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涉及十餘萬兩黃金的巨額物資交易,竟然在梅機關大院中的兩個木囚籠之中談成了。
半夜兩點半,于北萬和李從成終于談完了正事。
于北萬歎了口氣:“唉,但願我們能活着出去,完成這筆交易。
”
李從成問道:“老師。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淞滬會戰時,您為什麼不撤往後方?
”
于北萬苦笑一聲:“我爹娘都是浙東桑農。
為了讓我讀書明理,天天沒日沒夜的幹,送我上私塾。
十七歲,我進了當地的一家綢緞行做學徒。
二十歲到上海,做了康白度的跟班。
。
。
辛辛苦苦三十年,我才辦起那幾家工廠。
離開上海,就等于放棄了我一生的心皿。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
我不想我一生的心皿付諸東流。
可是,從成,你要相信,老師雖然當着日本人的商會副會長,卻從未幹過一件有悖良心、傷害同胞、出賣祖宗的事情。
”
李從成道:“我相信。
老師。
這筆交易,你不但要擔着殺頭的風險,且一分錢賺不到。
甚至還要倒貼錢。
”
于北萬笑了笑:“隻要咱們的國軍弟兄拿到這批物資,吃的飽,穿得暖,受傷了有藥醫,在戰場上多殺些鬼子。
我倒貼點錢算什麼?
”
師生二人在囚籠之中一聊就是一整宿。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到大地上。
于北萬脫口而出:“忽見明霞吐海東,天雞初唱五更中。
”
李從成接道:“未收夜色千山黑,漸發臣光萬丈紅。
”
師生二人相視一笑。
兩個小時後。
柳雲龍歪戴着軍帽,穿着一件軍大衣,叼着煙卷,吊兒郎當的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不多時,影佐機關長氣沖沖的進了他的辦公室。
“柳雲龍,你帶人綁架了于北萬?
為什麼不請示?
!
”影佐一雙小眼睛怒瞪着柳雲龍。
柳雲龍一聳肩膀:“機關長,您不是讓我查侮辱領袖的案子麼?
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
影佐怒斥柳雲龍:“證據呢?
沒有證據就抓上海商會的副會長?
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
柳雲龍竟然在機關長面前點燃一根煙,吐了個煙圈:“一個商會副會長而已。
南京政府中央組織部的副部長,不一樣讓咱們抓了,斃了?
”
影佐直接伸手,将柳雲龍嘴裡的煙摔拿走,摔道地上:“柳雲龍,你這是居功自傲了!
你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你要知道,上海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的一扇窗口!
沒有證據,就把一個有名望的商人給綁架了。
我們是什麼?
我們不是上海灘的青紅幫!
我們是帝國的情報機關!
”
柳雲龍心中暗罵:梅機關的人在吳淞口刑場,不經審判,不經定罪就屠殺那些反日志士的時候,你倒忘了梅機關是帝國的什麼情報機關了。
影佐指了指梅機關的大門:“現在,門外有六名德國記者,四名意大利記者。
你自己跟他們解釋去吧!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
帶他們來的,是你的嶽父,劉平安!
”
柳雲龍聞言,怒道:“嗨呦,這老東西!
機關長你别管了,我去門口會會他的去!
”
柳雲龍來到梅機關門口,他徑直走到劉平安面前:“我說嶽父,你這什麼意思?
帶着這些洋人拆你女婿的台?
”
劉平安吹胡子瞪眼:“誰是我女婿?
我沒你這樣的女婿!
于北萬于老闆和我有多年的交情。
他犯了什麼罪,竟然被你們梅機關給綁架了?
”
柳雲龍道:“什麼罪?
侮辱領袖!
這罪名夠不夠我們出手抓他?
”
劉平安伸出了自己的手:“證據呢?
證據在哪裡?
“
柳雲龍尴尬的說道:“這個嘛,會有的。
”
劉平安用拐杖杵着地,大聲質問道:“會有的?
那就是還沒有了?
”
轉頭,他用熟練的德語對一衆德、意記者喊道:“大家都聽到了麼?
梅機關的柳幹事長承認,他們綁架于北萬先生,沒有任何的證據!
”
這時候,北川宮領着清水董三幹事長來到了大門口。
北川宮将柳雲龍拉到一邊:“影佐機關長下命令了,讓你立即釋放于北萬!
”
清水董三在德國軍校留學過。
他用德語安撫一衆記者:“誤會。
這是一場誤會。
我們隻是請于北萬先生來核實一些情況,這并不是逮捕,更不是謠傳的什麼綁架!
”
柳雲龍跟北川宮回到梅機關。
留下清水董三在門口給他擦屁股。
柳雲龍命令覃人元:“打開木籠,讓這老家夥滾蛋!
”
于北萬道:“柳機關長不是号稱要關我三天三夜麼?
這才一夜,怎麼就把我給放了?
”
柳雲龍笑道:“老小子,你别得意。
以後别犯在我手裡!
要是落到我手裡啊,呵,我保證把你身上的骨頭一根一根的碾成渣滓!
走好,不送!
”
于北萬“啊呵呸”,一口濃痰吐在地上。
吐完這口痰,他轉身揚長而去。
兩個木籠中,隻剩下李從成一人。
覃人元詢問道:“幹事長,這人怎麼辦?
”
柳雲龍不耐煩的擺擺手:“放掉放掉!
影佐機關長正在火頭兒上。
咱們就别節外生枝了。
橫豎我看這個家夥也榨不出什麼油水。
咱們權當是白跑了一趟上海碼頭。
”
重慶政府特種運輸局副局長李從成,竟然堂而皇之的穿過一衆日本高級特工的辦公室,在衆目睽睽之下離開了梅機關。
他來上海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他現在可以回重慶,準備那一大宗物資的交易了。
李從成其實一直感到很悲哀。
“特種運輸”,說白了就是走私。
身為一個中國人,竟然要在中國自家的地面上走私!
這是最大的恥辱!
有時,李從成又很慶幸。
日占區内,有太多于北萬這樣的愛國商人。
他們仗義疏财、毀家纾難。
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将一批又一批的緊俏物資送到國統區内。
李從成想起他師從于北萬學做生意的時候,有一天,于北萬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放在他的面前。
紙上是七個字“位卑未敢忘憂國。
”
于北萬告訴李從成:“都說無商不奸。
其實每一個中國商人,都應該心懷愛國之心。
絕不能做背叛國家、背叛祖宗的事!
”
李從成牢記着于北萬的教誨。
離開梅機關,他登上了上海碼頭的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