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還隻是幾個人的目光看過來,畢竟這場文人的本意目的是來十間樓享受的,大多目光集中在柳如是的曼妙身軀上……
可翟式耜也是前輩、過來人了,聽見他說話,接着看見徐三剛放出大話,卻提起毛筆,躊躇一番,一個字也沒寫下來……
“哈哈哈……”
老一輩還好,大多不跟着恥笑,心性沉穩。
年輕後進的萬家八子卻忍不住笑出聲。
萬家八子是萬泰的八個兒子,以萬斯同最出名,浙江鄞縣人。
萬泰和黃宗羲是師兄弟,曾經就學于劉宗周門下,這八個兒子又投在黃宗羲門下,人稱“萬氏八龍”。
非常的“與時俱進”,萬氏八龍不以科舉為本業,而是專心研讨學術,複社中人。
“徐三,怎麼不‘欲賦新詞強說愁’了呢?
”萬斯大笑道,笑容中有着揶揄。
“你倒是快作啊,我們都等着瞻仰徐公子的名作……”萬斯同也不禁莞爾。
徐三才記起來一點印象,萬斯同……好像後來也是刻意诋毀柳如是的人之一?
倒不是寫不出來,說到原主人的亡妻,這個題材的名作,徐三腦海還是有點儲備的。
隻是作為一個壓力山大、整天忙着上班、少有業餘時間的現代人,一提起毛筆,就有一種生澀感,無從下手的感覺,盡管有原主人的一些毛筆功底在。
但也需要時間适應,就好像一個元嬰奪舍他人一樣,一晚上時間,怎能完全适應過來呢?
于是徐三不慌不忙,閉目凝神幾秒,又提起毛筆,胡亂劃了幾張紙,也終于讓萬氏八龍覺着越來越好笑了……
這徐三還有秀才功名呢,怕不是來得蹊跷噢……
“徐公子,你倒是快點啊……”年紀輕輕的萬斯同不耐煩地催促,又忍不住噗嗤笑道:“詞牌和平仄,不要記錯了噢……哈哈哈……”
“哈哈哈……”
店裡店外,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黃宗羲本想呵斥幾句,不能讓弟子辱沒了萬泰仗義疏财的名聲,可看看徐三這般模樣,也懶得說了。
歸家院的姑娘、夥計們,輪流上了果酒、江西麻姑酒,和幾樣糕點、糖果,店裡的空氣,逐漸升溫。
幾道雅緻的屏風背後,柳如是、董小宛已經唱完了。
柳如是蹙眉道:“這徐公子何必來這裡獻醜呢?
不是我說他,在座有不少大家。
”
董小宛不是歸家院的人,自從在秦淮河打出了名聲,身邊就是“蒼蠅亂飛”,為此董小宛的傲氣得罪了南京一個皇室宗親的朱姓之人,才來蘇州躲禍的。
這個時候,董小宛是跟着錢謙益旅遊散心,他們準備去黃山,董小宛居住在蘇州半塘,到盛澤是路過。
董小宛深以為然:“姐姐說得不錯,牧齋(錢謙益)、稼軒(翟式耜)、梨洲(黃宗羲)、公實(許譽卿)、天如(張浦)……哪個不是文名響徹江左的……”
所有人都當徐三在上演一出鬧劇,不過是供大家玩樂、一笑的……
這時的文人們,都以流連煙花、結交名妓為風流、風雅,不以為恥,反而是件好事、美事。
甯願在名妓身上一擲千金,“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也難以在貧民身上施舍什麼。
不然也不會蘊育出十裡秦淮、蘇州、揚州這些佳麗場所,名妓之所以出名,文人才是根本原因。
徐三不得不感歎,“傳統道德”的喪失。
……
總算從原主人身上,找到了寫毛筆字的流暢感,徐三信心大增。
明朝人推崇一種“館閣體”,在科舉考試上能夠加分,這種館閣體是歐陽詢、趙孟頫的合體版,稱為“歐體趙面”。
坦白來說,就兩個字,好看。
可惜,原主人實在是身無一技之長,還沒學會這種館閣體。
不過足以看得過去了,毛筆字不合格,也考不上秀才的。
“金縷曲……”徐三心裡冷笑,自動過濾了某些人的嘲諷,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地開始寫他的新詞。
想起原主人的亡妻,徐三又想吐槽了,原來那個糟糠之妻已經死了三年了,怎麼死得這麼早啊?
在動辄要房要車、丈母娘不放人的現代,徐三是多麼想來一出包辦婚姻……
得,我幫你重新找一個好了,徐三想道。
同時,他眼角餘光也盯着系統光幕,用精神意識問道:“系統,【力量果實】可不可以把本公子變成超人?
