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光華一晃,她往後退了一步才看清楚,原來遮過來的卻是一件披風,金線繡着的大朵曼陀羅在雪光襯托下還隐約可見。
怔了一怔,隻覺那金線是如此地晃眼。
暗紫色披風募地披到了自己身上,她連忙又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迫切地想要看清來人。
千祗翊束着一頂紫金玉冠,身着紫金色錦緞長跑,袖口和衣擺處是一如往常的大朵曼陀羅花,在火光和雪光的襯托下,花姿豔豔地綻放着。
早在看到那披風上金線繡着的曼陀羅花時,心中就像有什麼突然明朗起來,直到那一小處光亮彙聚成大片明然,她也終于回過神來。
“小葉呢?”
對面的人挑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一年未見,你就沒想說點兒别的?”
“你想聽什麼?”绾绾眨眨眼。
“那次我回靈音寺的時候,你怎麼說的?”
她擡頭回憶起來,當初她是怎麼說的來着……
“柳公子,我想你了。”
她略帶玩笑意味地說出這句話來,臘月裡的風最是刺人,仿佛将她吐出的話輕輕吹散去,卻也将她剛剛才平複下的心情吹起了波瀾。
“想我什麼了?”
“什麼都想了。”
兩人重複着一年前他初歸來時的話,卻又都笑出聲來。
把千祗翊請到了梅畫園,讓早先被千祗翊打發回來的小葉給他收拾了間屋子,讓千祗翊先過去了,自己回屋泡了壺茶給他端了過去。
要說這梅畫園其實也不是多差的地方,廂房有四五間的樣子,隻不過可能是地界偏僻了些,所以一直都為人所不喜,于是越來越荒涼,所以當初她和母親才隻能住在這裡,不過這些年打理下來,看上去倒也雅緻。
也沒敲門,端着盤子直接就用腳把門踢開了,把托盤往桌子上一放,自己一屁股坐下了,說道:“給,喝杯茶,自己倒吧。”
千祗翊眉一挑,本想說些什麼,看到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歎了口氣還是自己動起手來,先倒了一杯給她遞過去,然後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绾绾接過來在捧在手裡摩挲着,似乎從一年前,手裡每捧一杯茶,這麼摩挲已經成了習慣,總是到了覺得杯子上都留了自己掌心的溫度時才放開。
千祗翊看見她把杯子放在手裡不停摩挲着,自己也學了她的樣子捧起杯子絲絲地轉起來。
“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臘月裡,平民百姓都歇了,更何況是那最清閑的皇宮裡呢,千祗翊不好好陪着惠妃,跑到峪州,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你了,來看看你,怎麼,不歡迎啊?”千祗翊笑道。
绾绾撇撇嘴,權當沒聽見剛才的話,道:“你就直說吧,到底來幹什麼。”
“說了是來看你,你怎麼就不信呢。”
绾绾眼角抽了抽,這家夥連謊話都說的如此真誠。
“好吧,那你看我也看到了,現在總該說你來是幹嘛的了。”這戰事剛剛停歇一年,正是朝裡需要安撫人心,休養生息的時候,這家夥卻在這個時候跑來,不說他有點兒什麼目的誰信啊。
千祗翊悠悠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跟我進京、”
绾绾聽了差點沒把手裡的杯子扔了。
“你說什麼?”
“我說,接你進京。”
“為什麼?”想她在這峪州,好不容易這一年才微微做出點成績來,現在自己也算是個小富婆了,千祗翊卻想一出是一出地讓她進京,這讓她說些什麼好。
千祗翊淡淡道:“皇上讓接的。”
绾绾一臉黑線,道:“你再說一遍。”
“再說兩遍也是一樣。”
“可是你們家的人為什麼都那麼奇怪,我跟皇上就隻見過一次而已,憑什麼今日就突然想起讓我進京了?”
今日爹才告訴自己的……就萬萬不能跟他們牽扯了。
“南昭和西涼是不會安分的,所以整個天盛都需要你……你的家族。”千祗翊的聲音略略低沉了些。
绾绾心裡一跳,問道:“你都知道了?”
