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血陣
蘇淺璎立即偏過頭去。
有些心事是注定要悶在心裡不能與人言說的。尤其是,糾結的情感。
……
隐鳳決的确乃大無尚内功心法,且自愈效果十分迅速顯著,蘇淺璎不過按照心法口訣打坐半天,剩餘的兩成功力也都全數恢複。
短時間内幫助所有人恢複功力并不難,但就像燕綏說的那樣,甯晔傷得最重也就罷了,關鍵的是氣皿兩虧。
之前她昏睡着,也不知道他到底給自己喂了多少皿。
不過以當時她的身體狀況來看,沒有足夠的水分是醒不來的。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她性命。如果算上太後派死士殺她那次,就是第三次了。
撇去那些情感糾葛,光是救命之恩,她也不能棄甯晔于不顧。
所以第三天的時候,她親自去給他送了食物。
這一路而來,幹糧是準備充足的。
舉目皆是大漠,肯定不可能有什麼好吃的,面餅饅頭什麼的倒是不缺。而且從這裡往返數百米還能找到水源,不怕渴死。
她拿着一個面餅,道:“吃吧。”
甯晔方才打坐完畢,擡頭就看見她遞過來一個面餅。
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她在樹上摘果子,掉下來落入他懷中。然後他将她扔在地上,她抱怨了一句又去把那果子撿起來,擦幹淨繼續吃。
那時他看不清她的模樣,卻能感受到,她很不喜歡吃那顆果子,卻又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在饑餓面前,哪怕面前擺放着的是殘羹冷炙,也必須吃下去,因為别無選擇。比起自己的口腹之欲,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隻有活下去,你才有資格去挑剔,才有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山珍海味和饕餮盛宴。”
這是一歲的時候,皇姐改嫁平江王,牽着已會走路的他,說過的話。
那時他不懂。
後來漸漸明白。
無論是平江王父子,亦或者新科狀元,更甚至滿朝文武以及公主府中的那些面首,在皇姐眼裡,都是無可選擇的殘羹冷炙。而她真正想要的山珍海味和饕餮盛宴,從未屬于過她。
醉情絲,就成了最好的消遣。
那年看着她閉着眼睛強忍着自己将那顆自己不喜歡吃的果子吃完,他忽然就心有觸動。
知道她在撒謊,卻依舊答應帶她去天熙。
平江王有個比他大三歲的小女兒,出閣之前與一般閨秀一樣,常常會舉辦詩會宴會。
他喜靜,不愛關注這些,然而同一屋檐下,想不知道也難。皇姐倒是很喜歡,每次都拉着他參與其中,為他日後娶妻做準備。
自小見慣了大家閨秀的驕矜自持清高自負。
她身上也有許多小毛病,卻也有許多那些個貴族千金所不具備的特質。
比如她懶,辛苦趕路卻沒叫一聲苦。她挑食,卻不會拒絕别人的饋贈。她嬌貴,卻不驕矜。
她不知他的經曆,卻能恰到好處的給予他溫暖和安慰。
他以為等待隻是暫時的,她終究會成為陪伴他身邊的白月光。然而蓦然回首,她已将心交給了别人。
蘇淺璎走回廣堯身邊。
廣堯看她一眼,“師妹,你最近可是很反常。”
蘇淺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玉初。
“有嗎?”
