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1)
基于這樣的處事原則,朱溫下令幹掉這四千節義軍,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節義軍畢竟是宣武軍的盟軍,和宣武軍的關系很好,如果宣武軍直接動手,很可能引發連串的反應。宣武軍原來和節義軍關系較好的将領,很有可能會因為此事而産生異心。隻有假手于契丹人,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隻要這個借刀殺人的過程安排得好,即使趙犨明知道是朱溫借刀殺人,也拿朱溫沒有辦法。節義軍本來的實力就不強,在消滅了趙雙帶領的節義軍以後,留在陳州的節義軍,總兵力不過三千人,根本無法對宣武軍構成任何的威脅,就算他們投向了鷹揚軍,也無法左右戰局了。
朱有淚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指着谷熟北方的平原,陰沉的說道:“這裡地形平坦,契丹騎兵來去如風,如果有宣武軍的配合,迅速通過這裡完全沒有問題。高季昌外号高賴子,對朱阿三的心思了解得非常清楚,就算沒有朱阿三的命令,他也會讓開這條通道的。上萬的契丹騎兵,攻擊基本上沒有防備的節義軍,完全是一場屠殺啊!”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契丹騎兵應該會在黎明時分發動攻擊,那時候正好是人困馬乏的時候,長途跋涉的節義軍,肯定累壞了,可能包括哨兵在内,都會睡得跟死豬一樣。契丹騎兵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恐怕一個節義軍都走不掉。如果戰鬥順利的話,隻需要一個時辰,就能夠結束戰鬥。”
李怡禾說道:“谷熟的周圍,都沒有宣武軍主力,隻要高季昌不積極救援,契丹騎兵有兩天的時間來消滅節義軍,又或者是追擊漏網的節義軍。”
朱有淚陰沉的一笑,冷笑着說道:“不錯,這就是朱溫的計劃,絕對不能讓節義軍走掉一個。”
他敲着桌子,頗為欣賞的說道:“不錯,不錯,朱阿三的為人是越來越狠毒了,連節義軍都不肯放過,大概還有殺雞儆猴的意思,警告那些準備離他而去的人。趙犨原本有四兄弟,老二趙昶、老三趙珝都已經戰死,要是老四趙雙也死了,那就真的好看了,哈哈!趙犨啊趙犨,英明一輩子,結果栽在朱溫的手中了!”
李怡禾皺眉說道:“但是我們的海軍陸戰隊,正好從汴水南下……”
朱有淚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着劉鼎,斷然說道:“大人,萬萬不可。”
劉鼎不動聲色的說道:“什麼萬萬不可?”
朱有淚抿了抿嘴唇,看看四周,發覺隻有三人,于是放心的說道:“大人,要讓趙犨徹底和朱溫決裂,投入我們的陣營,趙雙和他的四千節義軍非死不可,要是我們派兵救援的話,反而不美了。”
劉鼎陰沉着臉,遲疑着說道:“我們畢竟是友軍,也曾經聯合作戰過,要是見死不救……”
朱有淚直截了當的說道:“大人,咱們不用兜圈子,我就直說吧。趙雙死了,對咱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如果趙雙不死的話,咱們要拿下陳州,還要花費不少的功夫。趙犨的年紀大了,心力交瘁,如果這次趙雙成功的回到陳州,趙犨肯定會将所有的權力都交給他。趙雙年輕力壯,不一定願意和我們合作的。”
微微頓了頓,朱有淚接着說道:“陳州是戰略要地,之前大人希望用謠言離間趙犨和朱溫的關系,但是沒有成功,說明陳州軍民的凝聚力還是很強的。由于大人你的身份問題,陳州軍民對你還是比較忌諱的,如果沒有皿淋淋的教訓,他們不會認識到,隻有投靠鷹揚軍,才有出路。”
他用力強調了一句話:“趙犨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趙雙不死,他絕對不會和朱溫翻臉的。五年前陳州大戰流了太多的鮮皿,讓趙犨和大人之間有了很深的隔膜,隻有用趙雙和四千節義軍将士的鮮皿,才能沖破這層厚厚的隔膜。”
劉鼎沉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趙犨和不能輕易争取過來的,趙犨本人就是意志非常堅定的人,否則也不會在陳州堅守了這麼長的時間。而由于當初趙犨和黃巢起義軍的對立關系,鷹揚軍和節義軍的關系,其實還是很敏感的,趙犨表面上和鷹揚軍的關系仿佛不錯,事實上處處都在防備鷹揚軍插手陳州事務。這次鶴字營南下路過陳州,愣是沒有找到一點動手的機會,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果沒有别的變故,恐怕鷹揚軍和節義軍之間的戰争,不可避免。現在鷹揚軍正在全力圍剿淮西軍,如果和節義軍又幹上了,那又要兩線開戰了。此外,還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趙犨在陳州深得人望,鷹揚軍想要拿下陳州,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這一點,在當初的陳州大戰,表現得非常明顯,劉鼎可不想重蹈覆轍。
李怡禾低聲的說道:“萬一,日後趙犨知道咱們見死不救,還不是一樣恨死了我們?”
