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口孽的報應
肅文從宮裡回到羊肉胡同家中,已是戌時。
今年這個年是個肥年,鄭親王、端親王都賞了不少東西,肅惠中醫院也盈利不少,再也不用聽人把門環子敲碎還得給人陪笑臉、遞好話。
祖宗的牌位及神龛前都高燒着紅燭,香煙缭繞,阿瑪、額娘和哥嫂在一塊鬥着紙牌,三妞則在一旁玩着“升官圖”,大家都在守歲,也在等他。
天不亮時,照例又是多隆阿與胡進寶頭一個來,過了不一會子功夫,麻勒吉、勒克渾、海蘭珠也是如約而至,拿着額娘給的壓歲錢,幾個人走家串戶拜完年已是晌午時分,随便吃了點東西,下半晌,直奔琉璃廠。
未語遇人先半笑,新年惟道百般宜。
街上随處可見拱手行禮拜年的人們,手舉風車的小夥兒,還有身挂大串山裡紅、手裡抖着空竹的孩子,每個人臉上都透着喜慶,透着精神。
琉璃廠平日冷清,可是到了正月卻格外的熱鬧。
長長的東西大街上,遊客如雲,年貨、古玩、字畫、碑帖、珠寶、玉器……,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高跷、太平鼓、小車會、五虎棍……,各種花會競相表演,圍觀者人山人海,笑語歡顔,十分熱鬧。
多隆阿買了一根一米長的大糖葫蘆,外面刷着糖稀,他一口咬掉一個,“嘶――好吃!”這又甜又酸的滋味把臉都爽歪了,哥幾個馬上湊過來,毫不客氣,一會兒功夫幫着他吃進去半米。
街面上,花花綠綠的小旗,刮得呼呼作響,大風車和空竹也嗡嗡叫着,“我買個空竹,帶回去給三妞抖去!”肅文笑道。
他想想,又買了兩個,正要付錢,冷不丁看着一人正笑着瞅着他,陽光有些耀眼,但這人的臉更是耀眼,膩脂一般,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七,七兄!”這一身男人裝扮的正是七格格宏琦,身後不遠處,卻跟着兩個警惕的壯漢,“今兒不是正月初一嗎?”
“怎麼?”宏琦笑着白他一眼,“不能出門?這男人能能幹的事,女人為什麼不能幹,我偏出門!”
“對,我向來認為,男女平等,呵呵。”肅文就手把前世的話搬了出來。
“嗯,這句話說得好!”宏琦笑着贊道,可是轉眼間皺了皺眉頭。
一群害蟲不知什麼時候圍了過來,那眼光在她身上不斷地逡巡,讓她有些膈應。
“二哥,這位是?”多隆阿舔着臉湊上來,捅了捅肅文的腰眼,麻勒吉、海蘭珠也是擠眉弄眼,勒克渾卻咬着一個糖葫蘆竟忘了嚼。
“去去去!”肅文恨鐵不成鋼地瞅他們一眼,“這位是……七兄,你們自己玩吧,我陪七兄逛會兒。”
“七兄?這身上怎麼這麼香呢?”多隆阿使勁嗅嗅,“嗯,香!”
“你屬狗的吧?那是花市那邊刮過來的花香,去去去,沒眼色!”肅文作勢擡起腳來,那多隆阿笑着馬上跳到一邊,“哎――”頭一擡,手一張,作出個躲避的姿式來。
“走,我們前邊去。”肅文作了個請的手式。
宏琦此時倒笑了,她看看滑稽的多隆阿,“這是你的發小吧?真有意思,你家不是在羊肉胡同嗎?”
“是啊,把東琉璃廠往北走就是延壽街,延壽街往西一拐就到了。”肅文說得漫不經心,心裡卻在亂跳,好嘛,格格連自己住那都知道,不會是……?
宏琦臉一紅,“我這也是剛從宮裡出來,聽說這兒熱鬧,就過來走走。”
“驸馬呢?”肅文想想,卻仍沒問出口。
待衆人離開,那兩個大漢又自動拉開了距離,兩人相互一看,宏琦低下頭,反而沒話說了。
“瑞成齋的翡翠挺好,我們過去看看。”肅文沒話找話。
“行!”宏琦回答得很幹脆。
在琉璃廠,可不象八大樓八大堂,這一行講究等主侯客,不象飯堂子的夥計,挂條毛巾在門外吆喝,見人就笑就哈腰。
待兩人走進瑞成齋,夥計才迎上來,宏琦笑着擺擺手,眼睛卻僅是一掃而過。
“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司晨,惟家之索,這弄個女人當差,這豈不是亂了三千年來的規矩?!”
二人一驚,不禁同時看向正在說着話的二人。
“是啊,史書有雲,外則伶人亂政,内則牝雞司晨,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唉,你說,在個女人手下當差,這不是糟踐人嗎?”
“也不知皇上是怎麼想的,拿我們内務府開刀,我們還是不是上三旗了?”
“你小點聲,小心隔牆有耳!”