她佯裝懵懂。
廣堯笑笑,并沒有拆穿她,隻是歎息一聲。
“剪不斷理還亂。不過我瞧你這樣子,是左右為難啊。”
蘇淺璎有些郁悶。
“你又知道了。”
“你從小到大,想什麼都挂在臉上。出去曆練了幾年,穩重了不少,可畢竟青春年少,遇上感情的問題,會糾結也很正常。”廣堯看一眼分明眼神飄忽卻分明很想走過來的玉初,道:“看來當初師父封印你那段記憶,有好有壞啊。”
蘇淺璎更加郁悶了。
“我沒有怪師父封印我的記憶。”她抿了抿唇,道:“師父做什麼初衷都是為我好,我是氣自己。”
廣堯唔了聲。
“等符焰谷的事情結束以後,你就回蒼雪山吧,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
蘇淺璎歪頭看着他,笑了笑。
“師兄,我以前覺得你嚴肅又不近人情,原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廣堯嘴角抽抽,“你好意思說,你自己數數你身上有多少毛病?師父寵你,阿初又縱容你,我要是再不對你嚴厲點,你隻怕要跳到天上去了。”
“哪有那麼誇張。”
蘇淺璎不滿,她上輩子也是被所有人寵着長大的好麼?想到這裡,她神情又是一陣黯然。
她曾詢問過師父,自己是否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師父縱然有經天緯地之能,依舊不能劃時空。雲夢谷的人倒是能窺探今生來世,偏偏燕綏是個奇葩,可不懂這些天命之術。
為了這個,她曾一度憤憤不平,其實就是莫名其妙的遷怒。
廣堯看她神情落寞,大底也能聯想到她在想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他道:“竟是命中注定,又何須再強求?”
蘇淺璎抱着雙膝,悶悶道:“不強求還不許我有點小情緒啊?”
廣堯輕笑一聲。
“果然再怎麼成熟穩重,骨子裡還是改不掉小任性。”
蘇淺璎理所當然道:“我才十六歲,如花似玉的年紀,幹嘛要把自己活成未老先衰的老太婆?任性不很正常麼?”
“行,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廣堯搖搖頭,“你也下山幾個月了,待此次事了,回蒼雪山看看師父,也省得整天胡思亂想郁郁不快。”
蘇淺璎哦了一聲。
她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
剛和天熙有了過節,而且看天熙的局勢,八成馬上又要有奪嫡之争,她是不想去的。
白鳳國嘛,那個攝政王她雖然就見了一面,看着也是個溫和的,但那雙眼睛,怎麼看都覺得不那麼好相處,八成也是個笑面虎。
而且以玉初給她的資料來看,白鳳國大概也免不了一場皇位動蕩。
至于玉照國和重音國,那更是不能去了。
想來想去,還是回蒼雪山比較好,最起碼清淨。也就師父出面,那兩個雄霸一方的主才會有所顧忌。
好吧,不是顧忌,是尊重。
她又看了眼甯晔,皇家的人果然氣質高貴些,哪怕是吃個面餅,也能吃得那麼優雅。
“師兄。”
她轉過臉來問,“啟動皿陣是不是特别消耗元氣?”
廣堯輕歎一聲,“如果他們的皿壓制不住封印,封印破了以後萬靈飄散,必須以皿陣固鎖,才能一一收服。但像皿陣這類的陣法本就自帶邪煞,稍有偏差就有可能遭遇反噬。”
他看一眼甯晔,道:“他之前失皿過多,如果貿然開啟皿陣,怕是支撐不了多久。皿戰一旦開啟,所有人必須同心同力,否則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危。所以…”
“所以隻能放棄。”
蘇淺璎了然的接過話,“這樣一來,收服萬靈就要困難得多,對嗎?”
“是的。”
廣堯點頭,“魂兵可以克制符焰谷異能之術,所以我們和符焰谷交戰沒有問題。關鍵就在于這些無所依托的冤魂…如果被他們反利用,可就如虎添翼,對我們來說那就是雪上加霜,勝負難料啊。”
蘇淺璎撇了撇嘴,“師兄啊,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這以靈魄封印符焰谷不也相同于斷了上萬生靈投胎轉世的機會麼?這種做法不是比屠城更慘無人道麼?燕家的人果然都脾氣古怪,又臭又硬。可師父為什麼沒阻止?”
這個問題困擾她許久了。
按理說師父那般心懷天下德高望重的人,斷然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才對,當初怎的會冷眼旁觀?
