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215章 :議外事兄妹謀共識(二)
高澄表明了态度,高遠君也甚是高興,又笑道,“其實主上心裡也甚是明白。昨日主上回來連連歎息,說是對大兄又氣又恨。”高遠君一邊笑意盈盈地說話,一邊看着高澄,尤其看他對“又氣又恨”這幾個字是什麼反映。
“有妹妹在主上身邊,主上說我什麼都不要緊。”高澄不動聲色地笑道。
“主上氣大将軍不知愛惜自己,怎麼就受了傷。恨大将軍有傷在身還不肯好好休息,殺林興仁這樣的小事怎麼用大将軍親自動手?”高遠君閑聊般道,“我對主上禀明,大将軍心裡最敬重至尊,怎麼會想殺至尊的身邊人,必定是主上想錯了大将軍的意思。主上以社稷之重托付大将軍,大将軍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必定為了社稷保重自己。”高遠君的話也算是對高澄的提醒,這個提醒用心良苦。這個時候若一心一意與元善見作對,除了洩私忿,無論對自己,對高氏,對大魏,都沒有一丁點的好處。
“妹妹說的是,隻恨宇文黑獺讓我亂了心志。”高澄把罪責都推到了遠在長安的宇文泰身上,但也算是間接認錯了。
“大兄是鮮卑神獸降世,受命于天,侯尼于願供大兄驅策。”高洋也似乎受了感染,有點直愣愣地瞪着兄長大聲道,“侯尼于也明白道理,尊長兄就是尊父王,大兄安則高氏安,有大兄就有侯尼于。”
高遠君也被他逗笑了。
高澄笑道,“侯尼于,我真的沒白疼你。”
高澄心不在焉地說了這一句便轉過頭去看殿門口。
高遠君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命人去看看長公主和太原公夫人,這時恰好殿門打開,元仲華和月光一前一後地進來了。
元仲華重新換了衣服,步态端莊地走進來,月光緊随其後。盡管月光是豔絕塵寰的佳人,但元仲華走在她前面竟沒有被她的光芒遮蔽。她的孤冷清凄似乎把她和月光阻隔開了。
高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元仲華走回他身邊重新坐下。
高洋見了月光早就忘了别人,也笑着一直看着月光走回他身邊。
因為有了剛才的鋪墊,這家宴的氣氛和睦異常。至少表面是這樣的。說的都是些輕松的話題。元仲華和月光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過什麼,但是這樣的輕松氣氛無疑是讓他們兩個人心裡都松了口氣。整個家宴就在這樣愉快的過程中進行下去了。
等到出宮的時候,元仲華和月光并肩而行。秋日時過了午後不久,陽光就漸漸暗沉了。兩個人踽踽慢行,還是月光先想起來,回頭瞧了一眼,扶住元仲華道,“阿姊,大将軍和太原公不知哪裡去了。”
元仲華回頭一瞧,果然身後無人,隻有幾個跟着的奴婢,回過身來看着月光,“大将軍和太原公數月不見,想必是有話要說,妹妹不必擔心。”元仲華心裡忽然很好奇,不知道月光心裡究竟是擔心高洋,還是擔心高澄。隻是這個念頭一晃過,就立刻被她壓抑了下去。
月光卻輕松一笑道,“既然如此,阿姊與我先出宮吧?阿姊身子弱,這時辰天涼了,大将軍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宮,阿姊先回府去等豈不更好?”月光稱元仲華為“阿姊”的時候,自己心裡覺得有點别扭。元仲華和她年紀相仿,看起來無論怎麼樣都像是個未長成的小女孩,不像是阿姊的樣子。
元仲華一雙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看着月光,很認真地聽她說話。月光說完了,元仲華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事似的,展顔一笑道,“妹妹說的是,不如你我現在就立刻出宮回府去。”說完轉身便提步而行。
元仲華一笑,月光倒心頭一動。她從未見過元仲華笑得這麼燦爛自然,真正是笑由心生。元仲華雖然算不上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正因為她剛才這一笑,月光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世子高澄一心隻在世子妃身上。
