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含笑點頭,将空碗遞了過去:“再給本王添些!
”
徐言夢卻将湯碗擱置一旁,拿起烏木鑲金的筷子遞與燕王,笑道:“喝湯是為了暖胃,可不是管飽!
王爺還是先用膳吧!
若喜歡那湯,飯後再喝半碗也還罷了!
而且,還有魚頭豆腐湯呢!
”
燕王也沒堅持,一笑接過筷子,正欲下筷又收了回來,笑問徐言夢道:“王妃覺得,本王應該先吃哪一道菜呢?
”
徐言夢眼眸輕眨,素手輕盈,果斷将那一碟涼拌茄子端至燕王面前,笑道:“先用這道涼拌茄子吧!
”
燕王說了聲“好!
”果然去吃那涼拌茄子,少不得有笑贊兩句。
桑園呆了呆,眨了眨眼睛瞪着兩人,心中對徐言夢大起敬佩之情:便是她們幾個本本分分在王爺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也從來隻有聽命的份兒,從來不敢有半點違逆王爺,王妃的膽子,可真是大啊!
燕王忽擡頭,見徐言夢神情恬淡,眸光清淺侍立一旁,不由将筷子擱下,笑道:“倒是本王疏忽了,王妃忙活了半響,也坐下一塊兒用吧!
”
說着便轉頭吩咐桑園添一副碗筷來。
桑園忙屈膝應聲,退了出去吩咐小丫頭。
徐言夢見他壓根就沒給自己拒絕的機會,況且她也不想拒絕,便笑着順勢應了,坐在燕王對面。
圓桌不大,二人面對面坐着,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如同這世間絕大多數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夫妻一樣。
徐言夢是個不太會講究客氣的人,既然燕王熱情的邀請她坐下一道用飯,而且這菜原本就是她親手做的,坐下來之後當然就心安理得的吃起來。
吃的頗為專注。
燕王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暗自苦笑。
這女人,還真是心寬心實啊!
讓她坐下一道用膳,她就隻顧着她自己,不會偷空照顧他一二嗎?
這若是換了任何别的姬妾,哪兒會像她這麼淡定自如、不聞他事的真的隻管自己用膳?
唉,話又說回來,她若也像旁人一樣,他也不會如此待她了!
蓦地心頭一動,燕王忍不住又暗暗想道:她之所以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她心裡根本沒有自己!
根本不在乎自己麼?
這麼想着,燕王心中頓時就有點兒複雜不是滋味起來,送入口中的菜肴依然美味無雙,可他卻品出了兩分淡淡的澀意。
徐言夢偶爾擡頭,總算注意到了燕王的舉止有點兒魂不守舍,不覺詫異道:“王爺?
王爺!
”
“啊!
嗯?
”燕王回神,笑道:“怎麼了?
”
徐言夢一笑,柔聲道:“該臣妾問王爺怎麼了才對呢!
王爺怎麼不吃啊,是臣妾做的菜不合王爺的胃口,還是王爺這會兒沒食欲?
”
“沒什麼!
”燕王一笑,道:“王妃做的菜自然是極好的,是本王方才在想些事情,一時走神了!
”
心中暗道:本王這是怎麼了?
這女人本就是這個實心眼兒的性子,本王非要同她較什麼勁啊!
她其實,是個很合格的王妃、對本王也很細緻用心不是嗎?
隻是,燈燭火影下,她雖坐在他的對面,他一伸臂就能握得住她的手,可他卻有種咫尺天涯、無論如何也靠不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不太喜歡!
燕王暗歎。
高紹遠傍晚過來福甯殿,的确挨了燕王一頓大大的訓斥。
盡管父王是因為考校他的學問回答得不夠好而引起的訓斥,可訓着訓着父王便責他不知禮數、不敬長輩等語起來,還勒令他明日一早給太妃和他請過安後到明春殿去給他母妃請安!
他倘若還不明白那惡女人在父王面前進了他的讒言、告了他的黑狀那就真是豬腦子了!
高紹遠氣得不輕,雖不敢同燕王頂撞,心裡卻恨不得把徐言夢大卸八塊。
在心裡破口大罵:什麼母妃!
他的母妃兩年多前便病逝了,他早已是沒娘的孩子,哪兒還有什麼母妃!
那處心積慮想要害他的惡女人?
她配嗎!