“也是近來才知道的。”
她沉默不語。
在靈音寺的那次,大概是皇上授意惠妃的,而惠妃又是百般護着皇上和自己的兒子,她怕天盛王朝被颠覆,所以才那麼锲而不舍地去追查她。
若是放在和平時期,爹說的東西能颠覆天盛,若是放在戰事時,外族又能颠覆天盛,所以這個時候,他們想的是讓爹來幫助他們。
“可是讓我去有什麼作用?”她問道。
她也是才知道那塊玉佩的重要性,甚至還不知道它為何能夠如此重要,況且,自己這些年來,也都是把它當做一塊普通的護身符看的,其他的都并未多了解,現在卻突然讓自己進京,其實即使自己去了,也是毫無用處。
千祗翊終于捧起都有些微涼的茶輕綴了一小口,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爹為了掩人耳目把你送去北方,卻對其他女兒都無動于衷,就說明是獨獨對你寄予了厚望的,或者說是最為疼惜你的,皇上不讓你去讓誰去?”
绾绾還想問些什麼,卻突然明了起來。
也許,她并不需要有什麼用處,因為她本身就是被拿來利用的。
皇上喚她是去當質子的。
在皇上眼裡,她一個不明白因果的小丫頭,唯一的那點用處就是要挾一下蘇家,或者說是要挾一下她那個老爹。
想到此處,突然有些脊背發涼。
手中的杯子随着涼氣絲絲冒上來,一下子滾落到了地上。
她彎身去撿,地上有墊子,還未摔碎。
千祗翊看到她明白過來之後一臉驚恐的樣子,挑了挑眉,說道:“你也有這麼生怕的樣子。”
绾绾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家的老大都要拿我去當質子了,我的日子還能好過得了麼?我可不想被鎖在那皇宮裡,一個不慎還要連命都丢了去。”
唉,那豈不是過得是刀尖舔皿的生活,即使自己步步為營,都不一定躲得過明槍暗箭。
“何須想那麼多、”
“你說得倒是輕松。”绾绾幽幽道:“你也真是的,他讓你來你還真就來接我了。”
“不然呢?”
她歎了口氣沒再說話,剛剛不過是發洩一下而已,她也知道他過得艱難。
那是一國的君主,他的命令誰能違抗。
“其實,你們可以有别的辦法的。”千祗翊道。
話音一落,蘇绾帶着些審視意味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口中所述的别的辦法,不外乎就是把能颠覆天盛也能幫助天盛的東西交出去,大概就是那塊玉佩吧,爹說那是件信物,到底是怎樣有着颠覆天盛的用處,她也不知道。
也或許不是那塊玉佩,反正她也不清楚。
但是千祗翊的意思,就是讓整個蘇府失去最後保障自己的籌碼。
如果說爹手裡還握着那樣東西,最起碼皇族的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可是一旦如千祗翊話裡所說的那樣交出去,就真的是一點與皇家對抗的籌碼都沒有了、
即使皇族之人事先打好保證也是無用,反正到時候蘇府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那他們若是想免除後患的話,還不是就那麼随他們去了。
“千祗翊,你在算計我什麼?”她問出聲來。
在靈音寺她也問過千祗翊這樣的話,千祗翊當時卻說她沒有什麼值得他算計的,可是現在總該有了吧,那麼,他就是實實在在地在算計她了。
千祗翊眸光一暗,道:“說不上算計,但是總歸那樣對大家都好。”
绾绾突然覺得心裡像壓了塊石頭似的,卻兀地笑出聲來:“若是真将那東西交了出去,到時候整個蘇家還不是任由你們處置?”
千祗翊皺了皺眉,道:“你可以試着信我一次。”
“我再信你又有何用,最終逃得了麼?”
千祗翊就是再能幹,在那皇權的指使下,也是無能為力的。否則,今日他就不會來這蘇府了。
到時候如果皇上就是要滅了整個蘇家,以免除後患,千祗翊即使再想阻攔,蘇家還是躲不了這一劫的。
千祗翊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可是如果不那樣,你就隻有卻冒犧牲你自己的危險。”
绾绾啞然。
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揭開,便是要做選擇的時候了,隻是她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如果她僅僅是蘇府的七小姐就好了,可是偏偏身上頂了個這麼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天一起去找我爹吧。”說了這句話,她就把剛才撿起來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站起身走了。
外面的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了,好看是好看,卻是冷得很,她急急行回了自己的屋子,未點燈,仰躺在床上看微弱的雪光透過窗子撒進屋裡。
這一年,這一天,她仿佛明白了許多事。
也許那個人并不是不愛她和母親,隻是因為深愛,才更不能去愛。
因了這樣的特殊身份,有了這樣重要的東西,就是誰,也不能自由選擇。
當初,那個人定也是擔心皇族之人會找她和母親的麻煩,才把自己的深情埋于心底,可是,到了現在,還是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