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羅法師,身為西域高僧,好歹對外也以“一代聖僧”自居,還不至于淪落到跟眼前的唐枭厮混一起無理取鬧,置威嚴和地位于不顧的地步。
至少在堂堂宣威将軍面前,難羅是這麼想的。
“這念持隻是一介毛頭孩兒,唐将軍确沒必要如此咄咄相逼,喝酒取樂而已,何至于此,我看姑且算了吧。”
聽到難羅的“結案陳詞”,唐枭一臉無奈,又不敢造次,隻有悻悻着走回到自己桌前。
或是為緩解氣氛,令狐嗣提議道:
“念持是吧,你既滴酒不沾,那你就滿滿斟上三大杯美酒,恭敬法師,以示不忘法師一片栽培的美意。”
言下之意,念持能有今日在百名少年中脫穎而出的機會,全憑着難羅法師有心成全。
悟門本就乖巧,見此劫已過,當即順從地站起身來,雙手将酒杯端起,恭恭敬敬遞送到難羅面前,微微欠身謝道:
“念持多謝法師栽培。”
難羅接過,朗聲笑道:
“好說,好說!”
就此連幹了三大杯,這才将氣氛緩和了過來。
礙于令狐嗣在場,一旁的唐枭就此收斂了許多,可他對這孩子的惱恨卻由此植在了心中。
屋外的劉馳馳聽得心中暗暗叫險,如不是令狐嗣出面,都不敢想象單靠悟門一人該如何收場,看來自己是有些小瞰那唐枭了。
“嗯,不錯,今日在講經大會上你的表現很是不錯。”
看得出來,這番僧對悟門白天的表現很滿意。如若知道悟門是佛門弟子,不知道他又會怎麼想呢。
“我看你小小年紀,頗具慧根,既然與我有緣,此次大會之後我可破格收你為入門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難羅微微笑着說道,好像賜予了悟門莫大的榮耀似的。
悟門微低着頭沒有吭聲,整間屋子裡的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劉馳馳此時在屋外暗自有些着急,憑着悟門的個性,她是斷不會認這污僧為師的。
想到這裡,他又悄悄把手握到了劍柄之上。
屋内氣氛沉默了一會,悟門躬身朝着難羅施了一禮。
“多謝大師慧眼垂青,念持感激涕零,大會之後念持一定即刻回去将此大事彙禀于我雙親,也好重禮答謝大師。”
難羅聽罷,笑逐顔開,捋着下巴卷曲的胡茬直點頭。
“不錯不錯,小小年紀能如此明了事理,虧我沒看錯你。”
說着瞥看了一旁的唐枭一眼,滿臉盡是得意之色。
唐枭一愣,随即站起,滿臉堆笑着奉承道:
“恭喜聖僧又收得一心儀靈徒,此乃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賀!”
令狐嗣一看,也趕緊起來端酒相賀。
難羅哈哈大笑,三人猶自又幹了好幾杯酒。
劉馳馳在屋外看悟門又從容渡過一險,不由心中感慨:自離開寺院尚且不過才幾個月,想不到這一向心無旁骛、通靈剔透的悟門,竟也懂得待人接物間該如何商榷委婉了。這其中變化,不知要經曆多少人事冷暖。
他正探頭觀望着,突覺脖頸後面一陣冷風襲來,他不禁縮起頭向身後的夜風裡望去。
青黑高遠的蒼穹底下,正有一隻碩大的青鳥無聲地翔過他們頭頂,雙翼平展開來足有兩三丈之巨,如同一張大幕滑過。
那楊一六顯然也被吓傻了,直愣愣看着,喃喃自語道:
“什麼東西?”
青鸾!劉馳馳心裡一亮,怎沒想到找甜兒幫忙!
他打定主意,當下叮囑了楊一六幾句,轉身便朝後院奔去。
楊一六老實巴交,自打認識了劉馳馳之後,一直以為他是位為拯救那幾名少年而來的年輕俠士,所以心裡對他早就生了幾分好感。加之他又不曾傷及他們性命,還給了他一錢袋銀子的好處,所以無形中,他此時的心裡早就是他們一夥的了。對他交代的事,自是一概應允不疑。
順原路一直找回去,沒費什麼周折,劉馳馳很快就到了他們客房所在的後院。
院子中間,偌大的空場上,甜兒高挑的身影正伫立其中,神情凝重地注視着那隻巨大的青鸾冉冉飛起,轉而掀起一陣不小的驟風消失在無垠的蒼穹之中。
“怎麼樣,有十六的消息了嗎?”
他跑上去,猶自還帶着些氣喘。
甜兒轉過身來,看到他一身兵士的穿着,顯然一愣,随即大概明白了什麼。她沒有立即回答他,隻将自己手掌遞到他面前攤開。
那是一隻精緻的錦繡香囊!