二人同時看看宏琦與肅文,見不認識,“說說,還能管住人的嘴,不讓人說話嗎?哥幾個商量好了,當頭炮,下馬威,讓那個七格格知道内務府到底誰說了算!”
肅文看看宏琦,宏琦已是沉下臉來,“走吧。”她看看肅文。
肅文看她已是柳眉倒豎,知道她自恃身份,不願聲張,二人出得門來,肅文兩指插進嘴裡,吹了個響哨。
馬上,不遠處,還在有說有笑的胡進寶、多隆阿就撇下好物件跑了過來。
“二哥!”
“二哥!”多隆阿這一年小日子過得不錯,也是有了小肚子,跑到跟前已是氣喘籲籲。
宏琦驚奇地看着肅文,肅文朝她笑笑。
這是他與多隆阿與胡進寶的暗号,表示遇到麻煩了。他看看後面跟上來的麻勒吉等人,低聲道,“辣椒面帶了沒?”
多隆阿笑道,“二哥,我們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都是副院長了,那東西早不玩了!”
“我――操,”肅文看看宏琦,後面一個字硬生生咽回嗓子裡,“看家的手藝,你們也能丢了?”他氣不打一處來,“忘本啊,人,要不忘初心!”
胡進寶埋怨地看多隆阿一眼,宏琦也好奇地看看他。
“去,買兩串爆竹去。”肅文一瞅,前面有個攤子。
“好來!”多隆阿怪怪地一笑,用眼一瞅宏琦,麻利地去了。
這整起人來,三人心意相通,無需多言。
肅文輕聲說道,“您一邊看着。”他看看宏琦,宏琦笑着眨眨眼睛。
“哎,您看看,您二位是内務府的大人吧,外面有人找。”肅文起身走進鋪子,裡面内務府的二人還在瞎掰掰。
“誰找我們?”其中的一人上下一打量肅文。
“我也不知道,隻說是找内務府的。”肅文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微笑。
二人看看他,放下手裡的東西,将信将疑地走到門外,左瞅瞅,右瞅瞅,“沒人啊!”
“人,這不是來了麼?”肅文吡笑道。
說話間,不知從哪裡飛來兩串爆竹,不偏不倚正挂到二人脖子上,二人猝不及防,爆竹已是“噼噼啪啪”炸開了。
那二人吓得慌忙想摘下來,卻被爆竹打得縮回了手,隻聽得耳邊一陣震耳欲聾,兩人已是滿臉黑灰,隻見青煙袅袅騰空而上,紅綠色的碎屑沾滿了嶄新的衣裳。
這在前世,放的鞭炮可是大“大地紅”,哪象這種紅綠色的小鞭啊,那能把這二人的耳朵炸掉。
“哎,您身上走水了!”多隆阿笑着喊道。
一簇小火苗果然正要慢慢燃燒起來,二人又慌不疊地拍打
“不用這麼麻煩,我來幫你!”說時遲,那時快,一桶帶着冰茬子的涼水“嘩拉”一聲潑到了二人身上,轉眼間,二人又由“火鳳凰”變成了“落湯雞”!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宏琦也愣了,但轉眼間,看着二人臉上的黑灰被沖得一道杠子一道杠子的,身上還往下滴着水,那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人群馬上爆發出一陣大笑。
“快走。”肅文一把拉住宏琦的手就往人群外面鑽。
“哎哎,你,你,你――”宏琦的臉一下紅了,她掙了幾下,卻掙不脫那如鉗般的大手,隻得任他拉着,往遠處跑去。
好不容易走到一處賣空竹與皮老虎的攤子前,肅文這才放開了手,“哎呀,你看,我剛才都急眼了我都。”
宏琦一憋嘴,卻隻是笑着不說話。
“呵呵,您現在是内務府大臣,管着官學,我還不得讨好您!”肅文靈機一動,順手拿過一個空竹,“送您一個空竹吧,生命在于運動,多運動更漂亮。”
宏琦笑着接過來,“小時玩過,挺有意思的,我……都忘了怎麼玩了。”
“那我教你。”肅文順口說道,他看看宏琦,宏琦也在瞧着他,一對杏眼水汪汪的,卻是絲毫不懼。
不就是對眼嗎,肅文也火辣辣地看着他,堅持一會,到底宏琦忍耐不住,一笑低下頭去,再擡起頭時已收斂笑容,“我該回去了,……去年,你風頭太盛,已經得罪不少人,都傳到我的耳朵裡了。……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初六冰嬉,萬不可與人争鋒,平和低調為好。”
“從小就是在筒子河上滾過來的,呵呵,我這脾氣,還真低調不下來,不過,有人想自觸黴頭,那我也管不了不是。”肅文不以為然。
宏琦見勸他不住,這一幫一拉,卻再也擺不出格格的派頭,看他一眼,低聲道,“我去了。”
肅文有些戀戀不舍,但也隻能看着她融入人群,不見蹤影,空留芳香。
他轉身剛要去找多隆阿他們,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低聲道,“少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