比如阿凡達,手撕怪獸之類的……”
【晚明大帝系統】已經綁定在徐三身上,幾乎可以光速交流。
系統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猶如一台機器:“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宿主。
但是,【力量果實】也有限度,不能無限制增強宿主的體質。
也就是說,當宿主吃了足夠多的果實,力量達到上限,再吃也就沒用了。
”
“其次,【力量果實】是本系統采集諸多大自然的精華,融合而成,沒有一絲雜質和副作用。
因為比較稀少,針對的是宿主目前的身體,【力量果實】隻對宿主有用,對其他人無用。
”
“最後,其他果實類的物品也是一樣。
而對其他人有用的,隻有古代與現代的實際生活中都存在的物品,比如燧發槍、感冒藥之類的。
當然,這些都需要宿主到【商城】購買,或者,通過【抽獎】與升級禮包獲得。
”
原來如此。
這樣也好,不就顯得本公子的獨特與鶴立雞群了?
這個【晚明大帝系統】……怎麼說呢,好像設計得挺嚴謹的?
心下大定,徐三趕忙龍飛鳳舞地寫完了《金縷曲》。
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獲得更多積分,以此來購買【力量果實】,嘗試一下這種獨特的東西。
另外,之所以有此一問,他也準備好了,一旦有文人嫉妒,對他下黑手,保護自己的準備,這樣他才有安全感。
文人的嫉妒心,從來不可小觑。
“八股文大家”艾南英,和複社、幾社争鬥得如火如荼。
說白了,為名,也為利。
古往今來,有幾人能看透名利?
既然要出頭,當然要做好出頭後的準備。
……
落筆寫完,徐三擡頭,發現這夥自诩風雅的文人,還在交頭接耳、評頭論足。
有的在看姑娘,有的在看徐三出醜。
“當今江左,若論詩詞之道,無人能出牧齋等江左三大家之右……”許譽卿捏捏胡須道。
這話倒不假,後人評價錢謙益的學術,就說,工七律的,清朝以來,很少有人超過他。
吳梅村算是一絕,人稱“晚明詩史”。
隻不過呢,仔細研究的話,明朝、清朝的詩,“起承轉合”都有八股文的格式影子在裡邊,揮之不去,太過死闆,超越唐詩宋詞是不可能的。
然而,對于這種誇獎,錢謙益無動于衷,繼續一言不發,借酒消愁。
錢謙益很郁悶,少宗伯官場不得志啊!
哪怕溫體仁已經去世了,但是崇祯對他完全沒有好感了!
起複也是不可能了!
還不是他們害的!
更何況另一個老對手周延儒就在太湖對面的常州安然無恙呢!
複社還和周延儒聯絡,錢謙益就更糟心了,完全對現場沒興趣!
充耳不聞!
大家尴尬一下,也就不管他了。
然後又說誰誰誰的詩好。
又評論柳如是、董小宛的歌舞不錯。
最後他們才發現徐三已經落筆寫完了……
寫完之後,徐三一丢毛筆,正襟危坐,也“借酒消愁”起來,實際上他在看着系統……
一杯酒下肚,徐三覺得果酒也不好喝,還比不上現代的飲料呢。
最年輕的萬斯同最先起來,捧起竹紙,微微一笑,彬彬有禮地對幾位長輩作揖,然後念道:“聽聽徐三的名作,《金縷曲》。
”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約,竟抛棄。
”
剛讀完上半阕,目光一掃下半阙,萬斯同沉默了。
他那種年紀輕輕的傲氣一掃而空,仿佛剛吃下的東西,噎在喉嚨裡面,生生卡住!
大廳裡一時也安靜下來。
“這是徐公子作的?
好凄切哀婉地悼念亡妻之作!
”董小宛如弱柳扶風似的,奇怪地道:“姐姐,單聽這上半阕,徐公子足以名列雲間才子了……”
雲間本來是松江文人的某處建築,後來代指松江。
在座有名的,無不是詩詞大家,正如《儒林外史》所說,學會了八股文,要詞就詞,要賦就賦,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皿,這話一點都不假,八股文“起股、中股、後股、束股”與詩詞的“起承轉合”幾乎完全一個道理。
更不要說八股文基本功的“對對子”,與詩詞就是一個模闆了!
湯顯祖、蒲松齡、曹雪芹、魯迅等等大家,個個都學過八股。
因此,在座的名人,自然能品味出來這《金縷曲》的上半阕,《金縷曲》也不是什麼新詞牌。
空氣突然很靜。
就連很失意、很愁悶的“少宗伯”錢謙益,也驟然擡起了頭。
“我也不知道,以前從未看見過徐公子能寫出這樣好的作品……”柳如是妙目橫睇。
柳如是感覺,徐三好像哪裡變了……
而此時的徐三,眉頭輕皺,真的好憂郁,好憂郁……
納蘭詩詞,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