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1)
或許是劉鼎的忏悔感動了上天,光啟五年的第一場春雨,終于到來了。從當天晚上開始,雨水就連綿不斷,将天地間都籠罩起來。在大别山北麓的光州地區,同樣如此,幹涸的大地,貪婪的吸收着雨水,泥土漸漸的變得松軟起來。
夜雨淅淅瀝瀝,寒風低低的呼嘯着,天地間一片的漆黑。忽然,在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露出兩個野狼一般的眼睛。他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後敏捷的一翻身跳了上來,小心的觀察一下四周,确信沒有其他生物的存在,才轉過頭去拉自己的同伴。陸陸續續的,數十雙野狼一般的眼睛出現在漆黑的夜色裡。冷雨敲打在他們身上,發出低沉的聲音。
“地圖。”最先上來的那個人說道。旁邊的人打開一張大雨衣,将他包含在雨衣裡,其餘的人則敏捷的散開,守衛着四周,密切監視着一切行動。遠遠的,傳來隐隐約約的狗叫聲,大地顯得一片的寂靜。淅淅瀝瀝的雨水,很好的掩蓋了他們的行蹤。
在雨衣包裹着的空間裡,地圖被打開,防風燈也被擦亮了,火光照亮了那個人衣領上的深藍色制服和那個醒目的飛馬标志。這是鷹揚軍骁騎營的獨門标志,他們正是執行特殊任務的骁騎營小分隊。但是,現在出現的人,并沒有騎馬,而是純粹的步兵。他們沒有出現在光州的正面,而是從光州的西面繞過來的。
“還要向東走二十裡路。”那個人用低低的聲音說道。
“可是,都走散了,其他部隊的位置咱們都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瞎撞發生事故?”旁邊的人小心謹慎地說道,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射出凜冽的光芒來。
“相信他們應該也會相機行事的。如果他們是傻瓜,連桃花澗都不會走,那活該咱們獨吞頭功。”為首的人毫不在意的說道。
“頭次出任務就鬧成這樣,咱們骁騎營丢臉可丢大了,回去小楊帥非打屁股不可。”那個人狠狠地說道。
“那也隻能怪他,是誰叫他把我們從騎兵變成步兵的?那個瞎眼金雕找的地方,也真是隐秘啊!”有人低聲的抱怨,但是聲音很快消失在寒風中。
黑暗中,這支鷹揚軍部隊的指揮官,小心的用手壓了壓自己的上衣口袋,發現裡面的信件完好無損,于是悄悄的打出了繼續前進的手勢。
熄滅了燈火,雨衣重新被折疊起來。為首的軍官仔細校對着指南針,認準了方向,一行人悄無聲息的繼續趕路。夜雨雖然不大,但是就是不停,冷的要命,還有風,山路也非常濕滑,不時地有人滑倒。盡管他們已經非常的小心,但是道路實在泥濘,而且他們身上背負着的裝備分量也足夠沉重的。
繼續秘密前進十多裡,終于到達了彙合的地點桃花澗。帶頭的鷹揚軍軍官仔細的核對過周圍的地形特征,确定這裡就是桃花澗無疑。于是,所有的鷹揚軍官兵,都悄悄的隐藏起來了。夜雨依然淅淅瀝瀝的滴落,天地間甯靜一片,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隐藏在黑暗中的幾十雙警惕的眼睛。
随後,陸陸續續的,也有其他的小分隊趕到了桃花澗。這裡距離光州城隻有不到十裡路,而且全部都是平原地區。鷹揚軍的小分隊分成了幾個小組,從不同的方向向桃花澗聚集,有的小分隊在尋找目标的時候出現了偏差,耽誤了時間。幸運的是,他們最終還是在規定的時間内到達了目的地。
将到寅時,黑暗中傳來布谷鳥的叫聲,一長一短,非常有規律。
鷹揚軍同樣回敬了布谷鳥的叫聲,同樣是一長一短,非常的齊整。
終于,前面有人悉悉簌簌的走出來,輕輕的有節奏的拍着手掌。他出現的位置非常飄忽,巴掌聲卻是越來越近,終于來到鷹揚軍的面前。但是在黑暗中,鷹揚軍無法分辨對方的準确位置。
“天生橋!”鷹揚軍的指揮官低聲叫道。
“觀音瀑!”那邊有人回答。
暗号對上了。
鷹揚軍的軍官敏捷的站起來,走到前面的空地上。
對方也從草叢裡面出現,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清淮軍軍官,有隻眼睛是瞎的。黑漆漆的深夜中,他們隻能依稀看到對方的臉龐。這個清淮軍軍官的臉龐上,有着多處明顯的傷痕,其中左臉上一條自上而下的刀痕,非常的醒目,和之前情報描述的一模一樣。
他正是鷹揚軍這次行動的内應,清淮軍副指揮使瞎眼金雕。光州城内,韋紹禹和吳鎖骜執迷不悟,不肯接受鷹揚軍的招安,但是麾下的清淮軍卻是人心浮動,各人都在尋找出路。瞎眼金雕和夏可舞有交情,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鷹揚軍的内應。韋紹禹和吳鎖骜叫嚣着要和鷹揚軍決戰,卻不知道瞎眼金雕和夏可舞之間的故事,對此毫無察覺。
鷹揚軍的軍官自我介紹說道:“本人鷹揚軍骁騎營團尉,楊秀。閣下是瞎眼金雕吧?”
