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合陽的一萬漢軍不愧是魏延在漢中調教的老兵,合陽到臨晉四十裡路,漢軍隻花了兩個時辰就趕到。
着甲披堅行軍,當魏延氣喘喘噓噓的帶兵來到河水西岸時,防守在岸邊的漢軍已經不足百人,卻遭到數倍的魏軍圍攻,苦苦支撐。許儀率領的其餘魏軍死士則控制了灘頭,并且向前推進了百餘步,開始布置拒馬、陷坑,準備掩護曹洪大軍渡河。
魏延騎在馬上,見此大為着急,急聲吼道:“王平、高翔何在?!”
王平、高翔打馬而出,朗聲應道:“末将在此!”
魏延神情嚴肅,眼神裡露出一絲鋒芒:“命你二人各率部兩千,即刻殺散前面魏軍,搬開拒馬,填補陷坑,替大軍沖鋒清理開道路!”
“末将領命!”王平、高翔于馬上向魏延抱拳行禮而去。
“費祎何在?!”魏延又厲聲喝道。
費祎微微欠身,拱手道:“屬下在此。”
“令你率弓弩原地列陣,聽候我号令!”
“諾!”費祎領命,也拔馬而去安排了。
“溝不夠深,再往深挖!這裡,這裡!需要布置栅欄和拒馬!”河灘上,許儀跨刀不斷往來巡視,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百餘名負隅頑抗的漢軍的生死,魏軍渡河才完成了一部分,後将軍率領的萬餘主力可都還在河水東岸呢!
他得抓緊一切時間,在河岸這邊布置防禦、修築城寨,防備看見狼煙支援而來的漢軍援軍,為曹洪渡河提高安全、從容的條件,避免遭受半渡而擊的緻命打擊。
可當高翔、王平率領疲憊趕到的四千漢軍對河灘上的魏軍死士發起攻擊時,起的寨牆連影子都還沒有呢。
“糟糕,來不及了……”奇異于漢軍趕到得如此迅如,許儀内心泛起一絲苦澀,轉身一把劈兇揪起身旁的軍司馬,吼道:“快!來不及了,快吹号,通知東岸的後将軍趕快強渡。本校尉去給他拖延時間,至于能不能堅持到大軍登岸,就看他的了!”
說完,将雙腿踢騰在空中的司馬丢在地上,許儀锵然拔出腰間的環首刀,虎目中閃過一絲悲怆,竟然流出淚來:“大丈夫生于行伍,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報效國家,今志所未遂,奈何死乎!”
“今志所未遂,奈何死乎!”許儀面容堅毅,淚流滿面,長歎三聲後,挺刀沖向氣勢洶洶殺來的漢軍,撕心裂肺道:“不怕死的,随我來,我帶你們敢死先登!!”
