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曆代,前世後世,隻要肯動腦,就能過生活,大凡在宦途商路上略有成就之人,也無不是肯動腦肯下功夫之人。
袖着懷揣着五千兩銀票,哥仨喜滋滋地往回走,“哥啊,我看幹脆也别開那撈什子醫院了,我看這門道,來銀子更快!”黑暗中,多隆阿手舞足蹈。
“來路不正的銀子敢拿嗎?能拿嗎?”肅文訓道,“我們一天大似一天,再不能象先前那樣,瞎胡混了。”
他還沒說完,隻聽多隆阿一聲大喊,“哎喲,媽呀!”
借着月光,肅文扭頭一看,多隆阿正跌倒了溝底,這一世的北京城,哪象前世有那麼寬的馬路,還有路燈,到了黑天,就是憑一盞燈籠照亮,沒燈籠,那就隻能借月光喽。
“報應,上來,來!”胡進寶把手遞給多隆阿。
多隆阿一拉胡進寶的手,一使力,躍上溝來,那衣裳上、靴子上卻沾上一層臭泥兒,“呵,怎麼這麼倒黴呢,這剛做的衣裳呢!”
“活該,二哥都說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胡進寶哂道。
肅文卻不理會二人的鬥嘴,他若有所思,“多隆阿,明天去做幾百盞燈籠,都印上我們肅惠中醫院五個字,明兒晚上,你就到溝邊免費發放。”
“不要錢?”
“不要錢!”
“那好吧,二哥,我真服了你了,那一萬七千兩你說不要就不要,何況這點銀子。”多隆阿心裡不願意,但也得接着這活兒。
“我呢,二哥?”胡時寶主動請纓。
“你,明兒去做些綢緞的門簾,送到那些茶館、書場子去,看着人家挂上你再回來。”
“成,二哥!”胡進寶痛快地答應着。
“對了,到嶽老爺那去取些避瘟丹,給那些說書的送過去,不要錢,就讓他們在說到最後時加上一句,瞧病看病,專科齊全,名醫荟萃,就在惠肅中醫院!”
他讓胡進寶去,卻不讓多隆阿去,如果多隆阿來辦這差使,他早坐在茶館裡嗑着瓜子聽書去了!
胡進寶記下來,三人到了大栅欄,把剩下的銀子繳齊,胡進寶抻着脖子瞅了老半天,卻沒看到上次那少婦。
月試後,鹹安宮官學的氛圍起了微妙的變化,可是肅文一門心思都投在藥店上,那麻勒吉與勒克渾下學後也都跟過來,忙活一陣後,肅文是不會讓他們再啃窩頭鹹菜的,燒餅、夥食是管夠的,偶爾還能下頓館子。
看着大門上“肅惠中醫院”泥金黑底的匾額已經挂上,前進院正房裡,齊腰長櫃一字展進,萬格藥櫥矗立後頭,上層碼着一排整齊的青花瓷壇子。
櫃上,藥缽、戥子,算盤、鎮紙一應用具,應有盡有。櫃下,藥碾子、藥臼、搗筒、切藥刀随意地擺放着,就是牆壁上的的空當,阿瑪也把家裡的字畫拿來挂了上去。
阿瑪福慶雖說支持,但更忙,根本沒功夫靠在這兒,“老二,賣菜籽一個賺三,開藥鋪一個賺八,阿瑪明白,你瞧,繼子壽的天德堂就在新街口,朱子榮也在陝西巷開了濟生堂,這裡面的利大了!不過,還得靠你自己個,我,得聽戲去喽……!”
肅文原本也沒想到他能靠在這,這就很不錯了,他看看東西廂裡,大方脈、傷寒、婦人、小方脈、針灸、口齒、咽喉、眼科、瘡瘍、接骨、金鏃、按摩和祝由等科房的小牌子也已挂上,一溜條凳規矩地靠在牆角。
嗯,下面就是進藥材、請大夫,擇吉日良辰開業喽!
進藥材嘛,這是最重要的一環,好的藥材進不來,那至少不能弄些假貨次貨來砸牌子,雖說重要,但他不擔心,他在等一個人,他相信這些日子,外面的聲勢造得也差不多了,就等那人現身了。
“多隆阿,大夫聯系得怎麼着了?”
“哎,二哥,有幾個願意來坐診的,也都有些名氣,聽說咱給的銀子多,也都動心,答應過來試試,不過,你指定的那個老爺子,就是原來在上驷院綽班處的叫什麼查幹的,不肯來,給多少銀子都不來!”
上驷院綽班處的跌打損傷大夫大都是蒙古大夫,因八旗兵騎射撲跌造成的損傷均由随軍蒙古大夫救治,他們對正骨、刀傷、箭傷很有能耐,但綽班處的人隻對大内,那查幹雖說也是其中的能手,但目前卻是賦閑在家的,阿瑪打聽到了就推薦給了肅文。
“車接車送,月例銀子比其它大夫高兩成,你現在就去,馬上去!”
“得,我馬上就去,我不信,就這條件,他不動心。”多隆阿一拍兇脯。
“麻勒吉,勒克渾,走,我們到靈境胡同去。”肅文拍拍身上的灰,吡笑道,“進寶看家!”
“靈境胡同?”麻勒吉抓下帽子,擦把汗,雖都是旗人,他幹活是真舍得下力氣。
“走,找張教習去,我聽說查幹與他相熟。”肅文道。
“多隆阿不是去了嗎?”勒克渾也抹一把頭上的汗,憨聲憨氣道。
“呵呵,他不成。”看着勒克渾有些讷悶,肅文吡笑道,“這人啊,太順就容易滋生驕氣,我們白天都在官學裡,顧不上這,得指着多隆阿與進寶,是得去去他身上的驕氣喽!”
