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亭侯府。
細柳正坐在内院的門檻上。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趙啟明這麼個摳腳漢子當老闆,未成年少女細柳也不知不覺中學了一身壞毛病。好比這坐門檻的習慣,就是因為每天早上和趙啟明一起吃豆腐腦養成的。
不過今天,坐在門檻上的隻有細柳一個人。
忽然不用伺候趙啟明,她百無聊賴,已經在這門檻上坐了很久。無聊時,她會拿出團扇在手裡,杵着下巴擺弄幾下,有時也會靠着門框發呆,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在伸着頭朝庭院裡探望,想知道趙啟明是不是已經回來。
眼下已經到了傍晚,等了許久的細柳心中有些憂慮。
她擔心小侯爺此去長安,看到了那裡的花花世界,又會像從前一樣花天酒地,徹夜不歸。
但如果是以前,她倒不會有這樣的擔心。
相反,因為小侯爺總是很兇,一連幾天看不到人,她心裡反倒會偷偷高興。但自從小侯爺大病一場,整個人都不一樣起來,她打心底裡不希望小侯爺再變回從前那樣。
此時見小侯爺仍然沒有回來,細柳有些失落,覺得小侯爺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因為聽錢管家說,小侯爺今天去了魏其侯府,那裡肯定有很多的貴公子和貴小姐,小侯爺要是和他們玩得高興,壽宴結束之後肯定會四處逛逛,說不定還要和那些貴公子一起整晚喝花酒。
想到這裡,細柳起身走到門廊下,扶着柱子朝庭院中張望。
仍然沒有看到小侯爺回來,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團扇,有些黯然的轉過身去。
“本侯爺回來了~”
這時,庭院中忽然傳來趙啟明的聲音。
細柳猛地轉過身來,眼睛變得明亮,然後開心的跑出去迎接。
遠遠的,趙啟明罵罵咧咧的經過庭院中的柳樹,懷裡還抱着兩個盒子。
細柳急忙迎了上去,歡天喜地的行了個禮,然後開心的看着趙啟明。
“傻笑什麼呢?”趙啟明不滿的撇了撇嘴,扭頭朝庭院裡罵了句:“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亂扔東西,害得本侯爺腳底打滑,差點摔壞了東西,一會兒就跟錢管家告狀,開展衛生專項整治工作。”
細柳連連點頭,并伸手去接趙啟明手裡的東西。
趙啟明倒也沒拒絕,畢竟不是太重的東西,繼續罵罵咧咧的回了内院。
這頭細柳放下兩個盒子,就趕緊拿起自己的團扇,跪坐在趙啟明旁邊賣力的扇。
趙啟明也實在是累了,索性躺在了細柳的腿邊,扯着衣服問:“今天家裡沒什麼事吧?”
“沒事。”細柳用空着的手幫趙啟明把衣服拉開了一些,更加賣力的扇着,同時大眼睛看着趙啟明,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小侯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沒有和那些公子去飲酒作樂嗎?”
“沒什麼意思,參加完壽宴之後,去東市逛了逛就回來了。”趙啟明說着,忽然想起什麼,擡手指了指放在一邊的兩個盒子說:“對了,給你買了禮物,小的那個盒子,自己打開看看吧。”
細柳搖扇子的動作一停。
“發什麼楞,還不去拿?”
