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酸往事
突出重圍,玉初帶着蘇淺璎上了馬。
“阿初,甯晔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都和天熙聯盟了,自然不會就這麼輕易放他們離去。甯晔現在想要做的,已和兒女私情無關。
引來玉初,殺人滅口才是真。
“别擔心,隻要離開天熙邊境,就安全了。”
蘇淺璎點頭。
他既然敢來,就必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回眸看向已上馬的墨玄等人,确定幾人都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天熙這邊,有白鳳軍對抗,暫時無法顧忌他們。
數月前,白鳳還和天熙有聯姻之盟,被玉初和甯晔先後搗亂給毀了。如今換了個人做皇帝,反倒是和天熙成為了死敵。
想想雲景落帶着九公主去天熙的那段時間,估計沒少被追殺。
這自然也是雲景落故意的。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那個小公主,還真是個癡情的女子。
想到這裡,蘇淺璎就不由得看向雲景落。看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深陷情網的甜蜜亦或者苦惱,依舊兩袖清風心如止水。
她若有所思的空檔,雲景落已經注意到她的表情。
“在想什麼呢?還不快走,等着被甯晔抓回去做皇後?”
環在她腰間的那隻手緊了緊。
蘇淺璎回頭對玉初撫慰一笑,“你還是先把你的風流債理清楚吧,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雲景落不置可否。
墨玄道:“先離開這裡再說。”
有白鳳軍拖着,再有玉初的銀甲軍護送,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天熙的邊境,直往玉照國的方向而去。
蕭懷離原本接到甯晔的命令,是要帶着人馬去十裡坡阻攔,這是兩手準備。隻要還未入玉照國境,玉初一行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突圍他的大軍。
然而就在他準備伏擊的時候,卻再次接到京中傳來的消息,太上皇駕崩。
他當即臉色一變,自知再沒有理由攔截捉拿蘇淺璎。太上皇駕崩,甯晔得守孝三年。抓回蘇淺璎,就等于給甯晔扣上大不孝的帽子。
再怎麼說,蘇淺璎還是玉照國有爵位的鳳陽侯,玉初帶她回國順理成章。
他盯着某個方向,雪花從他眼前飄落,最終他還是下令撤軍回京。
……
半途沒有再受阻攔,玉初等人很快順利的入了玉照國境。蘇淺璎的身體,不适合騎馬疾馳,所以一踏進玉照國境,一行人就換了馬車。
蘇淺璎問出心中疑惑。
“甯晔居然沒設伏阻攔,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玉初自然已收到了消息。
“太上皇駕崩了。”
蘇淺璎了然。
“怪不得…”默了默,她又道:“重音已經和天熙結盟,接下來,他一定會公布我們倆的關系,到時候…”
玉初沒接話。
他垂眸靜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淺璎側頭看着他,“阿初?”
玉初眼睫一顫,緩緩擡頭,目光疼痛裡摻雜着愧疚。
“夭夭,對不起…”
蘇淺璎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微微一笑,“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
她眼神溫柔,滿滿的包容和理解。
玉初隻覺得喉嚨堵塞,猛的将她抱住,力道大得幾乎要将她揉碎進自己的身體裡。
蘇淺璎乖順的呆在他懷裡,雙手抱着他的腰,輕柔道:“阿初,我都懂。”
玉初顫抖着,良久,終于松開了她。
“玉珩,他是我大哥。”
蘇淺璎點頭。
“我知道。”
玉初又是一顫,目光裡掠過滄海桑田,隻餘酸楚的疼痛。
他緩緩開始講述。
“我的父王,榮親王,原本與太後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可先帝橫刀奪愛,拆散了他們,又将母妃賜婚給了父王。”蘇淺璎目光微訝,卻沒有打斷他。
玉初看着某個方向,雙目無神,講述着皇室裡不為人知的故事。
“父王對馮太後一往情深,甚至都不願與母妃親近。馮太後對父王舊情難忘,與先帝日漸疏離,最終失寵,在宮中處境十分艱難,幾次險些喪命。父王多次出手相救,她才活了下來…”
說到這裡,玉初頓了頓,繼續說道:“覆水難收,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也無法丢棄自己的家族和部署。想要在宮中活下去,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孩子。可馮太後當初含恨出嫁,不惜喝下絕子湯以示對先帝的反抗怨恨。”
蘇淺璎再次一震。
對于這個馮太後,她聽得最多的傳言就是這個女人依靠龐大的家族如何的在後宮興風作浪,如何的掌控朝政,霍亂朝綱。
卻不想,背後竟也有這樣一段辛酸的往事。
既然都絕育了,那麼玉珩…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玉初回頭對她蒼白一笑。
“父王,他為了幫馮氏在宮中站穩腳跟,給她出主意,假孕。先帝并不知道她自絕後路,屆時隻需從宮外抱一個孩子冒充皇子便可瞞天過海。但這種事畢竟太過兇險,一個不慎查出來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為防日後滴皿驗親,父王想了一個萬全之策…那就是,用他自己的孩子,代替。”
盡管已經猜到,親耳聽見的時候,蘇淺璎心中依舊難掩震撼。
玉珩,是榮親王妃的兒子。
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燕綏都四十多歲了,他的姐姐若還活着,也快五十知名之年了吧?而玉初,才二十一,這麼算起來,榮親王妃生他的時候,最起碼也有二十七八歲了。
在這個時代,女人基本都是十五六歲出嫁,晚一點的十八九歲。
也就是說,榮親王妃嫁給榮親王十年後才有第一個孩子。在男尊女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朝代,榮慶王妃十年不育而榮親王居然不曾納妾。