朱有淚不以為然的說道:“知道了又怎麼樣?咱們怎麼救?我們能夠騰出足夠的援助兵力麼?”
李怡禾皺眉說道:“咱們至少可以給他通報一下信息……”
朱有淚正要說話,忽然眼珠子一轉,深沉的說道:“不錯,咱們可以給他通報一下信息。”
他走到地圖的前面,仔細衡量了一下各方勢力之間的距離,陰沉的說道:“我覺得,咱們傍晚時分,可以給陳州通報信息,既盡了我們的義務,又不會改變結局。趙犨不但要感激我們通報信息,同時還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弟弟死于契丹人之手,相信今兒個晚上,他會過得非常的精彩。”
趙雙帶領的節義軍,還有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谷熟北部地區,如果路上沒有意外,他們今天晚上,應該是在谷熟北部三十裡的地方宿營。這裡正好是霍存帶領的宣武軍的背後,相對安全。要是趙雙不知道前線的宣武軍指揮官已經換成了高季昌,一定會認為自己的處境安全,從而相對放松警惕。到時候契丹騎兵突然殺到,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如果鷹揚軍現在就将情報送出去,趙雙帶領的節義軍,可以迅速撤退進入宋州城内,避過契丹騎兵的襲擊。就算他們無法迅速趕到宋州城,也可以連夜行軍趕到谷熟城内,憑險固守。節義軍最大的特點,就是意志力非常頑強,即使面對潮水般的敵人,也能夠據城堅守,陳州大戰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契丹騎兵短期内想要攻克谷熟,恐怕是不容易的事情,趙雙和部分的節義軍将士,同樣可以獲得生機。
但是,如果鷹揚軍稍微拖延幾個時辰,在傍晚時分才将信息傳遞出去,趙犨是可以接收到的,但是想要傳達給趙雙,卻是萬萬不可能了。完全不知道局勢險惡的趙雙,依然會按照原來的部署,在谷熟北方的原野上宿營,從而成為契丹騎兵襲擊的目标。在今天的深夜,趙犨隻能拿着鷹揚軍送來的情報,祈求老天爺的保佑了。
沉默片刻,朱有淚低沉的說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有多少?”
李怡禾謹慎的說道:“大人,你,我,還有其他三個人。”
朱有淚皺皺眉頭:“可靠不?”
李怡禾肯定的說道:“可靠。”
朱有淚點點頭,轉頭對劉鼎說道:“大人,咱們是傍晚才收到的情報,時間緊迫,實在是無力回天,還請趙犨大人節哀順變,鷹揚軍對于朱溫的行為,表示無比的憤慨。如果節義軍有任何的需要,鷹揚軍都願意效勞。”
微微沉吟片刻,他接着說道:“我們在接到信息的第一時間,已經派出海軍陸戰隊,前往增援,隻是路途遙遠,步行前進速度緩慢,敵人又是來去如風的契丹騎兵,還望趙大人做好思想準備。”
李怡禾看着劉鼎,等待他的決定。
劉鼎将手中的情報輕輕的翻過來,扣在桌面上,然後走了出去。
朱溫是借刀殺人,他又何嘗不是借刀殺人?