細柳趕緊放下扇子,按照趙啟明所說,把小的那個盒子拿了過來,然後又不動了。
“打開啊,你咋這麼笨的。”趙啟明一臉嫌棄。
細柳這才手忙腳亂的把盒子打開,然後看着盒子裡的東西,愣住了。
“去了趟粉市,琢磨着給你買點東西胭脂水粉之類,又覺得不太适合你,畢竟你還未成年,花枝招展是要挨揍的。”趙啟明伸了個懶腰,有些疲憊的說:“所以想來想去,就給你買了簪子。”
細柳看了看盒子裡的簪子,又看了看趙啟明,咬着嘴唇不說話了。
“不至于吧?”趙啟明扭頭看到這丫頭眼圈發紅,更加嫌棄起來:“隻不過一根簪子而已,往後咱們侯府有的是錢花,别因為這點東西就哭,趕緊擦擦,怪難看的。”
細柳揉了揉眼睛,然後低頭看着盒子裡的簪子,忽然破涕為笑,顯然喜歡的不行。
“美夠了沒?”趙啟明撇了撇嘴:“美夠了就去把錢管家叫到書房,我有事找他。”
細柳臉紅紅的點頭,起身,抱着自己的禮物雀躍的跑了。
晚上,書房中。
趙啟明跪坐在案幾後面,如此規規矩矩,不用想也知道,老管家正在他面前。
“作坊那邊第二批白瓷已經燒制完成,除去損毀,總共三百件零五件,明日就能運回府中。”天黑才回來的錢管家向趙啟明做完彙報,然後行了個禮:“老臣今日一直在作坊裡,因此回來的有些晚了,讓小侯爺久等。”
趙啟明趕緊回了個禮,然後說:“錢叔您盡職盡責,我哪敢怪罪,而且我之所以叫您過來,要說的也正是這白瓷。”
錢管家看着趙啟明,認真的聽着。
“今日我去東市逛了逛,看了看市面上的青瓷,覺得實在無法和我們的白瓷比拟,而且價格還十分昂貴。”趙啟露出心痛的表情:“一想到我朝百姓要用如此價格去消費那樣的劣質品,我十分難過啊。”
聽到這話,錢管家眯起眼睛,面無表情。
趙啟明斜着眼睛看了看錢管家的反應,覺得有點尴尬,于是讪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是想問問您,既然咱們有領先的白瓷技術,可不可以做成侯府的産業,比如重新蓋個作坊什麼的。”
錢管家這才把眼睛睜開一些,慢條斯理的說:“本朝雖有禁令,但經商一事,隻要不挂靠在侯府名下,便不會有人幹涉,而且能有這樣的産業,貼補侯府家用,也是件好事。”
“我還擔心您不同意呢。”趙啟明松了口氣,知道古代重農抑商,擔心老管家頑固不化,不準侯府做生意,現在看來這樣的擔心是多餘了:“不過,要是不挂靠在侯府名下,豈不是隻能交給李老闆了?”
錢管家點了點頭:“自從第一批白瓷出窯之後,李老闆幾乎每天都要去作坊一趟,與老臣閑聊時,曾多次暗示過經營白瓷的事情,隻不過沒有小侯爺的吩咐,老臣一直沒有應下而已。”
“那說明李老闆不笨,知道這白瓷肯定賺錢,果然是生意人啊。”趙啟明笑了笑,然後若有所思的說:“既然這樣的話,不妨讓李老闆出錢來擴建作坊,我們用技術入股,然後分紅,錢叔覺得怎麼樣?”
錢管家行了個禮:“這方面老臣會替小侯爺出面,去和找李老闆詳談。”
“行,交給您我也放心。”趙啟明點了點頭,卻忽然又想起什麼,朝錢管家問:“不過,這作坊在李老闆名下,工匠又都是他的人,這會不會有點不安全?”
“李老闆的生意,多年來也一直在侯府的庇護之下。”老管家眯起眼睛:“若沒有侯府,他縱使腰纏萬貫,在京城中一樣舉步維艱,他若不笨,斷不敢有任何逾越的想法。”
“那工匠呢?”
錢管家看了眼趙啟明,然後面無表情的說:“幾位工匠中都來自東鄉亭,且均有家室,考慮到工匠對侯府有功,老臣已經破例将他們的家眷招錄,一部分去了廚房,一部分在外院伺候。”
聽到這話,趙啟明目瞪口呆。
這哪是破格招錄,分明是把人家家眷扣在侯府了啊。
沒想到這老管家平時一本正經,幹起這些事來也一點不心軟啊。而且這老頭還挺有先見之明,在自己過問之前,就已經采取行動。
不過想想也是,白瓷技術畢竟是侯府出的,那些工匠現在學了去,表面上不敢有什麼舉動,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暗中被人利誘,然後偷偷洩露出去。
所以讓他們有所忌憚,也是避免他們做錯事。
而工匠們一旦有所忌憚,不敢有其他想法,那麼李老闆就算有膽子亂來,也沒條件亂來了。
想到這裡,趙啟明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善待那些家眷,一應用度和其他下人不能有所區分。”
錢管家領命,下去了。
看着這老頭離開的背影,趙啟明有些欣慰。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對錢管家越來越放心。因為這老頭不僅見多識廣,居然知道瓷器要上釉的工序,而且勤勤懇懇,更重要的是老頭心思細膩,很多事都能想到他前面,并果斷采取行動。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趙啟明覺得自己可以放心當甩手掌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