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1)
送走了安仁義和高三寶之後,開封似乎重新恢複了平靜。郊外的馬蹄聲,也漸漸的遠去,最終完全聽不到。夜空的星光依然如此璀璨,啟明星在東方不停的閃爍,仿佛要努力趕走每個人心頭的陰霾。隻是,它的努力好像白費了,開封城裡的每個人,依然被深深的陰霾籠罩着。
誰也不知道,在城外的原野上,到底還隐藏着多少的敵人。李克用化整為零,用突厥斥候死死的盯着開封城的動靜,要比之前的猛烈攻城,更加讓人沮喪。開封城是如此的平靜,外面的原野也是如此的平靜,平靜得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突厥騎兵從開封城的外面暫時消失了,可是勒在開封脖子上的繩索,卻好像是越勒越緊了。仿佛有無數無影無蹤的大手,将開封城纏綿起來,無論城内的守軍如何的掙紮,都無法掙脫開來。每天站在開封的城頭上,看着外面曠野的莊稼即将成熟,卻沒有膽量出去收割,每個人的心裡都不是滋味。
城内的氣氛,随着兩撥人的出城,似乎變得稍微緩和了一些。有些消息嗅覺的居民,已經得知鷹揚軍派人想外求援,想必援軍會在不久的将來到達。隻要援軍到達,開封的危險,就徹底的過去了。事實證明,隻要是有希望,人是可以在絕境中繼續生存下去的。
數日無事,轉眼間就是六月中旬。
天氣是越來越熱了,每天早上起來,太陽都準時的挂在天空中,将**辣的陽光照射下來。到了午後,則是準時的雷陣雨,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間變得陰沉沉的,跟着就是電閃雷鳴,十分的可怕。降雨的頻率是越來越密,降雨的強度也越來越大,可以清晰看到附近汴水的水位,正在不斷的上漲。
在此期間,還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在城内傳播。據說有突厥斥候被雷電活生生的燒成飛灰,誰也不知道消息的真假,也不知道消息的來源,但是城裡的居民都相信這是真的。講故事的人說得煞有其事,仿佛親眼看見的樣子,吸引了不少的聽衆。
這天早上,劉鼎正在院子裡鍛煉身體,一陣劇烈運動過後,渾身上下都是汗水。在這種苦悶的日子裡,唯一可以保持樂觀的,就是努力進行各種各樣的運動,千萬不要讓自己太清閑。這是和突厥人比拼耐力的競賽,鷹揚軍當然不能首先敗下陣來。
蘇幼惜忽然到來,等劉鼎停下來以後,才輕聲的對劉鼎說道:“相公,安貞夫人醒來了,她說你如果方便的話,她有些話想跟你說。”
劉鼎點點頭,說道:“我去見她吧!”
他帶着郁幽簾、夏可舞、令狐翼等人來到宣武軍節度使衙門,發現朱珍、牛存節、潘逸等人都已經在這裡,原來他們也同時接到了安貞夫人的通知。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張惠要吩咐什麼事。他們等劉鼎到來以後,就一起進去看張惠。
張惠經過連續數天的治療和休養,已經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也基本可以下床了,葉星士的人品或許不怎麼高尚,但是水平還是毋庸置疑的,加上郁紋裳的從旁協助,張惠的傷勢複原得比較快,已經有精神站着和大家說話了。
劉鼎來到張惠的前,愧疚的彎腰道歉:“嫂子,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張惠的神色有點憔悴,勉強笑着說道:“沒關系,打仗麼,都是這樣的,誰沒有個三長兩短呢?”
劉鼎誠摯的說道:“嫂子且安心休養,等開封解圍,我馬上将嫂子送出城去。到時候嫂子在後方安心的休息,再也不用擔心有敵人的到來了。”
張惠艱難的說道:“隻怕我沒有這個命。殿下,現在城裡的局勢如何?突厥騎兵現在怎麼樣?”