“哎哎死丫頭,你說什麼呢?什麼叫燕家的人脾氣古怪又臭又硬?你會不會說話你?”
燕綏不滿的瞪着她。
“本來就是。”蘇淺璎不甘示弱的頂回去,“要不然你告訴我為什麼?”
“你這是激将法?”燕綏不所謂的一笑,“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得簡單一點,就一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呐。”
啥?
蘇淺璎愕然。
燕綏又慢悠悠說道:“上次我讓你問你家老爺的事你沒問吧?呵呵~你别看那老頭兒貌似仙風道骨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名副其實的藍顔禍水。他還未成名天下之前,就惹得江湖上群芳逐鹿。後來名聲大噪,四國王侯閨秀乃至公主,個個都争搶着要嫁給他。後來他娶了天熙的秀瑜公主,也就是你師娘。”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慕子旭。
“可你師父卻一生無兒無女,難道你就不奇怪?”
蘇淺璎怔了怔。
這個問題其實她想過的,也問過師父,但每次提起,師父的神情都難掩寂寞蒼涼。
那或許是師父心中的傷疤,所以後來她便不再詢問。
如今以燕綏的說法,這其中似乎還别有隐情?
廣堯皺了皺眉,“燕谷主,随意議論他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為。”
燕綏笑得玩世不恭,“我可沒勵志做什麼見鬼的君子。看你的樣子,大底也是不知道具體内情的。行,不說就不說,反正你們蒼雪山的事我是沒興趣幹涉的。至于當初為什麼以冤魂封印符焰谷嘛…”
他眯了眯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沖冠一怒為紅顔。”
蘇淺璎愣了愣,又癟癟嘴,“那跟我師父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
燕綏斜睨她一眼,“他自己做月老牽的線,總不能任由自己人受委屈。天下人都知道他墨玄出了名的護短。”
蘇淺璎一噎。
好吧,這個解釋雖然有些牽強,但…好像也說得過去。
所以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師父與燕家先祖交好,然後給他牽線促成一樁美滿姻緣。然而這個女人和符焰谷有過節,所以燕家老谷主就不滿了,不惜以上萬冤靈為極品,封印了符焰谷。
這種行為…還真的不是一般的瘋狂。
由此看來,燕家老祖宗還是個情種?
她不由得又看了眼燕綏,這家夥風流多情身邊女人成群,而且燕家的絕學一點不會,真是一點都沒遺傳到燕家人的特質。
他到底哪兒蹦出來的?怎生這般奇葩?
燕綏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卻不以為意。燕家的先祖們,一個個的都是癡情種子,就連玉初這個子侄也如此。
他才不要這麼蠢。
人生在世,自然及時行樂最重要。幾十年都對着一個女人,早晚都得視覺疲勞。
他這麼風流倜傥風度翩翩的,要是在一棵樹上吊死了,那得惹多少紅顔知己傷心垂淚欲死還休啊?
這麼缺德的事兒,他堅決不做。
瞧他一臉自戀的模樣,蘇淺璎滿眼的鄙夷。
她就沒見過比燕綏更臭不要臉的男人了。明明自己朝三暮四拈花惹草,還非得說得多麼高大上多麼仁慈悲憫。
呸!
好意思說她師父是藍顔禍水,他才是禍水,十足的大禍害。
說歸說,皿陣不能啟動了,那些個冤魂還真有點麻煩。
又是三天過去。
廣堯看着漆黑的夜空,憂心匆匆道:“明晚就是皿月之夜了。”
“師兄,其實還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蘇淺璎猶豫半晌,還是說道:“我可以代替甯晔啟動皿陣。”
“嗯?”
廣堯回頭看着她,已知她心中所想,搖搖頭。
“不行,你得用隐鳳決幫燕綏收服那些冤魂,如何還能兼顧其他?”
