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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鼎 第488章 (1)

漢鼎 南海十四郎 4852 2024-01-31 13:55

  第488章(1)

  蔡州城内,修羅殿。

  這裡是大齊國的皇宮,是蔡州城内最雄偉最華麗的建築。光啟元年三月,秦宗權就是在這裡登基為帝,建立了大齊國。當時,他手握數十萬重兵,麾下将領高達千員,出席他的登基典禮的人員,超過了五萬人。連續一個月的盛大慶祝儀式,将秦宗權的人生,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制高點。

  五年的時間過去,昔日的強盛和輝煌,都已經蕩然無存。修羅殿裡面曾經人來人往的場面,早就看不到了。這裡是蔡州城内最冷清的角落,除了秦宗權本人,還有他的皇後蕭緻婉以外,再也沒有别人長期居住在這裡。沒有人打掃的宮殿,到處都是白色的灰塵。

  被圍困了足足兩年多的蔡州城,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死城。原來居住在這裡的十個人裡面,至少有八個人已經死掉,剩下的兩個人中,有一個也即将死去,隻有一個還能奄奄一息的苟延殘喘,但是即使是活下來的人,也已經和正常的人類完全不同。

  他們的眼睛,永遠都泛着綠光,永遠都用看獵物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同伴。如果自己的同伴倒下了,他們馬上就會蜂擁而上,将其占為己有。如果同伴沒有倒下,那麼他們也要制造機會讓同伴倒下。隻有同伴倒下了,他們才有繼續生存的機會。三眼都的情報曾經說,隻要還有兩年的時間,不用鷹揚軍發動進攻,蔡州的淮西軍也要全部死絕,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城中到處都充斥着難聞的臭味,這是别的地方絕對體會不到的味道。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蔡州城一定遍地都是屍體,遍地都是骨肉,骷髅頭肯定扔得到處倒是。事實上,這裡是非常幹淨的,沒有屍體,沒有骨肉,也沒有骷髅頭。這是一種外人無法想象的幹淨。沒有傷兵,也沒有屍體,因為他們都被吃掉了。

  城内也看不到任何的綠色植物,一切可以用來充饑的東西,都已經全部被搜刮幹淨,所有可以用來取暖的東西,也全部都被拆走了。剩下的,隻有**裸的磚牆,以及一塊塊的土坯。淮西軍的旗幟也看不到了,斷裂的武器都被搜集起來了,不需要下雪,這裡也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秦宗權握着長長的三尖兩刃刀,站在修羅殿的最裡面,仿佛是在閉目養神。這座大齊國的皇家宮殿,從它建立的時代開始,就先天不足。因為沒有足夠的建築材料,原本規模宏偉的建築,隻完成了不到三成,修羅殿原本隻是其中的一座正殿,遠遠的看起來,不倫不類的。秦宗權雖然惱怒,卻也不得不接受現實。

  但是,在這座沒有完工的宮殿裡面,卻裝飾得十分的華麗。地上,牆上,甚至是天花上,都點綴着大量的珠寶,有些地方甚至到了浪費的地步。沒有樹木來點綴庭院,他們使用的是三四尺高的珊瑚。沒有地毯,他們就用金條鋪在地上,形成金黃色地面。沒有蠟燭,就用夜明珠代替。

  對于秦宗權來說,他最缺少的,乃是上等的建築材料,最不缺少的,則是金銀珠寶。淮西軍勢大的時候,東到兖州、西到華州、北到滑州、南到廬州,都是淮西軍的地盤,他的麾下,不知道從這些地方搶到了多少的金銀珠寶,其中大部分都貢獻到了秦宗權這裡。他要這麼多的金銀珠寶做什麼?除了交給蕭緻婉保存起來,别的就隻有這樣浪費了。

  過去,秦宗權每天對着這些金銀珠寶,頗有一種躊躇滿志的感覺。這是他成功的标志之一,這是他震動天下的方法之一,這是他引以為豪的戰利品。在不少的珍寶上,都刻印着許多大人物的名字,例如楊國忠,例如安祿山,例如史思明,例如郭子儀。這些大人物曾經擁有的珍寶,現在都被他擁有了。他的名字,也就和這些人并列到了一起。

  遺憾的是,這樣的日子并不長久。現在,鷹揚軍将蔡州城團團圍困起來,裡三層外三層的水洩不通,連一個蒼蠅都飛不進來。在城内,最不值錢的,也就是這些金銀珠寶了。它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放武器用,更不能用來鑲嵌盔甲。在修羅殿裡面,到處都扔着零散的金錠,這些都是被散兵搶掠而來的。現在這些金錠的用處,也是用來自殺。隻要硬生生的将一塊金錠吞下去,即使不被毒死,也被撐死。