劉鼎說道:“嫂子請放心,城内現在還算平靜,突厥騎兵都全部撤退了。不過,開封依然處于突厥騎兵的包圍當中。具體的情況,還是請他們幾位詳細解說吧!”
朱珍說道:“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以後,突厥騎兵不敢繼續攻城,但是在外面安排了大量的斥候,繼續對我們進行封鎖。一旦我們有人出城,他們馬上派人追趕。突厥騎兵的騎射功夫很好,機動性很強,我們不敢冒險突圍,隻能等待外面援軍的到來。”
潘逸也說道:“李克用好像是在籌謀什麼計劃,試圖将我們一網打盡,突厥人盡管沒有大兵壓境,可是卻依然逗留在附近。他還有可能已經将符存審的兵力調過來,加強自身的實力,同時可能從河東地區繼續調來有生力量。隻要有合适的機會,突厥人還有可能繼續對開封發動進攻。”
牛存節說道:“我在城牆上,一直都沒有看到突厥騎兵的影子,不知道他們隐藏在什麼地方。但是如果我們有人出城,他們馬上就會從暗處跳出來。突厥人現在的戰略,是想要徹底的疲憊我們,然後一鼓作氣殲滅之。李克用最記仇,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張惠虛弱的說道:“看來,開封還是非常的危險。”
劉鼎神色凝重的說道:“正是。我們雖然重創了李克用,可是卻沒有辦法将他攆走。他為了報仇雪恨,也舍不得立刻撤走。我估計,突厥人接下來的行動,可能會更加的瘋狂。”
張惠憂心仲仲的說道:“城裡的糧食,如果不能支撐到冬天來臨,突厥兵撤走,那當如何?”
衆人都看着劉鼎。
劉鼎晦澀的說道:“我也不知道。”
朱珍忽然說道:“大人不是已經派人向外面求救了嗎?”
劉鼎苦笑着說道:“除非是朱大哥率領宣武軍主力回援,否則,少數的援兵是沒有什麼用處的,他們很容易在野外被突厥騎兵各個擊破。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們鷹揚軍的全部主力,都已經北上了,現在留在江淮一帶的兵力,其實是非常薄弱的。我還擔心,要是有人在我的後方搞鬼,我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付呢,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增援開封?”
潘逸悄悄的看了看劉鼎,欲言又止。
牛存節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始終沒有說話。
朱珍的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有些絕望的說道:“難道,鷹揚軍真的沒有辦法了?”
劉鼎苦笑着說道:“暫時是沒有辦法了。在野外,突厥騎兵的優勢太大,我們完全不是對手。唯今之計,隻有和突厥人比拼忍耐能力,看誰能堅持到最後。突厥人這次的損失不少,李克用承受的壓力肯定也不小,他要是在冬季來臨之前,不做出一點像樣的戰績,恐怕壓力會更大。我們隻能等,等他心急氣躁的時候,隻要他失去冷靜,再犯下一點錯誤,或許我們還有脫逃的機會。”
偏廳内的氣氛,似乎有些詭異,好幾個人都在轉動着不同的心思。
朱珍當然希望鷹揚軍傾巢來援,和突厥騎兵拼個你死我活,最好是雙方同歸于盡。隻是劉鼎的說話,似乎否定了這種說法。劉鼎更傾向于一旦開封糧食出現問題,他就甩手逃亡。反正開封也不是鷹揚軍的地盤,鷹揚軍不會珍惜。朱珍想要施加一點壓力,卻發覺主動權根本不在自己的手上。
外面的天氣有些炎熱,這裡面的氣氛卻是相當的酷寒。
張惠内心裡沒有朱珍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她隻是擔心,如果沒有援軍,開封怎麼可能堅持下去?劉鼎的說法或許是沒有錯的,鷹揚軍的确已經出動了主力,不可能還将後方的部隊全部調上來,要知道,在鷹揚軍的後方,還有淮西軍這個大禍害沒有解決呢!要援兵,的确隻能指望朱溫了。
然而,想要朱溫率領宣武軍主力回援,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他怎麼可能放下契丹人回援?宣武軍現在想必也跟契丹人咬在一起了,根本無法動彈。一旦宣武軍回援開封,契丹人馬上就會占領整個山東,甚至是占領徐州這個戰略要地。到時候,契丹人和突厥人在淮河一帶會師,事情就更加的麻煩了。
沒想到,局勢會糟糕到這樣的地步……
正在這時,外面腳步聲響,打斷了大家的思緒。
衆人扭頭一看,卻楊皓天急匆匆的趕來。
楊皓天本來要彙報事情,但是看到這麼多的宣武軍人員在這裡,于是話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
朱珍等人的神情,頓時變得敏感起來。
劉鼎皺眉說道:“有事,為什麼不直接說呢?”