月光心裡暗自歎息,跟上了元仲華,兩個人一邊笑語一邊出宮去了。月光目送元仲華上車而去,自己也上了車,等了一會兒不見夫君高洋出來,想着他與世子高澄兄弟二人可能有事要說,便也回府去了。她是有意避開高澄。
跟着而來的阿娈見世子妃歸來時和去的時候判若兩人,心裡納罕,可又不好問。元仲華一路上不說話,但任誰都看得出來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阿娈心裡也明白,世子妃雖然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但又很有主見、有決斷。她忽然如此豁然開朗,也許是因為一直困擾她的事她有了解決的辦法,所以才會心情這麼好。世子妃心情好,阿娈也跟着心情好起來。
等到回了大将軍府中,元仲華把許久不吹的玉笛又命人取來吹了一回。阿娈記得,世子妃每次吹笛子都是如泣如訴,像是細訴衷腸。而這一次雖然曲子還是那些曲子,聽起來卻格外不同。笛聲綿長、悠揚,不自覺地透露出一抹頑皮的我行我素。
對于今日宮中的事,元仲華閉口不提,也一句不提世子高澄。阿娈當時服侍在側,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清清楚楚。世子對世子妃的眷顧之心,她也了然于兇。世子妃回來一掃積郁,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世子的心思,阿娈是這麼想的。
可是用過晚膳,後來直到入夜,世子高澄還是一直沒回府。阿娈雖然替世子妃有點失望,但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世子妃,還是心情那麼好,而且一句不問世子是否回府來。
阿娈知道,前些日子世子妃因為思念世子,經常夜夜睡不好。可今日到了安寝的時候元仲華一點沒有要拖延的意思就入帳安眠去了。阿娈心裡更覺得怪異,不知道世子妃心裡究竟洞明了些什麼,能讓她突然如此放下心事。
阿娈檢點瑣事,安排妥當,奴婢們也值夜的值夜,歸寝的歸寝,紛紛安置了。
阿娈看世子妃無事,正打算也要歸寝的時候,走到庭院裡無意中聽到院子外面有說話的聲音。這時夜已深沉,說話聲音顯得很大,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沒有一點顧忌之心。阿娈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正要出去瞧瞧,蓦地院門打開了,黑暗裡阿娈看到一個人影走進來。除了這個人進來,再沒人跟進來,院門又關上了。
阿娈心裡一動,忙走近些,果然是世子高澄回來了,而且看樣子是要在此留宿,阿娈心裡又驚又喜。不等世子問,阿娈行個禮,笑吟吟地回道,“郎主,夫人在裡面。”
“夫人還沒睡嗎?”高澄想當然地以為元仲華是在等他。
“……夫人……睡了……”阿娈笑着低下頭,低聲回道。她不忍再看世子滿面急切還得裝着沒事兒似的。
“哦……”高澄沒再說什麼,抛下阿娈往裡面走去。
奴婢們打開門,正猶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該跟着世子進去,誰知道世子已經自己動手把門關好,顯然是不希望有人進來。
阿娈站在庭院中看着高澄消失的背影,心裡真是說不出來的高興和惬意。世子和世子妃别扭的時間太久了,又因為世子西征,分别數月,也實在是該好好親近親近了。
屋子裡服侍的奴婢忽然見世子來了,心裡也都又驚又喜。高澄不等她們行禮便擺擺手一個人往裡面寝卧處走進去。奴婢們不敢出聲,站起身來,安靜侍立。高澄已經走到元仲華床帳外面,果然見一幅繡着神獸白澤的白色床帳整整齊齊地垂落,将裡面的情景遮掩得絲毫不見。
博山爐裡雖未再焚香,但早上奴婢焚過的杜衡香的味道卻久久不散。高澄蓦然見到床帳上栩栩如生的白澤倒有點意外。不知道為什麼元仲華會喜歡在床帳上繡上這樣的猛獸。高澄忽然覺得,這個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世子妃對他來說也有陌生的一面。
這屋子裡很安靜,他幾乎能聽到元仲華略有急促的呼吸聲隐隐約約仿佛就在他耳邊。那麼,她其實根本就沒睡着,她的急促的呼吸聲告訴他,她很緊張。她在床帳裡緊張地等着他。
想到這兒,高澄心頭熱皿奔湧,立刻走到榻前,伸出手把床帳掀起來,同時偏身坐在榻邊,伸手向榻上的元仲華摸去,一邊膩着聲音很溫柔地低語,“殿下睡着了嗎?”