瞎眼金雕點點頭,語調有些冰冷的說道:“你們來晚了。”
楊秀說道:“對不起,路上為了繞開哨卡,不得不多走了些路。這是夏可舞隊長給你的信件。”
說話間,從上衣口袋裡,将信件遞給對方。
瞎眼金雕作為鷹揚軍的内應,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鷹揚軍小分隊到來的經過,都被他全部看在眼裡。本來他要求夏可舞親自到來的,可是由于白欽翎前往西域執行任務了,劉鼎身邊的警衛人員很少,夏可舞不能走開,于是隻能以親筆信代替。瞎眼金雕除了夏可舞之外,誰都不認,言語間也有明顯的不滿。
他看過夏可舞的信件以後,不滿的神色才有所緩解。在夏可舞的親筆信背後,有劉鼎的書面承諾,這正是他最需要的護身符。他一直想當騎兵指揮官,劉鼎答應了。隻要這次成功的收複光州,他瞎眼金雕将成為鷹揚軍骁騎營的一員。他低沉的說道:“一切都在控制當中,天亮前就能解決,走吧!”
楊秀朝後面揮揮手,帶着鷹揚軍小分隊,跟着瞎眼金雕,向光州城的方向秘密行進。
此時此刻,在光州東面大約三十裡的地方,同樣有大量的鷹揚軍騎兵聚集。他們是鷹揚軍骁騎營的騎兵,日夜兼程從穎州趕到這裡。這裡距離目的地隻有不到三十裡,小半個時辰就能夠趕到。為了做好戰鬥的準備,他們就選擇在這裡小憩。
在隊伍的中間,有三個系着蓑衣的鷹揚軍軍官,正是骁騎營指揮使楊鹭飒,副指揮使劉火,還有臨時從壽州趕來的王潮。王潮能文能武,馬背上的功夫居然也相當了得,一直跟在楊鹭飒等人的身邊。他們蓑衣上的雨滴不斷的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條小溪。
楊鹭飒對于進攻光州的事情,顯得有些不屑一顧,甚至有點不以為然。他身邊的劉火也覺得上面有點小題大做。他倆都不相信,韋紹禹和吳鎖骜有能力阻擋鷹揚軍的到來。倒是來自壽州的王潮顯得相當的緊張,對如何拿下光州城非常的關注。
這是毫不奇怪的,楊鹭飒已經經曆了大大小小幾十場的戰鬥,見識了太多的敵人。小小一個光州,根本不在楊鹭飒的眼内。根據情報顯示,光州隻有八千多名的清淮軍,缺乏精良和裝備和訓練,根本就不是鷹揚軍的對手,更何況,還有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作為内應。他們其實就是走過場,到光州來展示一下鷹揚軍的武力罷了。
劉火仔細的觀看着天色,低聲的說道:“小楊帥,楊秀應該到達指定位置了,我們也應該走了。”
楊鹭飒潇灑的揮揮手,淡然說道:“出發!”
夜雨中,骁騎營好像幽靈一樣的穿行在泥濘的道路中。它們的馬蹄,都用麻布包裹着,即使是踩在泥濘的道路中,也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由于有内應的照顧,在這條道路上的清淮軍,都已經被内應用各種各樣的原因,調離了崗位,所以,鷹揚軍騎兵的前進,并沒有受到任何的襲擾。
此刻光州境内的清淮軍,正處于忐忑不安之中,他們對于鷹揚軍的到來,茫然不知。在外人看來,今晚乃是一個平常的夜晚,除了下雨之外,并沒有任何的特殊。清淮軍副指揮使瞎眼金雕還特别關照大家,給所有的清淮軍官兵今晚都加了菜,還給大家準備了酒,酒足飯飽以後的清淮軍官兵,都舒舒服服的躺下來。
韋紹禹和吳鎖骜一心想要跟鷹揚軍對抗到底,在光州城内緊張各種各樣的戰備工作。他倆擴充部隊,修整城牆,儲備糧食,制造武器,擺出一副和鷹揚軍不死不休的架勢。但是對于大部分的清淮軍軍官來說,他們根本就不願意和鷹揚軍正面對抗。鷹揚軍控制的地盤,已經将光州團團的圍困起來,以他們這幾千的清淮軍,哪裡是鷹揚軍的對手?
他們也搞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是出身清淮軍,韋紹禹和吳鎖骜,就是不肯投靠到劉鼎的麾下。按理說,劉鼎麾下的秦邁、令狐翼等人,和吳鎖骜還是有交情的,吳鎖骜如果要投靠鷹揚軍,鷹揚軍沒有不接受的理由啊!同樣的,如果鷹揚軍伸出橄榄枝,韋紹禹和吳鎖骜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啊!