麻勒吉一豎大拇指,“二哥,高明,”他扭頭看看勒克渾,“二哥,這去靈境胡同,你不是也想整治我們哥倆吧?”
“呵,瞧你說的!”肅文在他頭上猛地鑿了個爆栗,“你是一,勒克渾也是一,呵呵,走!”
勒克渾猶自懵懂,那麻勒吉卻反應過來,“走吧,二哥在說我倆‘二’呢,不過,我們也有個‘二’哥,哎,‘二’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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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教習在家嗎?”肅文憑着鼻子下面這張嘴,打聽着了張鳳鳴的住處,堂堂的四品遊擊,鹹安宮官學的教習,周圍的鄰居竟不知道。
“誰?”原本黑黢黢裡屋的燈點亮了,張鳳鳴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
“張教習,是我們,肅文。”
“麻勒吉。”
“勒克渾。”
張鳳鳴出現在門口,肅文三人急忙拜了下去。
“坐,屋裡坐。”張鳳鳴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把三人讓進屋去。
待三人坐下,借着燭光,肅文發現家裡很是簡陋,看樣子,一個小厮也沒有,家眷更不在身邊,想着眼前這文武齊全的漢子,也曾金堂玉馬,叱咤風雲,如今卻瓦竈繩床,名将落拓,一腔惆怅,三人禁不住面面相觑,唏噓不已!
“家裡也沒茶,我這裡,尋常人也尋不來,”張鳳鳴笑道,“喝點白開水吧。”
三人恭敬地站起來,接過水來。
“說吧,找我有事?”張鳳鳴在床上一坐,氣勢自顯。
聰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不說廢話,“教習,我是來求您幫忙的。”張鳳鳴的眸子很亮,“我聽說您與查幹相熟,我是想請他到我的藥鋪去當大夫。”懶得說醫院與藥鋪的區别,肅文就直接說藥鋪了。
“你們家開了間藥鋪?”張鳳鳴難得一笑,“你們來找,我當然要出面,”他直接說道,“我也是通過德灏認識的查幹,這是個倔老頭,但他的挾氣摸功法,那真叫一絕。”
看張鳳鳴不似在鹹安宮那般冷竣,說話漸漸多起來,肅文心裡暗歎口氣,教習射箭時他自顧教習身份,其實人都想與人交往,這失意之人話多,卻是千世萬世不變的真理。
“麻勒吉,你去叫桌菜,我們陪教習說說話。”肅文悄悄把麻勒吉拉到一邊。
麻勒吉接過銀子去了。
張鳳鳴早已看到肅文的小動作,他也不阻攔,“走,先辦正事,回來再喝酒論武。”
三人從靈境胡同直奔查幹家,還沒走到,迎面就碰到了灰頭土臉的多隆阿,借着燈籠的光亮,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身上的袍子也是破了一大塊。
“二哥哎,“多隆阿可是看到了親人,“你可得給我作主啊,那老頭,邪了門喽,不敢沾身,一沾身,我就跌,拉拉他衣袖,我都能飛出三丈遠去。”
勒克渾看着肅文,強忍住笑,卻聽肅文安慰道,“這麼多人呢,鹹安宮的張教習也來了,”他看看張鳳鳴,見他仍自闆着臉,“我們一起再去一趟。”
“成,好漢架不住一群狼,他又那麼大歲數了。”多隆阿撫撫臉腮,咬牙切齒地一咧嘴,“哎,差點破相!”
“你到底跌倒幾次?”肅文看張鳳鳴并不反感,笑着問道。
“唉,多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多隆阿叫起撞天屈,“就知道這麼暈暈乎乎就飛出去了,你看我的臉都快成豬頭了。”
“誰關心你的臉,我就問飛出去多少次。”肅文面無表情說道。
衆人都笑了起來,張鳳鳴的臉上也綻開笑容。
“知足吧,“他看看多隆阿,”受點皮肉傷喊什麼,查幹是侍衛,他要是動你,你早都死幾回了。“
他身上自帶煞氣,多隆阿心裡有氣,卻不敢回嘴,在張鳳鳴身後一比劃拳頭,可誰知張鳳鳴好似腦後有眼似的,一轉頭,吓得多隆阿趕緊摸起自己的臉來,可是正碰到那塊烏青處,立馬又疼得龇牙咧嘴。
侍衛?這個,肅文還真沒聽說,他暗暗記在心裡。
等到了查幹家,那張鳳鳴卻是直接推門而進,待走到屋裡,查幹才從另一間屋子裡出來。
“來了?“他的漢語仍然帶着蒙古味。
“嗯,我的學生開了間藥鋪,想請你坐堂。“
“好。“
這就成了?隻說了三句話,連哪個藥鋪也不問,薪金多少也不提,這就答應了!?肅文說不出話來了。
多隆阿與勒克渾一樣,驚得下巴都快掉了,早知如此,何必挨頓揍呢?多隆阿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這是小事,今天我是請你過去喝酒的。“張鳳鳴道,”這是我的學生肅文。“其餘的人他一個沒介紹。
“好。“查幹看看肅文,他又看看肅文身後的多隆阿,仍沒作聲。
看着查幹,再看張鳳鳴,肅文肅然起敬,這才是真朋友,查幹實際上看重的是張鳳鳴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