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于飄萍之末
“荒謬,舉頭三尺有神明.任你做得再是隐蔽,總有蛛絲馬迹可尋。
若是秦浩明生疑,你讓梅兒如何自處?
況且,以秦浩明如今從三品的地位及功勳,秦家内宅豈會隻有你妹子一人?
更何況柳如是出身低微,身名不暇,斷然不能為正室,将來焉不是梅兒的助力?
現在與之交好,豈非梅兒之福?
梅兒從小心地善良,未經世事,若沒有人相幫,如何鬥得過其他狐媚之人?
讓梅兒和她自然交往,不必理會!”
葉成祖勃然大怒,厲聲斥責,聲聲喝問,在情在理,入木三分。
尤其難得,瞬間五問,竟沒有絲毫猶豫沉思,一氣呵成,足顯思緒清晰,老謀深斷。
葉紹輝縮頭唯唯應諾,絲毫不複剛才的狠戾歹毒。
葉成祖見此情形,長籲一口氣,自己寶貝兒子不經思緒,僅憑一時意氣魯莽行事,偏又難稱良善,他日或許因此遭禍。
和秦浩明相比,不知相差多少?
“輝兒,如今世道多為坎坷不易,臨浦雖為魚米之鄉偏安一隅,然人心早已躁動不安,無複太平盛世法紀森嚴。
你之性格狂躁,易與人多生口角事端,今後需尤為注意。
要心存善念,莫輕易欺負黔首,既失其身份,诟病與人,又結仇鄉梓,他日為人所報複。”
葉成祖目露憂色,雖是提點兒子,但同時亦是自醒。
他身居建甯府高位,境内動态自是一覽無餘。
整個建甯府托庇地理位置之福,享蒼天風調雨順之厚,目前尚無大的動亂。
可過往年景從未出現的滅門慘案,如今時有發生。雖說都是一些小門小戶,但足以說明時局動蕩下人心叵測。
建奴寇邊流連京畿之地,尚未離開大明境内,前景未撲。
而西北叛賊聽說即将剿滅,但此話他早已聽過不止百遍,不足為信。
倒是西北的富家大戶不知被滅門凡幾,連皇家貴胄都不能幸免,可見叛賊猖狂到何等地步?
“張小哥兒原本為将門之後,你今後與之多多交往,也不算辱沒你的名望。
秦家崛起在即,秦氏族人原先與秦浩明情感并不交厚,與他家忠仆福伯,表弟張雲相差何止萬裡?
此時交好他們,他日也可幫梅兒管理好家業,成為梅兒的一大臂力,則内宅自然清靜。
如此,秦家方能和葉家上下一心,共進同退。值此亂世中,殊為難得!”
葉成祖沉吟片刻,腦中千思萬慮,繼而緩緩的對寶貝兒子說道。
應該說他算計的沒有任何一點問題,時下大明世家大族據是通過聯姻增強自家實力。
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姻親關系,撐起江南氏族敢于和官府叫闆的實力。
“姜還是老的辣,父親算無遺策,孩兒拜服!”
葉紹輝心悅誠服,妹妹的幸福和家族的未來,父親都算計進去,甚至連秦家今後的内宅安靖都算無遺策,如何讓他不為歎服?
葉成祖撚須微笑極為受用,一切盡在掌握矣!
江南春早,田間野外,已偶有綠意。
雖是正月初二,可秦家村卻早已忙活開來,并無節日裡的休閑倦怠。
秦家長期落魄不堪,人情底蘊自然較差,故而也沒有什麼親朋好友需要走訪。
一日之計在于晨,才卯時多一點,已經随處可見三三兩兩的農人在田間辛勤勞作,那是秦家村年長者在照顧侍弄自己的田地。
秦家村地下水豐富,利于井灌,又有臨浦渠灌溉之利,這也是臨浦成為福建糧倉的重要原因之一。
目前整個秦家村男男女女按勞力分,共有一千二百餘人,還有十幾歲以下的孩童七十餘人,俱在秦家族學接受啟蒙教育。
盧欣榮有心在秦浩明回來之前博個頭彩,顯示他的才幹,因此事無巨細都親自操勞過問,他把一千二百餘分成三組。
在咨詢過張雲和福伯的意見後,把其中可靠的婦女基本放在作坊中生産肥皂,由柳如是和董母負責管理。
年紀稍大的秦家族人和部分青壯兩百人,以甲長秦老三為首,負責繼續營造房屋。
而剩下的八百多青壯男子則全部組織起來,以五十人為一個小隊,共有十七個隊伍。指派一名隊正,全部進行開荒墾田。
其中為了提高他們的積極性,更是輔以利誘手段。
具體的就是墾荒完成後,将按照墾荒多少和難易程度,把十七支隊伍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級别。
級别高的隊伍,今後有優先享受分配各種事務的權利。
此舉頓時把尚為完全安定下來的八百多人刺激得摩拳擦掌,幹勁十足。
秦将軍一諾千金,已經通過這段時間的夥食和行動表現出來。
目前無論是建造房屋也好,開墾良田也罷,件件都是關乎他們自己的事情,可人家還是無條件幫助他們。
添置碗筷、購買農具、每日三餐哪個不是白花花的銀子撒出去,天下還有第二家像秦将軍這樣的仁義之人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再看看早幾個月追随秦浩明的流民,如今已經過上幸福的生活,在這亂世中難得可貴!
