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常州(1)
江南東道,常州。
“廢物!飯桶!”
“嘭!”
精緻高貴的青瓷點花小茶盅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茶水飛濺而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可是這并不能稍稍消除摔盅之人内心的憤怒。他在客廳裡面來回狠狠地走着,臉色煞白的可怕,額頭上的青筋,簡直要冒出一個手指那麼寬。這導緻了客廳裡安靜的簡直一根針掉下去都恍若驚雷,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呼吸聲音控制到最微弱的地步,以免成為主子遷怒的對象。
但是,或許是由于過度的緊張,突然噗的一聲,有人很不自覺地釋放了些有異味的氣體。這導緻了他生命的結束。主人停下腳步,用野狼一樣的眼睛盯着那個不識相的人,一揮手,外面的衛兵就悄無聲息的沖進來,用繩子勒住那個人的喉嚨,拖了出去。門外傳來嗤的一聲喉嚨被割斷的輕微聲音,從此再無聲息。
“尹廣通現在在哪裡?顧英傑現在在哪裡?他們這群廢物,現在都在忙什麼?龍舞,拿我的令牌,叫顧英傑自己自殺。搞了将近一年,所有的心皿成果都送給鷹揚軍了,他活在世上也沒有用了。他要是不肯自殺,你就殺了他,我不需要沒有用的奴才。龍九,你拿我的令牌去找尹廣通,我想知道為什麼荊溪那裡會弄成這樣?他如果沒有能夠令我相信的答案,讓他也自殺了吧,我不想看到沒有用的人。”主人終于停住了腳步,發出連串的命令。
一個女子的清脆聲音和一個男人的雄厚聲音答應着,然後取了令牌立刻離開。在這種時候,能夠離開主子的眼前實在是天大的幸福啊!誰知道一會兒誰又不自覺的釋放多餘的氣體卻導緻另外一個人被拖出去處死呢?說不定呼吸稍微大一點,都有可能被主子下令處死。這個年頭,仿佛隻有殺人,不斷的殺人,才能排解心中的怒火。
這個火冒三丈的主人,正是常州刺史張郁。兩天前,鷹揚軍突襲義興,那裡的守軍措手不及,被鷹揚軍打得落花流水。駐守荊溪的鎮海軍将領尹廣通,駐守義興的鎮海軍将領顧英傑,都下落不明。可是他們所帶的五千鎮海軍,卻基本被鷹揚軍打散了,導緻常州的側翼受到嚴重的威脅。張郁果然火冒三丈,所有人都跟着倒黴。
“誰能告訴我在義興我們還有多少的勢力?軍隊人數還有多少?”張郁陰沉的說道。
“回禀王爺,我們在義興的勢力受創嚴重,董昌錢鏐那批人肯定指望不上了,太湖水寇也有問題,最大的可能隻有丁從實手中的那點軍隊了……”忽然看到主人的陰森森的眼光,回話的人立刻發現自己做了一生中永遠不可以饒恕的錯誤,在這種時候說喪氣話,簡直是找死。可惜沒有機會辯解了,喉嚨一緊,就被人拖了出去了。
“五千大軍,五千大軍啊!就這樣就沒有了啊!你們誰能告訴我原因?你們誰能告訴我原因?誰?龍柳,你說說,說說。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們鎮海軍為什麼不是鷹揚軍的對手?”張郁煩躁的說道,目光盯着一個中年書生。
所有的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氣,主子終于問對人了。
果然,中年書生鎮定自若的說道:“大人請息怒,不是我們不努力,不是我們不花費心思,而是鷹揚軍實在是太狡猾,他們一點都沒有騎士風範,永遠都會在背後耍手段。我們是生活在陽光普照的大地,我們所接受的都是光明的教育,我們都是熱衷于公平決鬥的勇士,而鷹揚軍,他們是地裡長出來的蛔蟲,永遠不能見到陽光。在那片黑暗的土地上,我們因為沒有陽光的照耀,所以才遭受了挫折,這不是我們的過失,而是光明和黑暗的鬥争的小小挫折。連周寶這樣的老狐狸,都被鷹揚軍硬生生的吃掉了,我們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的水平遠在周寶之上。大人,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在義興附近還有花寶率領的一千多人……”
張郁睜着金魚眼,半信半疑的說道:“花寶那裡的确還有一千多人?”
中年書生肯定的說道:“确實如此。花寶當時在義興外面巡邏,僥幸避過了鷹揚軍的襲擊。他本來是要趁混亂收複義興的,可是鷹揚軍實在太狡猾了,他們很快就核對了戰場人數,發現還有花寶的部隊漏網,于是馬上連夜展開了搜索。花寶沒有辦法,隻好暫時躲避鋒芒,等待大人您的指令。”
張郁用力的捏了捏發白的手指,長長的噓了一口氣,義興守軍沒有全軍覆沒,總算給他留下了一點面子。他繼續踱步,走了數圈,終于停了下來,緩緩地說道:“讓花寶好好的把有生力量收藏起來,暫避鋒芒,等到适當的時機我們東山再起,鷹揚軍在我們鎮海的地盤上呆不久!”
頓了頓,又對所有人說道:“都給我滾!”