他原本以為,沒了母妃,父王會更憐惜他,心疼他,沒想到竟聽了那女人幾句讒言就訓斥他!
在他心裡,難道他嫡親的嫡長兒子,反不如一個金陵來的奸細嗎?
高紹遠心中悲憤難言,情緒洶湧,剛踏出福甯殿,眼眶一熱,差點兒委屈得掉下淚來!
他心中到底不甘不忿,想了想,轉道便往祖母所居住的福安殿方向走去。
高紹遠到的時候,元太妃剛用過晚膳不多會兒,正從廊上散步完畢回了屋裡歪着同嬷嬷丫鬟們抹骨牌說笑解悶。
聽得墨翠進來禀報說大公子來了,元太妃不由一怔,忙推了牌命請大公子進來,笑道:“這孩子,都這個時候了過來也不知有什麼事?
”
衆人便笑道:“這是大公子有孝心!
惦記着太妃娘娘呢!
”
元太妃笑笑,揮了揮手,衆人識趣手腳利索的收拾了牌桌退了出去,隻廣嬷嬷、蘭嬷嬷兩個侍奉在元太妃左右。
“孫兒見過祖母!
給祖母請安!
”高紹遠進來,便跪在元太妃面前磕了個頭。
“快起來!
來,坐到祖母身邊來!
”元太妃沖他伸出手,笑道:“旁晚不是來請過安了麼?
怎麼了?
可是有什麼事?
”
對于唯一的男孫,且素來懂事孝順,元太妃對高紹遠是十分喜歡疼愛的。
高紹遠答應一聲,上前在元太妃身邊坐下,頓了頓,道:“方才,孫兒去了福甯殿給父王請安……”
元太妃目光閃了閃,道:“你父王近日操勞過甚,身子不适,你能有這份孝心,這很好!
你父王也必定喜歡的!
”
高紹遠又道:“父王待孫兒,自是沒的說!
可今日,父王卻教訓了孫兒!
那個女人――,今日午間孫兒偶然碰見那女人,因有急事匆匆而過沒有向她行大禮,她定是懷恨在心,向父王告了孫兒一狀!
父王把孫兒好一頓訓斥,說孫兒不敬長輩、沒有教養!
祖母,孫兒如何不敬長輩了?
可那女人,她算是什麼長輩!
”
元太妃眸光微沉,道:“你父王果真如此教訓你了?
”
“是!
”高紹遠委屈道:“父王還命孫兒從明兒起早早要去給那女人磕頭請安!
”
元太妃隻覺怒意頓生,徐言夢,難道她竟看走眼了?
那女人其實隐藏心機、不懷好意?
“想來,是你誤會你父王了!
”元太妃輕輕拍了拍高紹遠的手,微笑着緩緩道:“你是你父王的嫡長子、燕王府孫輩唯一的男丁,那徐氏才來了多久?
焉能比得上你在你父王心中的地位?
莫要胡鬧!
”
元太妃又看向高紹遠,責備道:“你可知,你也有不是?
你父王教訓你,原也沒教訓錯!
更是為了你好!
莫要辜負了他對你的一番心意和器重!
那徐氏縱有千般萬般不好,也是你的繼母,占着母親的名分。
你對她無禮,豈不是自個失禮?
你父王說你一聲不敬長輩、沒有教養那是為你好,若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來,那是否定你的名聲!
遠兒,你可懂了?
”
高紹遠心裡忍不住暗暗失望,亦有些微微的發涼。
想當初母妃還在的時候,祖母待母妃也是十分親熱和氣的!
他原本以為,聽了自己這番話,祖母會說些理解憐惜的話,會明白他是因為母妃的緣故才對那女人這般,至少會勸解一二句。
可誰知祖母半點兒也沒有提及母妃的意思,還要求自己把那女人當做母親!
難道在祖母的心裡,母妃沒了便是沒了,什麼情分都沒有了嗎?
如今父王新娶了一個王妃,自己就得心甘情願的把她當做母妃?
這怎麼可能呢?
她并不是自己的母妃啊!
“孫兒明白,”高紹遠低聲說道:“可是,孫兒并非有意對她無禮!
是真的急着有事要走開,況且,孫兒也同她打了招呼了,她何至于這般小氣!
”
頓了頓又嘀咕道:“她不就仗着父王寵她麼!
