果然是這事。

　　“宣！
”李世民沉聲道。

　　“下臣遵旨！
”李國宏沒想到李世民聽到第一重臣、趙國公、國舅爺的死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似乎，似乎李世民早知道此事一般。
随即李國宏就将這個念頭甩了出去，陛下在宮中怎麼可能知道長孫大人是死是活。

　　片刻後，在李國宏的引領下，長孫無忌二子長孫渙匆匆而來。

　　“參見陛下！
”

　　看到李世民以及殿中的幾位重臣，長孫渙拜伏在地泣聲道。

　　“平身吧。
”李世民穩了穩心神，沉聲道。

　　“謝陛下！
”長孫渙泣聲道。

　　“府上出了何事？
為何此番模樣？
長孫，長，無忌可真仙去了？
剛剛在宮裡不是還好好的麼？
”李世民假裝不知長孫無忌已死了的疑惑道。

　　“陛下，父親大人今夜剛剛仙去了！
”長孫渙聽到李世民的問話，悲從心來，伏地大哭。

　　“什麼？
”李世民驚而坐起。

　　“啊！
”堂下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瓊五人也是同樣異口同聲驚呼道。

　　看到堂下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瓊一本正經似乎真正的被驚駭到的模樣，李世民臉龐一陣抽動。

　　一個比一個會演戲啊。

　　“無忌自宮中離去不是好好的嗎？
為何會突然如此？
”

　　這才是李世民真正想要知道的。
長孫無忌如果沒安排好，那麼事情又要麻煩了。

　　“回陛下，父親大人回府之後就面色奇差，回府時與我們說在觐見陛下途中，遭遇了刺客的埋伏，刺客雖死的死逃的逃，可父親卻中了刺客的劇毒，當時心憂宮裡之事，沒有察覺到什麼。
回到了家裡，一時毒發，雖經大夫全力救治，可毒藥太毒，大夫也是回天無術，除此之外，連帶與父親一道的侍衛都全部中毒而亡了啊，父親服用了大夫開的藥方早早安歇之後，等到府中仆人發現之時已然氣息全無。
”長孫渙哭的是稀裡嘩啦。

　　衆人對長孫無忌的手段不得不感到有些心寒，果真不愧是長孫無忌啊，做起事來滴水不漏，侍衛全死，使得他中毒而亡更加有說服力，如此一來，也無人懷疑到什麼。

　　長孫無忌是長孫一族的擎天柱，如今他一死，那麼整個長孫一族勢力大減那是必然的。
更重要的是，長孫無忌雖然門生故吏無數，但是沒了長孫無忌就是一盤散沙。
雖說長孫順德擔任十二衛中的左骁衛大将軍，可長孫順德與長孫無忌是沒得比的，無論是人品威望還是能力都是相差十萬八千裡。
以長孫順德之能、之品性，根本無法将長孫一族再創輝煌，至于長孫無忌雖有十二子，可沒人可堪大用。

　　而長孫無忌的政敵，如今卻是人人都身居大秦朝堂上的高位，同長孫無忌相比也相差無幾。

　　這大殿之上，就有兩個。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後是長孫氏族之人，也向來關心娘家，但是後宮女子不得問政幹政是曆朝曆代的共識。
長孫皇後雖然母儀天下，可她又能給長孫一族多少助力多少呢？

　　遠水解不了近渴，最多也僅僅能保長孫一族不滅而已。

　　長孫無忌死後，長孫一族的衰弱，如今看來已經是不争的事實。
最重要的是，長孫渙知道長孫皇後同樣是重傷在身，至今還沒有度過危險期，最終是生是死誰也不知，若長孫皇後有個三長兩短，李世民另外冊封皇後的話，沒有出色繼承人的長孫氏必将一落千丈，頹勢将無法挽回。

　　“傳太醫速速去趙國公府！
”李世民大聲喝道。

　　原本一直處在疑惑狀态的李國宏聽到李世民的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皇帝和堂中五位大臣前後截然不同的反應已經将他給弄迷糊了。

　　他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禀報時，無論是皇帝還是五位重臣都是一副早知道的模樣，而等到長孫渙來說的時候，所有人卻又是齊齊表現的跟才知道一般。

　　“下臣遵旨！
”不知他也知道，好奇害死人的道理，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妙，李世民與重臣前後的變化模樣，還是遺忘為妙。

　　“多謝陛下關心。
可是陛下，父親已經仙去，府中發現父親不對之時，已經請過太醫。
然則已經回天乏術。
陛下之好意，長孫無族無不心領。
”長孫渙一臉感激的伏地道。

　　“太醫有說為何會出現此等之事否？
”李世民沉聲道。

　　“回陛下，太醫說家父身體過于肥胖，本身就有一些病症，今夜受到驚吓，又有劇毒入體，所以……所以，嗚嗚嗚！
”說到這裡，長孫渙再次悲從心來，伏地痛哭道。

　　聽到長孫渙的話，大殿之上的李世民和堂中五人齊齊悄悄松了口氣。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如此一來，長孫無忌的死，就不會對長安、乃至于天下局勢産生太過劇烈的波動。
隻要平穩的将權力過渡下去，那麼長孫無忌的死産生的影響将很快就會消去。

　　畢竟，長孫無忌是刺客下毒死亡，跟刺殺皇帝被皇帝逼迫自盡而死，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擺駕趙國公府！
”李世民大聲喝道，同時對着堂下的五人道：“五位愛卿于朕同往吧！
”