那些提心吊膽的人立刻魚貫而出,生怕走慢了就後悔莫及了。
當所有人走光的時候,張郁走入内堂,那裡早就坐了一個閉目養神的老人,正在津津有味的品茶,房間裡充滿了茶葉的清香。外面的氣氛如此的緊張,這裡的氣氛卻是異常的安逸,一道布簾内外,完全就是兩重天。他正是從潤州出走的鎮海節度使重臣崔绾。自從離開了潤州以後,崔绾就投身在張郁這裡。他以前和張郁的關系很不錯,張郁也知道崔绾的才能,故以貴賓相待。
“張郁,義興的失利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其實你自己也應該想象得到,鷹揚軍肯定會向你展示武力的,義興就是劉鼎給你的下馬威。如果你連丢失義興都無法承受的話,以後的戰事還很漫長啊!周寶已經死了,鎮海軍現在隻剩下你和丁從實兩根苗,你應該拿得起,放得下,萬萬不可事事挂懷。義興不過是常州的側翼,丢了就丢了,無傷大雅,這種事情更加不值得大動肝火,小心身體,你年齡也五十好幾了。”崔绾慢條斯理的說道,順手将一杯泡好的清茶推到張郁的面前。
張郁何嘗不知道這樣的道理,過于苛刻自己的部下,換來的極有可能是激烈的反抗。他們這些人最終都背棄了周寶,就是因為周寶過于吝啬了,隻知道要求别人,卻從來不知道别人的需求。他甯願将所有的金銀珠寶都埋藏在地下,也不願意分給自己的下屬,才會導緻身邊的人不斷的離開。他當然不能重蹈覆轍。他愁眉苦臉的說道:“義興怎麼樣我才不關心,管他去死,我隻是擔心,我們丢失了義興,鷹揚軍馬上就要來進攻常州了。”
崔绾端起茶杯,緩緩的說道:“非也!”
張郁疑惑的說道:“我知道你想說鷹揚軍要拉攏我,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奇怪現象。可是,說真的,我對劉鼎沒有什麼好感,他畢竟是黃賊的人,黃賊的人沒有一個講信用的,都是見利忘義,背信棄義之輩。我們當初在周寶手下,手上都是沾有黃賊的鮮皿的,他怎麼可能輕易接納我們?”
崔绾意味深長的說道:“如果劉鼎有别的想法呢?”
張郁愣了愣,欲言又止。
崔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劉鼎居然有逆天的能力?居然能夠忘記以前的仇恨?
不可能的!
劉鼎和朝廷之間的仇恨,實在是太深了,就算傾九江之水,也無法完全沖洗幹淨。
正在這時候,探子進來報告:“大人,鷹揚軍又出來偵察了。”
這段時間,鷹揚軍一直沒有攻城,主力一直駐紮在曲阿附近,隻有極少數的兵力在常州城下,進行例行的偵察活動。從鷹揚軍的各種迹象來看,似乎沒有強攻常州的打算。鷹揚軍的使者一直都在城内,等待着張郁的答複。很顯然,鷹揚軍是準備和平解決常州來着,攜帶着攻克潤州的餘威,鷹揚軍認為有和平解決常州的可能。
事實上,自從潤州被攻克以後,張郁的内心始終是七上八下的,當鷹揚軍的使者到來時,他也表現的相當的恭謹,絕對沒有封死談判的道路。做人要圓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是張郁三歲就開始明白的道理。現在鷹揚軍的實力越來越強,張郁絕對不願意螳臂當車。之所以還堅守這常州,是因為他還沒有被鷹揚軍壓迫到非投降不可的地步。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是将來,張郁和鷹揚軍并沒有任何的仇恨,當初鷹揚軍介入鎮海地區的時候,張郁看準機會,率軍悄悄離開延陵,一舉奪取了常州。常州當然不是張郁的終點站,張郁始終都覺得自己還可以再進一步。他現在已經是常州刺史,想要再進一步,那隻有向節度使的位置靠攏了。
隻是,節度使的位置不是随便可以坐到的,劉鼎已經公開推舉裴易靖為鎮海節度使,裴易靖是世襲的裴國公,單就身份來講,别人還真的無法和他抗衡,後面又有鷹揚軍的大力支持,别人想要撼動他的位置,已經基本不可能。就連實力強大的丁從實,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正是因為這一點,張郁顯得特别的憂郁,他感覺自己的前途,完全是被劉鼎擋住了,如果劉鼎不出現在鎮海,他就有可能更上一層樓。但是他在内心裡告訴自己,自己不是因為沒有拿到節度使的寶座,才對劉鼎産生抵觸情緒的,而是因為自己還判斷不準情況。隻要看準了機會,他一定會做出恰當的選擇的。
對于張郁來說,劉鼎的身份是個極大的問題。劉鼎畢竟是黃巢的兒子,他和朝廷的這筆皿債,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除非他準備背負不忠不孝的罪名。朝廷也不可能放過黃巢的後人,斬草除根這個道理,沒有誰比出身皇家的人更清楚更明白,現在朝廷暫時和劉鼎和好,隻不過是羁縻之計而已,一旦局勢稍微平穩,劉鼎的小命就危險了。誰見過造反的人會有好下場的?安祿山、史思明的後代,都被唐廷殺的幹幹淨淨,隻有濫殺,絕沒有漏殺的。
劉鼎和朱溫、李克用都有很深的仇恨,使得他的前途充滿了阻滞。唐廷現在沒有力量對付他,可是朱溫、李克用同樣不會放過他。李克用之前就宣告在穎水河邊殺死了劉鼎,結果現在發現劉鼎還大模大樣的活着,這個面子丢得實在有點大,以突厥人的性格,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劉鼎的。如果劉鼎現在的勢力範圍和李克用相鄰,說不定兩人之間已經是戰火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