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2)
宋林耀既死,趙振清也就告辭,他需要将這裡發生的發小事情,都盡快報告給遠在江西的南平王鐘傳。劉鼎也沒有挽留,和他揮手告别,就急匆匆的出了鄂州城。褚泰和鄒石神色複雜,默默的看着劉鼎離開。
一行人很快回到紅雲寺,發現這裡依然是靜悄悄的,隻有從正殿傳來的誦經聲,想必紅雲寺的大小和尚都在大雄寶殿做功課。值班的劉恒告訴他,艾飛雨在後面。劉鼎急忙走到後院,發現艾飛雨正在樹蔭下悠哉遊哉的躺着,臉色顯得非常的平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凝重色彩,看來是找對了應對困局的途徑。
奇怪的是,在艾飛雨的身後,居然是那個叫做順治的小和尚,他就站在艾飛雨的身邊,乖順的好像是艾飛雨的小弟弟。劉鼎等人到來,這個小和尚沒有絲毫的反應,定力實在是超凡。他是怎麼來到艾飛雨身邊的,劉鼎實在好奇,這個艾飛雨簡直神通廣大,連這麼倔強的和尚都能夠收複。
劉鼎忍不住說道:“他……”
艾飛雨微笑着說道:“飛雨和順治很有緣,飛雨已經和這裡的方丈說好了,讓順治在飛雨的身邊修煉三年。”
劉鼎看了看順治,發現他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似的,完全忘記了昨天拖褲腿的事情,這個小小的出家人,頗有點四大皆空的覺悟,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劉鼎身邊的人有打眼色的,有瞪眼的,有威脅的,他一概不理。想到這個小和尚的一根筋脾氣,劉鼎隻好說道:“那就好!”
之前一直沒有專人照顧艾飛雨,劉鼎還有點擔心。艾飛雨的身體不好,嚴重殘疾,如果沒有别人的幫助,日常起居都無法照顧。劉鼎早就想找個人來照顧艾飛雨,可惜一直沒有合适的人選,那艾飛雨雖然殘疾,其實是很注重尊嚴的人,萬一弄巧成拙,反而不美。現在艾飛雨自己找到了人,那就最好不過了。隻是紅雲寺的和尚有些倔脾氣,這個順治也是個死腦筋,可不要弄出什麼事情才好。不過,他很快就自嘲的笑了笑,以艾飛雨的能力,還有什麼搞不定的?
劉鼎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艾飛雨說道:“今天的陽光很好。”
劉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平時他問這句話的意思,都是有關天下大勢的,艾飛雨的回答,通常也是關于天下大勢的,可是今日艾飛雨的回答,卻顯得有些奇怪,竟然好像言不由衷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回事。
艾飛雨有些疲倦的說道:“大人,我們沿着柳蔭走走吧!”
劉鼎說道:“好!”
順治推着艾飛雨慢慢的出來,劉鼎跟在身邊。
他們從紅雲寺出來,走上了外面的柳蔭小道。這時候是下午,陽光已經很柔和,斜斜的投射在柳樹上。其實現在剛開春,柳樹還沒有長葉子,随風搖擺的枝條上隻有密密麻麻的嫩芽,無法起到遮擋陽光的作用,于是陽光大部分都落在了三人的身上。順治小和尚雖然推着輪椅,卻是目不斜視,充耳不聞,仿佛自己完全不存在似的。
昨天早上,劉鼎陪着鞠嫦曦也是順着柳蔭走過去的,下午的陽光,明顯要比早上燦爛,可是卻也多了一絲絲惆怅的味道。造成的太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下午的太陽總讓人有點無奈的感覺,好像一天就要這麼過去了,頗有點舍不得。
艾飛雨忽然說道:“大人,你能記起以前的事情麼?就是你出現在壽州以前。”
劉鼎搖搖頭,遺憾的說道:“記不得了。”
自從花亭湖和朱家兄弟刺殺事件出現以後,劉鼎就開始努力搜索過去的記憶,試圖從中找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來。然而,遺憾的是,無論他如何回憶,都無法想起過去的一切。那一段曆史,似乎和他完全無關。盡管“劉鼎”這個人曾經活生生的存在過,可是有關他的一切,都是從别人的嘴巴裡聽來的。
艾飛雨說道:“你對朱溫的印象如何?”
劉鼎仔細的想了想,似乎有萬語千言來描述朱溫,最終卻隻能凝結成六個字:“他是我的敵人。”
朱溫,這個名字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他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從“劉鼎”的前世來看,他和朱溫的關系一定非常深,兩人都是起義軍中的将領。可以推測到,在中和二年之前,兩人一定是戰友,而在中和二年以後,兩人卻反目成仇,最終,朱溫的叛變,徹底的葬送了起義軍的事業,從此他和朱溫不共戴天。
隐約間,劉鼎感覺有些奇怪,明明是因為襄州的事情,艾飛雨才閉關的,怎麼卻牽扯到朱溫身上去了?其實現在宣武軍和鷹揚軍還沒有接壤,雙方也沒有正式的明确關系,然而,在劉鼎和朱溫的心目中,都已經将對方當成了最大的敵人。
似乎明白劉鼎的心思,艾飛雨說道:“要說襄州,就必須說中原。襄州位于天下正中,我們從南方逆流而上,欲争奪中原,就必須争奪襄州。同樣的,中原勢力欲要南下江南,同樣要控制襄州。這是我們之前的共識,你應該還記得吧?”