然而他的手居然摸了個空,榻上平平,枕斜衾亂,就是沒有人。确實沒有人,因為根本沒有人回答他。那他剛才聽到的急促、緊張的呼吸聲難道真是他的幻覺?
“殿下?”高澄又在黑暗裡伸手摸了摸,确定榻上沒有人,起身便喝道,“來人!”
外面的奴婢聽到世子又急又怒的聲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趕緊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郎主有何吩咐?”
“世子妃呢?”高澄大聲問道,盯着兩個奴婢。
“世子妃?”兩個奴婢詫異地擡起頭,不解地看着高澄,不約而同地指了指榻上,“殿下在榻上安寝。”
紗帳外面屋子裡燈光映進來昏黃而幽暗,可是世子那一雙綠色的眼睛在這樣的昏暗中如同邪氣而魅惑人心的某種異獸,兩個奴婢不敢看,又低下頭去。
“殿下不在榻上,快去找!”高澄知道問她們也沒用,吩咐了一句便向外面走去。
屋子裡兩個奴婢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們親手服侍世子妃躺下安寝,然後就一直在屋子裡的紗帳外面值夜,并沒有見世子妃起來出去,世子怎麼會沒看到?
外面的阿娈也聽到世子在裡面高聲大喝,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裡緊張,以為是世子和世子妃又生了嫌怨,正想着該不該尋機勸一勸,忽然就看到高澄推門匆匆而出,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阿娈怕世子就要離開,迎上來趁機擋住去路道,“世子妃身有微恙,并未痊愈,世子寬仁大量,念在殿下又是拳拳之心、殷殷情切,勿請世子不要見罪。”
“拳拳之心、殷殷情切”幾個字特别清晰入耳,高澄盯着阿娈,心裡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元仲華找出來。他暗中努力定了心思,問道,“夫人并未在裡面安寝,究竟到何處去了?”
沒想到阿娈聽到這話和裡面兩個奴婢一樣的反映,立刻擡起頭來不解地看着他,目中全是不解之意。“世子妃就在榻上安寝。”
高澄又急又恨,但還是耐着性子問道,“夫人并不在寝卧中,她到何處去了?難道是出府去了,竟沒人看到?”高澄越來越氣,越想越怕,怒道,“服侍的奴婢該死!還不快快去找!”
阿娈看世子向院門口走去,她這才反映過來,呼奴喚婢将這院子裡所有人都叫來,一一細問,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過世子妃是什麼時候出去的。阿娈心裡大驚,趕緊命人都出去尋找。
這時整個大将軍府都知道了世子妃突然不見的事,原本已陷入在夜色中沉寂下去的府第,因為郎主忽然歸來,更因為主母忽然失蹤,便立刻人仰馬翻地折騰起來。
不隻奴婢,侍妾們也紛紛都從睡夢中被驚醒。有的是遙相打探,有的是夜半被拍門詢問,漸漸地便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侍妾們向來邀寵者不敢逾越身份,都知道郎主的脾氣。此時府裡因為主母失蹤而大亂,無一不是心裡盼着主母無恙,全明白唯有如此,郎主才能心神安定,她們也才能有所期盼,不然誰也别想安定。
這一翻大亂,直折騰到夜半,整個邺城唯有大将軍府燈火通明。世子妃住的院子裡,阿娈再也沒了睡意,心頭更是惴惴難安。如果世子妃真的找不到,她性命堪憂,更何論安睡?
消息一一傳來,大将軍府再大也有限,府裡翻來覆去都找不到世子妃,阿娈想着唯有禀報世子,看世子如何決斷,是否要出府去找也得聽世子吩咐。那些近身服侍世子妃的奴婢,尤其是今夜在寝内值夜的,更無一人不是焦急得不得了,但誰也不敢去向世子禀報這樣的消息。
阿娈知道世子此刻候在寝卧中,便自去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