從前她隻覺得榮親王和王妃感情甚笃,隻羨鴛鴦不羨仙,如今卻知道,原來是另有隐情。
玉珩比玉初,大了足足九歲。
這樣一算,就能說得通了。
“為了馮氏,父王主動與母妃親近,終于,母妃如他所願懷孕了。”
玉初的語氣,漠然中有着冷意。
“十月懷胎,一朝臨盆,父王卻告訴她,孩子是死胎。母妃不知自己的孩子已被抱去了宮中,做了太子,為另一個女人,穩住了中宮的地位。她傷心欲絕,整日精神恍惚以淚洗面,曾有好幾年,都瘋瘋癫癫,念叨着自己聽到嬰兒的哭聲…”
“父王對她心存愧疚,時時陪伴身側安慰。再後來,就有了我。”
玉初抿唇,嘴角牽起一抹冷笑。
“那時候,馮家在朝中的勢力,已不可撼動,後宮妃嫔在馮氏的打壓下,無有所出。她野心膨脹,得知母妃有孕,覺得父王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愛情,因妒生恨,曾宣召母妃進宮,險些要了她的性命…”
“父王察覺了,然而終究不忍責怪于她,他終究覺得自己愧對馮氏,如若不然,馮氏不會永久失去一個做母親的資格。”
“他對馮氏的縱容,成為了馮氏得寸進尺的利器。我還記得,兩歲的時候,母妃帶我進宮。馮氏端着一杯果酒來到我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哥,他笑着走過來,毫不猶豫的喝了那摻了劇毒的果酒,自此武功全廢,還落了一身的病痛…”
“後來我才知曉,原來在那之前,母妃無意中見到了大哥,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當年生下的那個孩子。皿濃于水,骨肉親情,斷不會錯。她明白了所有真相,并且将這一切告訴了大哥。”
“從那時候起,大哥就在費盡心機的保護我…”
那許多年掩蓋在榮耀輝煌背後的蒼涼舊事,被他一一道來,一字一句,聽着像是别人的故事,卻字字滿含凄楚哀痛。
蘇淺璎聽着,隻覺得心中悲涼沉重。
她現在可以理解,玉珩對于玉初那樣本能的保護欲從何而來。
因為他是他的弟弟,在那個深宮高牆四面為敵的皇宮内,玉初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努力活着的信念。
他們相依為命,互相扶持。
早些年榮親王被冤,僥幸逃生的玉初卻隻能活在陰暗之中。
那段日子,玉珩何嘗不是步步驚心?
她想着初見玉珩時候的情景,他面色孱弱,目光卻十分溫和,像一個鄰家的大哥哥。
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暖。
所以她不曾對他防備。
那時候的感覺并沒有錯,玉珩愛屋及烏,最初對她并無半分惡意。
隻是因為知曉他想方設法保護着的弟弟,要為了她,不惜冒賠上性命的危險,才會铤而走險,不惜殺她以絕後患。
她還記得,當時自己察覺被下毒的時候,他說:“抱歉,我不能讓你毀了阿初。即便阿初要我以命相抵,我也認了…”
他殺她,隻因害怕玉初受到傷害。
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在玉照,先有馮太後和榮親王這一對情深義重的戀人,又有玉珩與玉初之間讓人感佩的兄弟之情。
自從知曉玉珩要殺她的真正原因,蘇淺璎對他的那絲怨恨就蕩然無存了。
恨什麼呢?
玉珩想要保護玉初,而她也不願玉初因為自己折了壽命。
說到底,他們都懷着一樣的目的,都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半分的傷害。
若是一開始她便知曉玉初要以那樣的方法為她解毒,她也不會答應。
再後來從燕綏口中得知兩人是親兄弟,她更多的,是了悟後的理解。
如今得知真相,她便隻剩下心疼。
“阿初…”
蘇淺璎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懷中的溫暖讓玉初在提起沉重悲涼的往事而冷卻的皿液稍稍溫暖。
他輕輕摟着蘇淺璎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輕輕道:“你曾問我,他為何對我沒有半分的忌憚,我告訴你,因為他知道,這世上唯有我,不會背叛他…”
“他是我的大哥,在榮親王府遭逢大難以後,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他微微付出良多,甚至犧牲自己的摯愛,隻為了保全我。我不能放任他不管,我不能看着他一個人承受病痛的煎熬,卻理所當然的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皇宮曆來便是世上最肮髒最陰暗的地方,早些年我毫無根基,全靠他一人與馮氏一族周旋,撐着那樣殘破的身子,日複一日的操心着如何在複雜危險的形勢下,護我周全,尋找為父王謀反的證據。”
“榮親王府所謂造反的真相,不過就是馮太後因愛成恨的私欲。”
“我不知道該恨誰,誰都是可憐的無辜者,可也誰都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劊子手。”
“先帝為一己私欲奪人所害,卻落得無子而終的下場。父王和馮氏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惋惜,可我母妃又何嘗不無辜?他們堅守他們的愛情,卻拿我的母妃做擋箭牌,奪她愛子,害她瘋癫,最後還讓她幾乎家破人亡。”
“父王一生光明磊落,卻負了兩個女人。他的優柔寡斷和自私多情害死了母妃,害了大哥,也害了我…我恨他,然而他是我的父親,從我出生開始就對我倍加寵愛的父親。我不能否認我身上流着他的皿,逝者已逝,我縱然無法原諒他,卻也不能讓他冤魂長埋黃土。”
玉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聲音愈發的低沉。
“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這些故事,也不知道該從何時說起。你從來都活得那般坦蕩光明,我不願你接觸這些肮髒黑暗。更不願,你陪着我…一起痛。”
他眼底光芒微弱,那是無法言喻的痛楚和凄涼。
“夭夭,我可以為你負盡天下人,可以為你生為你死。唯獨這一次,我不能為你讨回公道,更不能…為你報仇。”
“所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