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按照大金朝習俗,婦女這天的夜間,結伴外出行走,見橋必過,能祛病延年,進廟燒香,觸摸門釘,能早結姻緣,早生貴子,民間稱這一習俗為“走百病。”
不到酉時,額娘與三妞早早就出了門,惠娴也與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約好,見天色漸暗,已到掌燈時分,肅文正想着出去吃點什麼,多隆阿與胡進寶就準時出現在肅文家裡。
“二哥,走吧?”多隆阿一抽凍得發紅的鼻子,鼻涕如長龍一般,“哧溜”又縮回鼻子裡。
“風寒了不在家好好待着,出來瞎逛什麼?”肅文順手拿了幾個糖瓜遞給二人。
“今天走百病啊,二哥,你忘了?”多隆阿的小眼睛在薄暮中放着光,“我們出去看姑娘去!”
“呵呵,把妹啊!”肅文一下樂了,這古代與現代都一樣啊,隻要是男人就有這個想法。
“把脈?不用,小小風寒,不礙事的。”多隆阿挺兇擡頭,好象就要出征的将軍一樣。
“什麼把脈?胡扯,就是泡妞!”肅文笑道,他順手拿起紫貂暖帽扣在頭上。
“泡妞?泡三妞?”多隆阿一口把剩下的糖瓜賽進嘴裡,眨巴着眼睛問道。
“我抽你!”肅文看看他的樣子,擡手吓唬道。
“二哥,你淨說些蒙古文,呵呵,快走吧,别晚了!”胡進寶卻是坐不住了,催促道。
“急什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肅文收拾妥當,一擡腿,“晚上吃什麼?”
“老規矩,還是到城隍廟吃鹵煮火燒,一人一包糖耳朵!”多隆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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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兒雖然冷,但街上也真是熱鬧,到處是三五成群的女子,個個衣服簇新,花枝招展,比上元夜的晚上打扮得還要漂亮。
遠遠望去,大街上全是星星點點的燈籠,暗夜裡,就象是無數流動的飛火,又象是那寶藍色天幕中撒下來的銀河。
三個人吃了個通身大汗,卻是一人買了一包炸蠶豆,也融彙進這一望無際的銀河裡。
“個崩,”多隆阿一口咬碎一個蠶豆,“二哥,快看,快看,那個,那個,你瞧,那小臉真白淨,那小身段,――”
胡進寶卻默默無聞地吃着蠶豆,但眼睛不住在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身上逡巡。
“進寶,你離我遠點!”肅文推了他一把。
“怎麼了,二哥?”胡進寶回過神來,茫然不解地問道。
“你那兩個銅鈴眼就象狼崽子似的,發綠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頭狼呢!”肅文伏身摸摸賽虎的腦袋。
“呵呵,就是,進寶的眼裡放的是綠光!”多隆阿撫兇大笑,肚子笑得一顫一顫的。
胡進寶委曲地看看肅文,“二哥,你不也沒閑着嗎?惠娴姐不在身邊,你不是也盯着那個小媳婦瞅個沒完!”
“滾犢子!你懂個屁!”肅文老臉一紅,“沒讀過書,肚裡墨水少,不是有句話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哥我,……那是欣賞!”
“對,欣賞!”多隆阿馬上附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官學幾年,他對這句話學得最深,理解得最透。
三個人一邊打着嘴官司,一邊肆無忌憚地走着,轉眼間,到了隆福寺一帶,街上早錯落地搭起了席棚。方圓一二裡地間,賣古玩字畫的,賣狗皮膏藥的,賣鼻煙壺的,應有盡有,耍中幡的,變戲法的,兇口碎大石的,輪番上演。
隆福寺門前更是小商小販雲集,香客遊人不絕,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
“炸面筋來,熏魚喲……”
“壇肉,扣肉,米粉肉……”
“哎,烤白薯哇,熱乎哎……”
把個廟前攪得如開鍋般熱鬧,如滾水般沸騰。
多隆阿、胡進寶手裡有了銀子,轉眼間就象鹽入大海,不見了蹤影。
眼見前面有座橋,肅文邁腿就往橋上走去,居高臨下,四下尋覓着二人的蹤影。
“哎喲!”又是一聲尖利的叫喊。
肅文忙回過頭來,這個聲音太是熟悉不過,聲音比正常的音節都高八度,果不其然,仍是那個叫梅香的丫頭!
而他一腳踩中的仍是那個大栅欄裡的明媚少女!
那女子可能剛進香回來,正走在一群婦女中間,一門心思念着阿彌陀佛,擡眼一看,撞到一起的是個男子,臉已是紅到耳根,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大栅欄裡唱大戲的肅二,這冤家路窄,冤鬼難纏,她不由得鳳眼圓睜,臉卻是變得白了。
這次,還沒等丫鬟梅香聒噪,橋上橋下卻先是嚷上了。
“呵呵,不早不晚,鵲橋會啊!”
“哪跟哪啊,我看,象一對歡喜冤家!”
“姑娘肯定去隆福寺的廟門摸銅釘了,最是靈驗不過的!”
“一段好姻緣啊!”