　　“臣等遵旨！
”

　　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瓊同時躬身應道。

　　黑暗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落下，一抹晨曦悄然出現在東方黑暗的天際。

　　新的一天開始了。

　　等到一行人抵達趙國公府時，周圍已經自發的聚集了無數的長安百姓。

　　長孫無忌體質虛胖、劇毒入體、驚吓過度而逝去的消息，已經不徑而走，并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整個長安城蔓延着。
無數聽到消息的長安官員、百姓紛紛自發的自各處趕來，朝着趙國公府彙聚着。

　　長孫無忌，這個位高權重的首席大臣，在長安，甚至在整個天下都有着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有人恨他，有人敬他，自然也有人愛他。

　　風雨飄搖的大唐如今剛剛才有了幾分起色，一代名臣能吏的逝去，無論從哪來看都是大唐帝國朝野上下的一個巨大損失。

　　皇帝儀仗所過之處，趕來的百姓紛紛聚集在街道兩邊，對着策馬而行的李世民躬身行禮。

　　原本對長孫無忌的死還心存疑慮的百姓，在看到李世民、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瓊等人時，已經知道，長孫無忌的逝去必然是事實。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同時也在朝這裡聚集而來。
無論是長孫無忌提拔的門生故吏還是跟他政見不合的禦史、朝臣，此刻終于同時達到一緻。

　　逝者已逝，死者為大！

　　李世民到達時，這兒已經聚集了無數的人。
禦史台、中書省的重臣半數到齊，剩餘大多都是出自長孫無忌門下最先收到消息的朝中官員。
聽到李世民儀仗到了，在長孫一族的帶領下，一幹人等紛紛迎接出來。

　　一些與長孫無忌有着深厚交集的朝臣，也盡皆都是淚眼婆娑，長孫無忌猝死對他這一系的人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如日中天的長孫一系，頓時群龍無首。

　　當初長孫無忌在世的時候，以過人的才能、智慧，幾乎是憑借着一人之力能獨抗各方面的壓力，如今長孫無忌逝去，落井下石之事房玄齡、杜如晦都不會做。
可他們想要再尋找一個帶領他們前進的首領卻是萬難，更不要說能與房杜并列的重臣了。

　　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可人人均是覺得自己前景已經是黯淡無光。

　　這些，身為重臣的禇遂良等人都無比清楚。

　　今天，他們收到消息快速趕來趙國公府，除了吊喪之外，更多的是想商量下對策。
當然如果能夠得到皇後娘娘的支持那是最好的了。

　　畢竟，枕頭風可是比任何人的言語都要有分量。

　　可，長孫皇後至今還是昏睡不醒。

　　他們還沒開始商談對策，李世民已經與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瓊聯袂而至。

　　“諸位愛卿平身！
”李世民面露哀傷之色的說着，人都是有感情的，縱然是皇帝也是如此，隻不過他們比普通人善于隐藏而已。
盡管長孫無忌犯下了濤天大罪，可他畢竟是李世民的布衣之交，一路走到現在，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一切的憤怒、殺機，在長孫無忌自行了斷之後，盡皆化作了痛惜與傷懷。

　　“謝陛下！
”一衆朝臣哽咽着起身。

　　“朕，驚聞噩耗，遂匆匆趕來。
無忌何在？
”李世民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絲的顫抖。

　　“回陛下，父親靈柩在大堂之上！
”

　　嫡長子長孫沖剛剛收起的眼淚，頓時又流了出來。

　　“好了，逝者已矣。
别難過了。
随朕進去吧。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朝府内走去。

　　大堂，如今已經成為長孫無忌的靈堂。

　　無數白幡飄揚。
因為人都盡皆出去迎接皇帝，所以如今偌大的靈堂空蕩蕩的。

　　大堂正中，那靈柩中，和衣而躺的正是大唐一代重臣，長孫無忌。

　　此刻已經毫無生息的長孫無忌，安詳無比，臉上神色間赫然帶着某種解脫。

　　此刻，看着神态安詳靜躺的長孫無忌，李世民的心中前所未有的複雜。

　　按理說，不管如何，他都應該恨他差點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但是，當事情的真相真的出現在李世民眼前時，李世民卻忽然發現自己心中有怒、有氣、有恨、有傷、有悲……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卻唯獨沒有那恨。

　　“唉！
”

　　李世民默然半響，發出一聲歎息。
随後，整整身上的衣服，默默的對長孫無忌的遺體深深一揖到地。

　　死者為大。

　　過去的事情都讓他過去吧。
李世民在心中默默道。

　　皇帝從來沒有在人前對人行過如此大禮，圍攏在大堂外面的朝中衆臣，看到李世民的動作，無不淚眼朦胧。

　　長孫無忌，确實當的起這一拜。

　　良久，李世民才直起身體，猛然舌綻如雷喝道：“無忌，一路好走！
來世你我再做普通的朋友！
”

　　空曠的大堂中，“無忌，一路好走！
來世你我再做普通的朋友！
”的話音寥寥回蕩，穿透大堂，穿過内院，在整個長安上空回蕩，經久不絕。

　　“長孫大人，一路好走！
”

　　房玄齡帶領下，一幹朝中重臣對着長孫無忌齊齊一揖到地，齊聲高呼道！

　　快樂，可以傳染。
悲傷，其實同樣也是可以傳染的。

　　随着國公府的哭聲，自各處趕來的百姓，無不酣然淚下。

　　整個長安，籠罩在無盡的悲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