許儀身後,數百死士持戟仗劍,神色決絕,慷慨從容赴死。在他們身後,低沉激昂的号角聲沖天而起,一瞬間,響徹古老黃河兩岸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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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漢魏兩軍在左馮翊臨晉的黃河西岸拼死厮殺時,遠在東南的吳國朝堂也并不平靜,像炸開了的油鍋,沸沸揚揚。
原因是東吳皇帝孫權不顧群臣反對,執意遣使攜帶軍隊、珍寶渡海遠至遼東,冊封割據遼東的公孫淵為燕王。
話說今年,孫權在武昌稱帝登基之後,和蜀漢盟誓,參分天下——約定豫、青、徐、幽四州東屬吳,兖、冀、并、涼四州西屬蜀。其司州(司隸校尉部)之土,以函谷關為界,平而分之。
為了履行盟約,孫權留下上大将軍陸遜、大将軍諸葛瑾輔佐太子孫登鎮守武昌,自己率領公卿百官還都建業,觊觎魏國淮南、徐州諸郡。并且諸葛亮北伐,孫權令公安的諸葛瑾出兵襄陽,作為牽制,可是東邊孫權卻不敢真的動手。
因為從建安十三年(208年)孫權發動第一次合肥之戰起,長達二十年的時間裡,吳軍在魏軍的揚州防線面前都沒占到太大便宜,相反還吃盡了苦頭。
張遼滿寵、李典樂進,祖孫的食邑都要感謝孫權在合肥一帶的辛勤饋贈。說來可憐,老家夥這輩子除了攻殺黃祖、替父報仇外唯一拿得出手的外戰成就,就是攻取了荊州,還是因為和劉備結成了統一戰線對抗曹操時,擅自發動荊州兵變,襲擊盟友。信譽凋喪,用卑劣手段取得的。
懾于魏軍強勢,孫權便把目光投在了魏國大後方,濱臨渤海的遼東郡上。恰巧公孫淵奪了他閹人叔父公孫恭的遼東太守之位,心裡沒底,害怕魏廷責罰,于是主動遣使南通孫權。
這下好了,孫權早有此意,總算臭魚找爛蝦,王八看綠豆。如魚得水,一拍即合,從此東吳便和遼東勾搭上了。
先是,孫權遣将軍周賀等航海到遼東。
禮尚往來,公孫淵便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孫綜向東吳稱臣,企圖以孫吳為外應反叛曹魏。
投桃報李,孫權下決心冊封公孫淵為燕王,引為援奧。
丹陽郡,建業,太初宮
這日,四十六的東吳皇帝孫權頭戴十二冕旒,身穿天子衮服,大會文武群臣于皇宮正殿——神龍殿。
鐘鼓齊鳴聲中,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各按序列徐徐入殿,朝拜叩首、高呼萬歲之後,皇帝免禮,群臣起身跪坐于殿上兩側。
“遼東太守公孫淵,輸誠納款,恭順有禮。朕欲冊封其為燕王,令其偷襲魏國後方與我大吳遙相呼應,列為臣工以為如何?”孫權居高臨下沉聲問道,嗓音有點冷,表示其實他并不想聽見大臣們反對的意見。
最近,蜀将魏延攻下長安、諸葛亮北伐成功的消息傳到江東,整個吳國一片嘩然,吳軍多次從襄陽、樊城,武昌、江夏,淮南、廣陵三面北伐,全部無功而返,勞民傷财,不想蜀國一次出師就成功了!
這讓吳國上下心裡很是不平,眼睛都紅了,其中眼睛最紅的當屬孫權。
逍遙津,張八百大破孫十萬的恥辱就在眼前呢,張遼、李典之名在東吳能止小兒夜哭!可蜀軍竟然光複了關中,漢家故地,這讓他孫仲謀的老臉往哪兒擱?
“陛下,卑臣認為不妥,請陛下三思。”孫權話音剛落,位居群臣之首的丞相、平尚書事、醴陵侯顧雍已經出班拜倒在丹墀之下。
顧雍繼孫邵為東吳丞相,繼任丞相後顧雍仿效漢初的治國方法,選擇文臣武将時必選稱職的,從不以個人愛好去選擇。而一旦派任後,他便會全心全意地委托他們。
為相幾年來,多有匡弼輔正之舉。
“陛下,公孫淵廢叔自立,遠在遼東,信義未著,冒然遣使率軍士、珍奇異寶到遼東,這無異于羊入虎口,與虎謀皮。”顧雍一大把年紀,白胡子老臣,手舉笏闆,盡心盡力的勸谏:“臣竊為陛下擔心,他們一去不複返矣!”