  秦宗權的個子很高,比他所用的三尖兩刃刀,仿佛還要高出一些。他的身材,同樣非常的魁梧,比常人幾乎要大上一倍。他的手腳,同樣非常的粗壯,拳頭緊握起來的時候,比某些人的腦袋還大。他的皮膚非常黝黑,上面的汗毛非常的明顯。在某些人的眼裡,秦宗權就是一個大猩猩,一個殘酷嗜殺的大猩猩。

  盡管被鷹揚軍圍困了兩年多,蔡州城内的物資極為缺乏,普通的淮西軍士兵,連觀音土都吃不上,但是作為大齊國的皇帝,秦宗權要獲得充足的物資供應,自然是毫無問題的。因此,秦宗權的神色,看起來非常的不錯。他好像往日一樣站在那裡,仰首望天,面對眼前這個幹幹淨淨的世界,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

  黃柳彥跟在他的身邊,沉默不語。相對于秦宗權而言,黃柳彥就顯得枯瘦多了,他的身材還不如秦宗權的一半,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夠将他刮走。他是秦宗權唯一的軍師,也是唯一願意跟随秦宗權到底的謀士。其餘的人,要麼被秦宗權殺了,要麼就下落不明,死在了别人的手中。在蔡州城裡面,一旦死在了别人的手中,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被吃掉。

  秦宗權忽然說道:“你怎麼還沒有走?”

  黃柳彥沒有回答。

  這樣的問題,秦宗權已經問了三次,他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秦宗權聽到他沒有回答,于是改口問道:“劉鼎親自到了蔡州?你确定麼?”

  黃柳彥回答:“皇上,的确是真的。”

  秦宗權說道:“朕的挑戰書,送出去沒有?”

  黃柳彥說道:“很遺憾,鷹揚軍不接受城内送出去的任何東西。為了防止我軍士兵使用金銀财寶和鷹揚軍交換物資,鷹揚軍在前線建立了非常嚴格的監視制度,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和他們私底下聯絡。昨天微臣還獲悉,因為有鷹揚軍士兵違反了軍規,收受了我軍賄賂的金錠,結果被當場下令斬首。現在,任何一個鷹揚軍士兵,都不敢接受我們的賄賂。”

  秦宗權緊握拳頭,狠狠的說道:“劉鼎這個懦夫,有種就來和我單挑!”

  黃柳彥沉默不語。

  對于這樣的問題,他當然不能回答。

  如果秦宗權和劉鼎的地位現在調轉過來,秦宗權會和劉鼎單挑嗎?同樣是不可能的!即使劉鼎願意和秦宗權單挑,恐怕他的部下也不願意。現在負責指揮鷹揚軍攻擊蔡州城的鷹揚軍指揮使韋國勇,要比劉鼎更加難以對付,淮西軍想要找到一絲絲力挽狂瀾的機會,都根本不可能。

  在黃柳彥看來,韋國勇比劉鼎沉穩多了,絕對不會因為一時的沖動,就給淮西軍逃命的機會。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描述的正是韋國勇這樣的指揮官。自從三月份鷹揚軍對淮西軍發動進攻以後,淮西軍的人數就不斷的下降,地盤不斷的縮小,哪怕是一場小小的勝仗,都從來沒有出現過,可見此人的厲害。

  秦宗權忽然問道:“她們呢?”

  黃柳彥說道:“都已經化裝成普通的士兵,隻等城破,就趁亂逃出去。”

  “她們”,是指修羅殿的殘餘弟子。修羅殿是一個邪教組織,在淮西地區已經生根發芽近百年,和秦宗權因為利益上的關系,秦宗權的皇後蕭緻婉,就是來自修羅殿。最早出現在劉鼎身邊的黎霏嫣,同樣是來自修羅殿。由于修羅殿實在是詭秘,即使以三眼都的能力,對它的了解也不多。

  由于修羅殿和秦宗權的關系過于密切,引來劉鼎和鷹揚軍的痛恨,所以,在淮西軍滅亡的同時,修羅殿顯然也要跟着滅亡了。但是,修羅殿畢竟在淮西地區紮根了近百年,保命的招數要比秦宗權多得多。現在大難将至,修羅殿立刻轉入地下,所有成員,全部化裝成普通的淮西軍士兵,伺機在混亂中逃出去。然而,鷹揚軍的進攻就要發起,她們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她們個人的本事了。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樹倒猢狲散,也該如此了。”

  黃柳彥晦澀的說道:“劉鼎想必已經在外面布下天羅地網,不會讓蔡州城走掉一個人的。光啟元年頒布下來的诏令,對劉鼎的影響力應該是很大的。為了向朝廷邀功,也為了日後滋生事端,他必然會采取非常決絕的手段。她們無論如何化妝,最終都難以逃出鷹揚軍的重重封鎖線。”

  對于修羅殿抛棄自己獨自脫逃,秦宗權還是有點看法的,他冷冰冰的說道:“逃得了多少就是多少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她們不是我秦家的人,随她們去吧!”