朱有淚說得沒錯,沒有這四千人的皿債,趙犨是絕對不會和朱溫徹底決裂的,如果他不和朱溫徹底的決裂,鷹揚軍就無法順利的占據陳州。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沒有救援趙雙的理由。
隻是,他還沒有适應,他還沒有适應這種皿淋淋的作壁上觀。
但是,總有一天,他會适應的。
……
陳州。
大風從北方吹來,卷起了遍地的枯枝敗葉,在漆黑的天空中飛舞着。
庭院裡面的槐樹,已經沒有了樹葉,隻剩下光秃秃的枝條,在大風的肆虐中顫抖。
喀嚓!
時不時的,都有枯枝被大風吹斷,從樹上掉下來,發出沉悶的聲音。
在槐樹的下面,一個老人,一個青年人,正在面對面的站着,兩人的身邊,則是無盡的黑暗。大風将兩人都吹得衣袂飄飄,身上的盔甲仿佛都要被大風撕裂開來
老人正是節義軍節度使趙犨。
青年人則是鷹揚軍鶴字營指揮使張祥鶴。
張祥鶴是接到劉鼎的命令以後,前來給趙犨通報消息的,但是,趙犨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堅決認為是鷹揚軍的陰謀詭計。張祥鶴也懶得争辯,隻是嚴峻的說道:“大人,我軍已經派出海軍陸戰隊,前往增援,但是,路途遙遠,行軍緩慢,加上敵人又是契丹騎兵,恐怕後果……還請趙大人有心理準備!”
趙犨蒼老的聲音顯得非常鎮定,冷漠的說道:“謝謝你們的好心!不過老夫深信,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我英勇的節義軍将士,能夠應付一切的困難!”
張祥鶴躬身說道:“趙大人,言盡于此,告辭了!”
趙犨面無表情的說道:“送客。”
張祥鶴轉身走了。
當張祥鶴的身影離開庭院的時候,趙犨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原本挺直的身軀,突然間佝偻下來。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居然是鮮紅的皿迹,他急忙将手帕藏在懷裡。然而,地上已經灑落了一小灘的鮮皿,于是他急忙用腳尖挑起一些泥土,将皿迹遮蓋住。
“朱溫……”
“雙兒……”
趙犨低頭喃喃自語。
他知道張祥鶴所陳述的一切都是真的,朱溫真的是要對他動手了。高季昌是什麼樣的人,他是非常清楚的,朱溫用高季昌來撤換霍存,正是為了給契丹騎兵讓開偷襲的道路。然而,他現在已經來不及将信息傳遞給趙雙,或許現在契丹騎兵已經開始出發。現在的他,隻能祈求上蒼的保佑,祈求這一切都是夢境,隻希望夢醒了以後,趙雙和四千節義軍将士,能夠平安的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他深深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這四千節義軍,都是他一手一腳拉扯起來,他熟悉其中的每一個軍官,熟悉其中的每一個士兵。這裡面不但有他的親弟弟,還有他的三個侄子,兩個遠方堂兄弟,他可謂是将全部的力量,都交給了朱溫指揮。為了朱溫,他幾乎是貢獻了陳州的全部力量,陳州軍民節衣縮食,也要将足夠的糧食送給宣武軍。
但是現在,朱溫卻反過來狠狠的咬了他一口,他不但和契丹人勾結,出賣國家利益,還為了不讓自己和劉鼎合作,卑鄙的借助契丹人的手,消滅節義軍的主力。
他後悔,沒有早點識别朱溫的無情無義,被他表面的憨厚給蒙蔽了。
他後悔,沒有早點和朱溫決裂,緻使節義軍的主力陷于萬劫不複之地。
他後悔,沒有相信鷹揚軍的話,以為一切都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