“丞相言之有理,老臣附議,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班列之中,又一位顫顫巍巍的老臣出列,卻是輔吳将軍、婁侯張昭。
張昭知道,作為東吳老臣,自己曾受孫策遺命輔佐弱冠之年的少主孫權,一直是心腹重臣,隻因為赤壁之戰中力主降曹被主上介懷,這些年不斷遭受貶斥,如今挂名輔吳将軍,封邑萬戶,地位在三公之下,已不再握有實權。
但是,雖然遭到主上冷遇,不待見自己,可老臣對于東吳的赤誠熱忱沒有變化呀。該說該進谏的話還是要講的呀。
張昭不由自主的擡頭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反倒是接近天命之年的主上漸漸喪失了繼位初期的銳意進取,開始貪慕虛榮,好大喜功起來。
君臣共事二十多年,張昭哪能不明白,皇帝之所以固執,不僅是眼紅蜀國北伐得利,想要在江淮之間打開局面,這其中也有他的虛榮心在作祟。主上曾迫于局勢接受曹丕冊封的吳王,奉曹魏為正朔,如今竟然有藩臣願意接受東吳燕王的封号,奉偏居江南的吳國為正統,豈不彰顯了大吳天命所歸、浩浩威德?
“丞相的意見請恕下官不敢苟同!”一道尖細男聲響起,中書令孫弘出列拜道:“我大吳應天受命,陛下生于東南,遭值期運,承乾秉戎,合為天子。公孫淵順應大勢,萬裡來投,理應好加安撫,豈能依丞相之見逐出門外呢!”
見上官孫弘發表意見,光腳不怕穿鞋的,絲毫不忌憚顧雍、張昭重臣的身份,呂壹也出班拜道:“誠如孫中書所說,皇皇大吳,萬邦來賀。公孫淵稱藩于吳,實乃我大吳強盛,外敵賓服的明證。陛下應該盡快遣使渡遼,彰顯我大吳皇帝的浩蕩恩德。中書典校郎臣壹頓首頓足、誠惶怖恐,懇請陛下速速發使,宣慰遠方!”
呂壹一番言辭激烈誠懇,說完俯身一揖到底,再也不起身,一副恭請聖裁的樣子。
雖然隻有中書令、中書典校郎這樣的内朝秘書官發聲贊同自己,沒有衆意的支持,孫權也決定提前終止這場廷議了,再繼續下去等到外朝的九卿、将軍們全部出言反對,情況就不妙,騎虎難下了。
“朕意已決,諸卿不必複言!”孫權一錘定音,拿眼神制止住想還要出班陳述己見的少府吾粲、衛尉嚴畯、左将軍朱據、前将軍朱桓,拍拍手掌,對近侍道:“宣诏吧。”
皇帝诏命:
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寝。思平世難,救濟黎庶,上答神祗,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傑,将與戮力,共定海内。苟在同心,與之偕老。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百七十縣封君為燕王,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領遼東太守如故。燕王久脅賊虜,隔在一方,雖乃心于國,其路靡緣。今因天命,遠遣二使,款誠顯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之如!雖湯遇伊尹,周獲呂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豈複是過?普天一統,于是定矣。書不雲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其明下州郡,鹹使聞之。特下燕國,奉恩宣诏,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
——黃龍元年冬十月诏
這封诏書由侍中、都鄉侯胡綜起草,事實上,孫權繼承江東後的很多诰文、策封任命文書和緻鄰國的書函都是出自胡綜之手。
這麼多年的禦用文人生涯,朝夕與共,胡綜自然深知自家主上的尿性——喜歡辭藻華麗的诏文,喜歡在外國和臣下面前裝逼,無逼不歡。
東漢諸侯王的封國隻一郡之地,并且諸侯王隻食租稅不治民,但在這封冊封诏書中,孫權極度“慷慨”的把曹魏統治下的幽州、青州,十七個郡國,總計一百七十個縣、侯國全部封為燕國國土——反正不要錢,當然怎麼爽怎麼封。
并且還恬不知恥的讓公孫淵“督幽州領青州牧領遼東太守”,前面七個字權當放屁,唯獨後面“領遼東太守”一職還有些含金量,可他丫人家公孫淵本來就是遼東太守呀,連中原魏國的賬都不買,還需要你東吳來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