劉鼎點頭說道:“記得!”
這時候,堤岸上出現了一道斷坎,艾飛雨的輪椅無法過去,劉鼎剛想動手幫忙,沒想到小順治雙手用力,居然将艾飛雨和輪椅都一起提了過去,然後又輕輕的放在地上,繼續推着走。盡管殘廢後的艾飛雨體重可能不到百斤,但是順治小和尚的年紀同樣不大,沒想到他居然有這樣的力氣。
劉鼎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順治幾眼,順治本身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好像這隻是他的自然反應。他明明就在劉鼎和艾飛雨兩邊的身邊,卻能做到視若無睹,充耳不聞,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的确是個古怪的和尚,不知道艾飛雨是用什麼辦法和他溝通的,有時間倒要仔細的探讨探讨。還有這個紅雲寺也是從上到下都透着古怪,也不知道有什麼秘密。
艾飛雨微笑着說道:“順治從小出家,被這裡的方丈光明大師收為徒弟,光明大師又是神秀大禅師的一脈,佛法精深,順治得他的衣缽真傳,年紀雖小,修為卻深。飛雨前生殺戮太多,現在精修佛法,以消除罪孽。”
劉鼎對于佛教并不熟悉,覺得艾飛雨不免有點偏見,昨天順治還好像賴皮一樣抱着自己的大腿呢,哪有什麼修為?要是這個抱大腿的動作也算修為,那佛家的修為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但是艾飛雨提到這個神秀大禅師,劉鼎就不敢蔑視了。這還是在三眼都的情報資料裡看過的,神秀大師幾乎是繼玄奘之後有唐一代最傑出的高僧。
初唐開始是道家的天下,唐廷皇帝都以老李的子孫自居,後來武則天逐漸專權,為了掃除稱帝的障礙,努力提拔佛教,她曾經多次前往佛門聖地朝拜,例如少林寺什麼的,封官許願,賜田賜地,在她的姘頭裡面,還有來自洛陽白馬寺的僧人。在武則天的扶持下,佛教勢力一度興盛,到處都是佛寺,僧衆有數十萬人之多,佛教廣占良田,卻不納稅,甚至蓄養家丁丫鬟,引來了巨大的社會問題。
開元以後,唐玄宗有意識的打壓佛教,佛家的勢力重新衰弱,安史之亂時曾受到一定沖擊。代宗以後卻又逐漸強盛,重新恢複了武則天時期的興盛。直到武宗會昌年間,唐武宗下令滅佛,佛教才徹底的衰落下來。會昌滅佛是對佛教有史以來的最大打擊,從此以後,佛教在内地的影響就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對天下大勢構成任何的威脅了。
昔日會昌滅佛,天下僧尼凡三十餘萬,其中二十六萬餘要還俗,又殺僧尼六千有餘,毀掉的寺院有四萬多所,各宗的經典、寺院幾乎全部被破壞了,他們真正做到了像毀佛健将韓愈所說的“人其人”、“廬其居”、要“火其書”。簡單來說,這就是對佛教的“三光”政策。難怪紅雲寺的僧人如此神秘,恐怕是會昌滅佛的陰影還沒有完全過去吧。
劉鼎随意的敷衍了兩句,對于佛教顯然不太感冒。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發現淮西軍裡面,竟然有很多助纣為虐的和尚,對和尚的觀感更加差。後來才逐漸的意識到,這些和尚願意參加淮西軍,未必完全是為了殺戮。如果秦宗權能夠讓佛教重新興旺,殺點人又算什麼?佛家和道家争鬥了幾百年,利益早就将慈悲為懷玷污了。
艾飛雨當然聽出了他話中的意味,于是不再談論佛教,緩慢的說道:“當今天下大勢,首先要從朱溫、李克用兩人開始說起。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東南董昌、錢鏐、淮南楊行密、川中王建、關中李昌符,都是亂世枭雄。但是,他們和另外兩個人相比,就黯然失色了。這兩個人,就是朱溫和李克用。”
劉鼎凝神細聽。
正題終于來了。
艾飛雨神色凝重的說道:“大人剛才說,朱溫是我們的敵人,不錯,朱溫的确是我們的敵人,但是這樣描述遠遠不足夠。”
微微頓了頓,他緩緩的說道:“事實上,朱溫是我們最大的敵人,是我們最大的一道坎,是橫在我們面前的最高的山嶺。我們是否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就要看能否爬上這座山嶺。爬上去了,我們就可以笑到最後。爬不上去,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劉鼎神色凜然,凝神細聽。
艾飛雨沉穩的說道:“無數的事例證明,得中原者得天下,曹魏控制中原,最終西晉成就霸業,項羽英雄蓋世,失去中原,再無一戰之力。劉裕不能收複中原,劉宋最終滅亡。陳失卻中原,陳後主終成亡國之君。故此,欲争奪天下,控制中原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