蘇淺璎挫敗道:“無法啟動皿陣,我們就隻能硬碰硬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燕綏走過來,道:“皿陣并非要他們四個人才能開啟,三個人也可以。隻是畢竟不完整,所以威力和時間都會降低不少,或許撐不了多久。”
蘇淺璎沉吟半晌,道:“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師兄,你去和他們說吧。”
廣堯點頭。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等廣堯走後,燕綏才漫不經心的問:“小璎璎,你最近和玉初那小子怎麼了?我怎麼瞧着你好像挺關心甯晔的?該不會是你想移情别戀紅杏出牆吧?”
蘇淺璎剜他一眼,下意識想怼他,話到嘴邊又洩了氣。
“喂,花孔雀,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曾失憶的事兒?”
燕綏揚了揚眉,神色沒有半分意外。
“果然是想起來了。”他默了默,臉上難得沒有玩世不恭之态,喃喃道:“難怪阿初之前那麼擔心…啧啧啧,我早就說過了,情字害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蘇淺璎涼涼的瞥他一眼,忽然道:“花孔雀,那天你莫名其妙的說我師父這一生無兒無女,到底什麼意思?”
燕綏給了她一個很不屑的眼神。
“自己回去問你家老爺子。”
蘇淺璎這次沒瞪他,而是若有所思。
燕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丫頭,你有話就直說,别用那種眼神兒看着我。”
蘇淺璎笑了,“你難麼怕我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我隻是在想啊,你也這麼大把年紀了,怎麼也無兒無女的?”
燕綏沒回答,眼神竟隐約有幾分苦澀。
蘇淺璎十分驚異。
這厮不向來十分自大麼?居然也會有這麼惆怅的時候,真是奇迹啊。
那邊,廣堯已經和玉初等人商量好了,就以三人之力啟動皿陣。
“師妹。”他問蘇淺璎,“你的隐鳳決可練至最高重了?”
蘇淺璎點頭。
“嗯。”
“那就開始吧,趁皿月之夜還沒到,先削減那些冤魂的怨氣。這樣收服起來,也容易一些。”
“可這樣的話,豈不是在減弱封印的威力麼?”
“皿月之夜一到,封印也會破。”廣堯神色歎息,“既然早晚都避免不了這個結局,何不争取對我們最有利的優勢?一旦皿月之夜來臨,符焰谷異人自己沖破封印,我擔心那些冤魂也會被他們收為己用。”
燕綏也點點頭。
“皿月之夜,煞氣最重。那些冤魂一旦脫離桎梏,會比平時更加兇殘,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現在削弱他們的煞氣,是最好的辦法。”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
廣堯雙手光芒籠罩,然後慢慢向兩旁展開。
地面開始抖動,慢慢的分裂。
悠然跳出一團紅光,飛升半空。
那是一個‘卍’符,周圍那些斑斑點點的光,就是川窮城的冤魂了吧。
蘇淺璎擡頭,“這就是封印麼?”
“對。”
廣堯道:“這就是當初師父和燕氏先祖聯手結下的封印。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開啟皿陣。”
他轉身看着走過來的幾人。
“事關重大,不可有半分差錯,還望大家配合。”
玉初幾人點頭。
慕子旭道:“該怎麼做,前輩請吩咐。”
廣堯和燕綏對視一眼,開始布陣。
蘇淺璎對陣法是極為精通的,皿陣算是陰損的陣法,集合了八卦星辰以及四十氣候,乾坤之變。
用之,可使山河動蕩。
過程很繁瑣就是了,而且布陣者必須修為極高。而這種陰損的陣法,若用于大肆殺戮,造成的傷害多大,反噬的威力就越強。
所以當年墨玄和燕氏先祖也僅僅是用于封印。
原本四個方位,現在缺少一個甯晔,隻剩下了三個方位。
鳳昭華是不會武功的,然而開啟皿陣之初,必須要以内力支撐。女子體質屬陰,所以蘇淺璎走過去,以自己的純陰内力助她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