楊皓天隻好立正敬禮,艱難的說道:“大人,外面有很多難民要求入城,數量有六七千人之多,大部分都是婦女和孩子。彭團尉讓屬下來請示,要不要放他們進城。”
劉鼎下意識的說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外面不是被突厥人封鎖了嗎?他們怎麼過得來?”
楊皓天搖頭說道:“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他們一味的哭求我們開門,其中很多婦女孩子……”
劉鼎扭頭看了看朱珍。
朱珍斷然說道:“不能開!”
楊皓天說道:“是!”
潘逸狐疑的說道:“在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難民到來?突厥騎兵将開封圍困得一隻鳥都飛不過來,他們幾千人是怎麼過來的?真是奇怪了!”
朱珍冷冷的說道:“反常即為妖,這裡面一定有突厥人的陰謀。”
劉鼎對楊皓天說道:“你先下去,看好城門,我一會兒過去處理。”
楊皓天答應着去了。
劉鼎看了周圍所有人一眼,緩緩的說道:“我隻管軍事,不管民政,這些難民的事情,還請在座各位決定如何處理,我遵從大家的意見就是了。”
安貞夫人努力支撐着身體,向朱珍說道:“小叔,城裡的糧食如何?”
朱珍憂心如焚的說道:“非常緊張!每人每天隻有四兩供應,即使這樣,也隻能滿足三個月的需要,如果加上這些難民,能夠支撐的時間還要短……”
安貞夫人沉默片刻,終于什麼都沒有說。
潘逸冷峻的說道:“夫人,此刻絕對不能心軟,這顯然是李克用的陰謀詭計,試圖用糧食壓力來打垮我們。這些難民肯定是突厥人故意放過來的,否則他們根本過不來。”
朱珍點頭說道:“正是。李克用知道糧食是我們最大的軟肋,試圖從這方面打開局面。我們開封城内的人口越多,糧食壓力就越大。”
安貞夫人心痛的說道:“可是,這些難民畢竟是我們的人……”
朱珍深沉的說道:“夫人,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以常理待之啊!還請夫人三思。”
安貞夫人轉頭看着劉鼎,無奈的說道:“殿下,你是開封的守将,這件事情,還是您拿主意吧!”
劉鼎點頭說道:“嫂子請放心,這事我去處理。”
安貞夫人勉強的說道:“有勞殿下了。”
劉鼎告辭出來,随即來到北門的城樓上。
李怡禾、張铎、史光璧、彭飛虎、楊皓天、張鷹等人也在城樓上,密切的觀察着城外難民的動靜。
隻看到在城外,黑壓壓的都是人群,數量至少有上萬人,楊皓天在報告的時候,後面又有數千難民陸續到來。這些難民絕大部分都是婦女和孩子,男人很少,幾乎看不到,就算有,也是年紀很大的老人。這些難民衣衫褴褛,神情孤苦,又拖兒帶女的,顯得十分的可憐,悲痛的哭聲驚天動地。
城頭上有些鷹揚軍将士默默的低着頭,不願意看見這悲慘的一幕。
彭飛虎詫異的說道:“我想不明白,突厥人怎麼會讓他們過來?”
李怡禾晦澀的說道:“這是李克用故意放過來的。”
彭飛虎詫異的說道:“為什麼?”
李怡禾深沉的說道:“消耗我們的糧食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