然而,現實的情況是,光州的清淮軍,和鷹揚軍真的發展到了戰争的邊緣。
形勢發展到現在,實在是太危險了。鷹揚軍現在已經控制了整個中原地區,絕對不會允許光州獨立在外的。駐紮在光州周圍的鷹揚軍部隊,随時都有可能對光州發起進攻。隻是,誰也不知道,鷹揚軍到底會在什麼時候對光州采取軍事行動。
淩晨時分,正是昏昏欲睡的時候,光州城值班的清淮軍,都抱着雙手,蜷縮在哨位上,疲憊不堪的隻想早點下班睡覺。連綿的春雨,帶來濃濃的困意,蚊蟲似乎也活躍起來了,讓人不勝其煩。來往的巡邏隊,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中,不時傳來罵娘的聲音。
突然間,有人大叫起來:“敵人!敵人!”
原本寂靜的光州城,頓時慌亂起來,到處都是點燃的火把,還有淩亂的腳步聲。
“鷹揚軍!是鷹揚軍!”
又有人大叫起來。
鷹揚軍三個字,就如同是魔咒一樣,讓本來已經慌亂的光州城,顯得更加的慌亂。驚慌失措的清淮軍士兵,到處亂竄,到處尋找鷹揚軍的蹤影。但是,奇怪的是,紛亂似乎很快又被平息下去了,原來,他們接到了某個上級軍官的命令:“誤會,誤會,沒有鷹揚軍出現!”
于是虛驚一場的清淮軍,又紛紛縮回去被窩裡面了。在這樣的雨夜,能夠甜甜蜜蜜的睡上一覺,實在是最幸福不過的事情了。大部分清淮軍的酒意都醒了,可是腦子依然是迷迷糊糊的,也沒有細究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根本不知道,就在剛才,楊秀帶領的鷹揚軍小分隊,已經成功的将韋紹禹和吳鎖骜給抓起來了。
由于瞎眼金雕的提前安排,楊秀他們進行抓捕行動時,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韋紹禹和吳鎖骜都喝了不少的酒,在睡覺前又和身邊的女人鬼混過,這時候早就是一頭死豬了。最搞笑的是吳鎖骜,被鷹揚軍抓起來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的麾下在搞鬼,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好久才看清楚面前的原來是鷹揚軍。
将韋紹禹和吳鎖骜都抓起來以後,楊秀立刻派人在光州城的城樓上打出了信号,楊鹭飒随即率領骁騎營趕到光州城的下面。那些剛剛躺下的清淮軍官兵,忽然發現外面又騷亂起來,好像有人大叫:“鷹揚軍來了,鷹揚軍來了!”他們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由于韋紹禹和吳鎖骜都被抓起來了,瞎眼金雕又故意拖延着不下命令,讓清淮軍錯過了集合的最佳時機。不久以後,光州再次出現了混亂,街道上到處都是慌裡慌張的清淮軍,因為有人确鑿無誤的吼叫起來:“鷹揚軍的騎兵!”
城頭上的清淮軍,急忙點燃了火把,仔細的打量着城下的動靜。結果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隻看到在光州城的東面,已經密密麻麻的聚集了上千名的鷹揚軍騎兵。深藍色的制服,鮮紅的軍旗,寒光閃閃的馬刀,都在透露着一股強勁的威懾氣息。毫無疑問,他們就是沖着光州城來的。
鷹揚軍的尖兵,已經大聲吼叫起來:“我們是鷹揚軍!我們到光州來,隻要兩個人!一個是韋紹禹,一個是吳鎖骜!其餘人等,一律既往不咎!我們大人也是清淮軍出身!大家沒有必要懷疑!”
還沒有等城樓上的清淮軍反應過來,東門已經打開。
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光州城的東門,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打開了,早有準備的鷹揚軍騎兵,立刻蜂擁而入,片刻的功夫,就控制了城内的各個戰略要地。這時候,城内的清淮軍,也都接到了上司瞎眼金雕的命令:“原地待命,不得抵抗。”
王潮的眼睛都有點忙不過來了,眼前的一幕都仿佛是天方夜譚一樣。如非親眼看見,他實在是有點難以置信。本來他以為,說什麼也要打上一場的,光州的清淮軍撐到現在都還不肯投降,的确是個異數。在外人看來,光州的清淮軍好像是要和蔡州的淮西軍一起同赴黃泉。
沒想到,鷹揚軍的震懾力實在是驚人,騎兵部隊急匆匆的到達了城下,連戰鬥都沒有爆發,光州城就換了主人。原本一直叫嚣的韋紹禹和吳鎖骜,根本就是蠟槍頭,一點用處都沒有。不過,當他看到當初那個追他的清淮軍軍官,瞎眼金雕,現在已經跟鷹揚軍的軍官站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
有如此内應,難怪鷹揚軍可以兵不皿刃的占領光州。
韋紹禹和吳鎖骜兩人,也真是愚蠢到了極點,居然連這麼大的内應都沒有發現,卻還要和鷹揚軍作對。不知道兩人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夠拒絕鷹揚軍的好意?他們對于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