如今有一個争取幸福的機會,他們有什麼理由不拼命?
張雲見此情況,衷心感到佩服盧欣榮。
張雲幹勁充足,可若真要說籌謀安排等諸多手段,卻是比到處流離颠沛見多識廣的盧欣榮差上不止一許。
但他有一個優勢又是盧欣榮目前無法企及,那就是他是根正苗紅的二掌櫃,秦浩明臨走前指定的舵手,當仁不讓的秦家村領導者,便是福伯都稍有不如。
好在張雲自從兄長開竅後,對讀書人尤為敬佩。
盧欣榮本身就是學富五車的秀才,再加上冬日祭祖說出龍脈後,三人好像有一種默契,彼此間相互配合,倒也其樂融融相得益彰。
臨浦縣衙分給秦家墾荒的地方叫臨江坑,緊挨着蓮塘衛所,旁邊的臨江溪流蜿蜒流淌,乃是上好開墾良田的場所。
不同于北方凍土,墾荒不易。
臨浦乃是江南之地,土地松軟,非常便于開荒。
如果他們遲一點,等下過一場春雨之後,土地濕潤,墾荒還會容易許多。
可事情總要做,隻有人等天,斷然沒有天等人的道理。
“福伯,我看按此進度,一個人一個月應該可以墾荒十畝左右,估計一個半月萬畝良田可以到手!”
盧欣榮喜滋滋的看着拼命幹活的人群,無比惬意對着旁邊的福伯說得。
“怕是不成呢!”
老人家及其認真的搖搖手,手指着中間微微凸起的一塊一畝大小的丘陵,“别的不說,那個地方耗時耗力就要花費許久。”
看見盧欣榮有心不以為意的表情,老人家淡然一笑繼續說道:
“别看它隻有一畝餘地,高不過三尺,可削平之後泥土至少有千餘方左右。若是不挖掉,必将影響水勢流動,不利于整片良田。
還有,墾荒最易的是抛荒不超過三年的水田。此時土質松軟,一個壯勞力一天可墾二分地,一個月五六畝。
其次是抛荒不久的旱地,在雜草不多的情況,每天大約能墾荒分五地,一個月四五畝。
最難的是生地,一天開墾不會超過一分地,一個月撐死二三畝。
另外還要看老天爺是否幫忙,若是春季下場小雨,不僅容易墾荒,而且容易整理。”
“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伯玉受教,太過想當然爾!”
盧欣榮雙手朝福伯作輯,感謝他的答疑解惑。
“對啊,另外他們是第一天出工,故而熱情高漲,可時間久了身體自然懈怠,誰也承受不了如此高強度的勞作?”
張雲長時間和這些南逃的人呆在一起,自然明白他們的身體狀況,許多人手腳都有紅腫凍瘡,乃至潰爛也不乏其人。
遠處巍峨的群山,在陽光照映下,披上了金黃色的外衣,顯得格外美麗。
可在盧欣榮心中,卻微微有些汗顔。
自己考慮東西太理想化,忽略了許多生活細節,幸好有他們指點,看來還是要再踏實一點。
“今後我們秦家田莊應該精耕細作,不妨把精力放在改良土地上。土地采用輪作,這樣耕種季節剛好錯開,莊戶不至于閑置。
另外先要考慮囤積農家肥,這關系到土地的收成。還有就是耕牛,尚需計算一下要買多少頭合适?”
盧欣榮收拾起好高骛遠的心态,轉而腳踏實地考慮今後實際的問題。
“萬畝良田需上好耕牛三百頭左右,牛糞同時也是上好的農家肥。”
盧欣榮話音剛落,福伯張開就來,顯然是早就有想到此事。
“三百頭?”
張雲臉帶苦澀大聲驚叫。
時下上好耕牛一頭需紋銀二十兩左右,三百頭耕牛便是六千兩紋銀。
最近攤子鋪得有些大,再加上突然湧入八百多人,每天消耗的糧食就需要百鬥糧左右。
現在臨浦糧價一鬥七錢紋銀,一天至少七十兩紋銀用于糧食。再加上其他開支,一個月足足要三千兩紋銀以上。
雖說短日無憂,可聽盧欣榮講,還有幾百上千人的隊伍沒有開赴過來,想想心肝就害怕,真是花錢花到手軟。
“雲少爺,葉家大少爺求見。”
三人正在探讨得火熱之際,秦家村護衛隊員方培倫深一腳淺一腳過來禀告。
“呦呵!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葉家大少爺什麼時候惦記起我來,有沒有說什麼事情?”
張雲踢踢地上松散的泥土,懶懶散散的問道。
對于葉家,張雲心裡始終有根刺,總為兄長有些不值,畢竟當初“兄長”可是一根心思在葉紹梅身上,結果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