“簡彤的香囊?!”他一眼認出,因為他也有隻和這一模一樣的香囊,那是在金陵城裡簡彤見到他時贈他的禮物。
甜兒點了點頭,眉宇間積郁着的憂色更重了。
“剛剛得到的消息,十六他們一行四人在嶺南道一帶的山裡走失了,目前尚未得到任何人員的消息,隻在山間找尋到了這枚香囊”
“嶺南的山裡!這麼說,他們已快接近韶關一帶了?”他問道。
“應該是的。”甜兒點點頭。
難道他們出事了?劉馳馳心頭一緊,望向蒼茫的夜色裡,那裡漆黑一片,目不及物。
他思忖着問道:
“還有發現其他線索沒有?”
甜兒點點頭。
“有,在同一地區的山裡曾有族人見到過兀龍一行人的蹤迹。”
“兀龍!果然與他有關。”他蹙眉道。
“不止于此。”甜兒接着說道:
“嶺南一帶也發現有黃巢部下一幹人等的活動。”
“鹽賊?兀龍那幫人不會已于鹽賊那夥人勾結起來了吧?”他問道,細思極恐。
“不排除有這可能。”甜兒的眉頭凝聚得更緊。
劉馳馳無語,沒有比這更壞的消息了,他甚至都有些後悔當初為何要答應讓十六和簡彤去護送那釋行文。很明顯,多半是兀龍那幾人在逃走後沿途追下去的,沿路山地偏多,都是獄族的眼線,烏龍要利用這點知道他們的行蹤想來不難。
可無奈的是,事已發生,一切皆不能再重新假設,當務之急是如何盡快找到十六他們的下落,将他們救出來。
“你告知老夫人了嗎?”
甜兒搖搖頭。
“還沒有,不知道怎麼開口,怕她擔憂。”
“先不要告訴,如她老人家問起,你先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他叮囑道。
甜兒點頭問道:
“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當務之急是要獲知他們的下落。”他低頭思索道:“這樣,甜兒你先不要着急,你的山神令還能不能用?”
在得到甜兒肯定的答複之後,他說道:
“你發山神令下去,全力搜索兀龍下落,以及嶺南那一帶黃巢軍隊的動向,如我估猜沒錯的話,那兀龍一定是投奔黃巢的起義軍去了,隻要找到他們,十六他們自然也就有眉目了。”
甜兒點點頭道:“我這就安排。”
“另外還有件事要你幫忙。”他叫住正欲離開的甜兒。
“馳大哥,你說。”
他思忖着說道:
“今夜子時,安排你的人在後山上放一把火。”
“放一把火?”
他看看甜兒,非常确定地點了點頭
……
等他再回到禅房門口時,亥時已經過半,那叫楊一六的還老老實實在門口待着。
劉馳馳心裡一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楊大哥,辛苦你了。”
一句楊大哥,把楊一六喊得受寵若驚,半天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再次湊到窗前看進去,不覺得皺起了眉頭。
屋子裡三個人的酒宴仍在繼續,隻不過這會連令狐嗣都喝得有些東倒西歪了,方才那副威嚴早已蕩然無存。
“法師......大人現在可是田大統領眼前紅人啊,一定要在大統領面前替在下多美言美言......”唐枭酒喝多了,臉皮也自然厚了許多,看他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令狐嗣還是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不過什麼話也沒說。
“好說,好說。”那難羅紅着一張臉,喝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揮揮手打斷道:
“此趟出來,我們一路辛苦,兩位都是受累不少,好在我們不負大統領所托,已如願将那枚佛指......寶物收入囊中。剩下這枚,如果我們繼續精誠團結,不出意料的話,明晚也将如願得到。”
說到這裡,他還是心有警惕地看了看身邊幾名少年。此時除了悟門以外,另幾名少年也都早已被他們灌得不省人事,大多伏在桌案旁睡着了,而悟門則也撐着頭無聊地坐在一旁,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想來無事,這番僧繼續說道:
“一旦這兩樣寶物到手,你們知道會怎樣嗎?”
唐枭傻呵呵地兀自搖頭道:
“這我哪裡曉得?”
令狐嗣也搖頭表示不清楚。
這番僧嘿嘿一笑,一臉的故作神秘。
“這佛骨舍利乃圖謀天下者的無上聖物,有它則如有佛佑,平憂攘亂,戡亂世而定然立于不敗。”
令狐嗣頓時瞪大眼睛問道:
“那豈不是得它者則可得天下?”
難羅嘴角間揚起詭異的一笑,道:
“正是!”
令狐嗣忽然酒醉醒了一半,驚聲問道:
“難不成田大統領想憑借此物圖謀大唐的天下?!”
“要不然你以為田大統領費盡心思等到它,是為什麼?”
難羅此時的笑容中仿佛藏盡了無上的天機,詭異中帶出一絲邪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