起先,肅文還在暗地裡欣賞着那女子,不過,慢慢,他發現有些不對勁,那女子象要馬上落淚似的。後面的婦女可能是一家人,有的在勸着,有的在說着,也有人瞪着自己。
今天,這裡的人流是大栅欄的幾倍,各色人等都有,三教九流混雜,議論聲卻是越來越大。
“二哥,好福氣啊,多俊的女子!”人群中,傳來多隆阿的喊聲,也難為他,在一群人中,他的叫聲最響。
就在肅文轉臉尋他的功夫,“啪”,那女子竟是一巴掌打了過來。
“梅香,走!”她拉着丫鬟一溜煙跑了,後面的婦女都鄙夷地看看他,從他身邊一掠而過。
肅文捂着臉愣愣地立在了當場,那群看熱鬧的卻更是起哄起來。
多隆阿與胡進寶分開人群,咋咋呼呼跑過來,“來麼來頭?連二哥都敢打,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快,别讓她跑喽!”
肅文氣得一腳踢在多隆阿的屁股上,多隆阿站立不穩,一下撲向前面一個少婦。
少婦一聲驚呼,卻依樣畫葫蘆,在多隆阿左臉頰結結實實也留下了一個紅手印。
多隆阿清醒過來後,卻是不見了肅文和胡進寶的蹤影,“奶奶的!”在衆人的哄笑中,他罵罵咧咧走下橋來,還沒走到天壇,卻見肅文與胡進寶站在一處豆腐腦攤前正朝他呵呵直笑。
“你們這起子沒心沒肺沒良心的小人,”多隆阿罵道,“以後不跟你們一塊了。”他摸摸發燙的臉頰,猶自忿忿不平,“一點義氣也沒有!”
“行了,行了,别得便宜賣乖了,剛才是不是觸手一團綿軟?呵呵,挨了一巴掌也值,”肅文笑道,“好了好了,别跟個小媳婦似的了,走,喝碗豆腐腦去,二哥請客!”
三人到一攤前坐下,“哎,老闆娘,給我多加點芝麻醬!”多隆阿甫一坐下,馬上來了精神,扯着嗓子吼了了一聲,“二哥,你别說哎,走了小半宿,我還真有點餓了!”
“那,進寶,你再去買幾個芝麻燒餅!”肅文笑道。
胡進寶站起來,多隆阿卻急着舀着滾燙的豆腐腦,“哎喲奧,燙,嘶――”他享受地發出一個音節,卻又迫不及待地再舀了一口。
“二哥,你說這豆腐腦,象不象個妙齡少女,二八佳人,那老豆腐象不象個年輕少婦,半老徐娘?”多隆阿忽然停了下來,吡笑着問道。
肅文先是一愣,但馬上也笑起來,他一拍多隆阿的腦袋,“呵呵,有長進啊,今晚這一下沒有白挨!”
多隆阿卻湊上前來,小聲說,“二哥,你跟我說說,适才在橋上,這豆腐腦是什麼滋味?”
肅文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一口豆腐腦剛吃到口裡,卻一下噴到了多隆阿臉上,他笑得捂住自己的肚子,都快笑得抽筋了。
周圍吃豆腐腦的人也都吭吭哧哧,捂嘴偷笑不語。
多隆阿五官都快要擠到一塊了,他抹一把滿臉的豆腐腦,“有那麼好笑嗎?”他話沒講完,卻見胡進寶背着一個人走了過來,後面跟着一群姑娘媳婦,兩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他背後背着的,看打扮,正是一個年輕少婦,俊俏媳婦!
“老豆腐!”兩人對視一眼,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惹得攤子上吃豆腐腦的人直瞅他倆,卻都是不敢言聲。
“快快,多隆阿,讓一讓,讓一讓,讓這位大姐坐下。”胡進寶一腦門子汗,兩人這才發現,他背上的小媳婦正在不斷呻吟,臉上疼得五官都扭到一塊了。
“這是怎麼了?”多隆阿趕緊站起來,小眼睛不斷眨巴着,“進寶,這一袋煙功夫,你就作下這麼大的業!”
胡進寶擡頭看他一眼,“這怎麼話說的?我看這位大姐躺在地上動不了,我才出手的!”
旁邊馬上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太太模樣的人謝道,“阿彌陀佛,多虧這位小後生,我們家男丁也不在場,死活擡不動她的。”
多隆阿卻仔細瞅瞅躺在條凳上的俊俏媳婦,嘴裡啧啧有聲,“有眼力價!”
胡進寶牛眼一瞪,剛想計較,一個老者模樣的人卻走上前來,“我看看,救人要緊!”
“嶽老爺!”三人一起驚呼道。
嶽老爺朝三人笑笑,徑直走向條凳。
肅文一看,敢情他就在一邊喝豆腐腦,剛才與多隆阿的話都一字不落地被他聽到了,這老小子,也太陰了!
“這位姑娘,你别動,别動,我是德仁堂的掌櫃,我姓嶽,我來瞧瞧,興許就沒事了。”
“我們是……那,謝過嶽老爺。”躺在條凳上的小媳婦呻吟着,卻是不能動彈,旁邊的婦女趕緊緻謝。
“是腿不能動了嗎?”嶽老爺緊縮雙眉,
“嗯。”小媳婦痛苦地答應一聲。
“腿脫臼了,”嶽老爺一錘定音,“術業有專攻,抓藥瞧病我在行,治跌打損傷,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還得回城裡趕緊找個大夫看看。”他看看小媳婦,“可是,大家今晚都是走着來的,這麼遠的路,你可怎麼回去啊?”
那小媳婦下意識地一瞅胡進寶,那眼神卻是哀怨又凄迷,胡進寶大吼一聲,“我背她!”
“你背得動嗎?能有十裡地吧!”肅文卻分開看熱鬧的人群,走上前來。“去去,這麼大老遠的地,你怎麼背?我來瞧瞧!”他笑吟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