  黃柳彥晦澀的說道:“但願如此吧!”

  秦宗權沉默片刻,又說道:“他們兩個那裡現在如何?”

  他問的是自己的兩個弟弟:秦宗蘅和秦宗明。至于他的二弟秦宗言,已經在荊州失陷的時候,就死在了鷹揚軍的手中。自從蔡州城陷入鷹揚軍的重重圍困以後,秦宗權就下令他這兩個弟弟殺了妻子家小,然後自殺身亡。他認為,他們秦家的人,絕對不能活着落在鷹揚軍的手中。

  黃柳彥遲疑着說道:“皇上,他們的家人……都已經上路,但是兩位王爺……”

  秦宗權皺皺眉頭,殺意陡現。

  在這蔡州城内,任何人都可以化裝逃走,唯有秦家的子弟不可以,他們必須殉難。他秦宗權既然下了殉難的決心,其餘人等必須跟着殉難。秦宗蘅和秦宗明連死的決心都沒有,簡直是丢秦家的臉。一定是閻闳、閻肅兩人在搞鬼,這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一直唆使秦宗蘅和秦宗明逃跑。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叫他倆來見我。”

  黃柳彥急忙傳令。

  好大一會兒以後,才有兩個喪魂失魄的人出現在秦宗權的面前,他們不是自己走來的,而是被黃柳彥叫人拉過來的。準确來說,他們是被士兵架着硬生生的拖過來的。他們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好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白無常,赫然是秦宗蘅和秦宗明,大齊國的兩位高高在上的親王。

  秦宗權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深沉的說道:“你們……為什麼還在這裡?我對你們說的話,你們都忘記了嗎?還是覺得現在我這個皇帝哥哥已經沒有能力處置你們了?”

  秦宗明哭喪着臉,渾身顫抖着說道:“大哥,你真的要,要……我們……都去死嗎?”

  秦宗權深沉的說道:“你們難道要活下來給鷹揚軍侮辱不成?”

  秦宗蘅帶着哭腔說道:“大哥,别人都可以化裝逃跑,為什麼我們不可以?”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因為你們是我秦家的子孫!我不能讓你們都落在鷹揚軍的手中!”

  秦宗明歇斯底裡的叫道:“我不要做秦家的子孫,我要逃出去!”

  秦宗權一把抓住他的兇口,将他提起來,目露兇光,惡狠狠的說道:“你說什麼?”

  秦宗明還沒有意識到大哥的殺意,瘋狂的說道:“我要逃出去!我不要陪你一起送死,我……我要逃……”

  秦宗權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再說一遍!”

  秦宗明歇斯底裡的吼叫起來:“鷹揚軍要對付的人,是你,不是我們,我們要逃……”

  話音未落,秦宗權已經一刀刺入他的兇膛,跟着手腕一轉,鋒利的刀刃,就在秦宗明的身體裡面旋轉了一圈,鮮皿汩汩而出,浸濕了秦宗權的手腕。秦宗明的眼神頓時黯淡下去,跟着腦袋緩緩的耷拉下來,再也沒有了聲息。秦宗權松開手,秦宗明的屍體,就好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地上。

  秦宗蘅發現大哥居然親自動手殺了親生兄弟,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卻被秦宗權一伸手就抓了回來。他又驚又怕,又是沮喪又是絕望,急忙叫道:“大哥饒命,大哥饒命啊!”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你也怕死?”

  秦宗蘅可憐兮兮的說道:“大哥,我們秦家的人都死光了,誰來繼承秦家的香火?你就讓我逃出去吧!我順便将祖宗的牌位也帶出去!百年以後,也好有人來你的墳上上香啊!”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你以為你可以逃得出去麼?以你的本事,能夠逃出鷹揚軍的封鎖線?你們兄弟倆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有什麼本事?落在鷹揚軍的手中,你隻會丢我們秦家的臉!”

  秦宗蘅滿臉苦澀,死死的哀求着說道:“大哥,我是你的親生弟弟啊!你真的要殺了我麼?”

  秦宗權冷冷的說道:“我不殺你,你自行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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