父王今兒上午大發脾氣把側妃、姨娘們都趕出了福甯殿并且勒令再不許去,可偏偏就留下了她……”
“你說什麼!
”元太妃眸光驟然一冷,看向高紹遠。
高紹遠道:“今日大半天的功夫,那女人都在福甯殿!
若非父王寵她,她哪兒有膽子敢拿喬做張……”
元太妃便歎道:“你父王并非糊塗之輩,哪裡輕易就叫人左右了?
若非你自個落了把柄在人家手裡,縱她想進言一二又如何能夠?
好了!
聽你父王的話,别再叫人挑出不是來!
至于那徐氏,有祖母在,你放心,她翻不過天去!
記住,你是你父王的嫡長子,屬于你的東西,誰也不能從你手裡搶走!
”
高紹遠雖然覺得這一番下來不盡人意,但也算小有所成。
至少,祖母是聽進去一大半了!
高紹遠便起身,規規矩矩的應是,躬身道:“祖母和父親的教誨,孫兒都明白了!
”
“這才是好孩子!
”元太妃滿意的點了點頭。
高紹遠趁機告退。
高紹遠離了福安殿東暖閣,元太妃的臉色便“唰”的沉了下來,掃了廣嬷嬷、蘭嬷嬷一眼,冷冷道:“遠兒說的可是屬實?
徐氏今天真在福甯殿待了大半天?
”
兩位嬷嬷相視一眼,廣嬷嬷便上前恭聲回道:“禀太妃,是。
聽說王妃親自下廚為王爺做了膳食,王爺這幾日沒胃口,王妃做的膳食卻是都用了!
今日王爺午膳、晚膳聽說都是王妃親手在福甯殿小廚房做的呢!
”
廣嬷嬷語氣淡淡,她和蘭嬷嬷私下也讨論過這事兒,顯然兩人都不信什麼“王妃親手做膳食”之類的話的。
畢竟,王妃是何等身份?
怎麼可能親手做這等事兒?
這不用說定是身邊丫頭婆子出力,算王妃的功勞罷了!
元太妃不置信否,隻蹙了蹙眉,道:“怎麼不早報?
往後凡是同王爺有關的事情,一律早早禀報過來!
哀家希望,不會再有下次!
”
廣嬷嬷、蘭嬷嬷心中一凜,忙恭聲答應。
次日一早,徐言夢過來福安殿請安的時候,元太妃獨獨留了她說話。
“聽說昨兒你親自下廚為王爺做膳食了?
王爺倒用了不少?
”元太妃聲音淡淡,令人捉摸不透其意。
元太妃會這麼問,徐言夢倒不覺得有多意外。
昨兒在燕王那裡她就已經見識到了,在這個府中并沒有秘密!
事關燕王,又試問元太妃如何會不關心呢?
那麼無論什麼樣的風吹草動,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回太妃話,”徐言夢微笑着柔聲道:“臣妾素來對下廚的事兒還算有幾分手藝,昨兒的确親自下廚做了些膳食,王爺不嫌棄,用了不少!
”
“你能把王爺放在心上用心伺候,這很好!
”
元太妃是個爽利幹脆的性子,聽徐言夢答得痛快直接,心裡也痛快了兩分,笑道:“對了,過三日便是十五了,哀家想要做一餐素齋禮佛。
往日都是府中廚子所做,來來去去也就那些花樣,不知你可有什麼好的主意沒有?
”
徐言夢頓時了然:太妃這是在試探她呢!
便起身施禮,微笑道:“若太妃不嫌棄,不如,這次素齋,就讓臣妾來做如何?
隻是,臣妾也不知做的合不合太妃的意,若不合意,還請太妃見諒才是!
”
元太妃見她識趣心中又滿意兩分,笑道:“你這孩子,說話行事也太小心點兒了!
也好,到時候這素齋就你來做吧!
放心,隻要有心誠意,便是佛祖也不會怪罪,何況哀家?
你盡管放心做便是!
”
“是,太妃!
臣妾遵旨!
”徐言夢笑着點頭。
元太妃便笑道:“好了,你去吧!
”
她擡眸瞟了徐言夢一眼,淡淡道:“既然你做的菜對王爺的胃口,就好好的服侍王爺!
王爺這陣子的确太勞累了,服侍好了王爺,也是你的本分!
”
徐言夢又恭聲答應,退了下去。
元太妃歪在軟榻上,半響方掃了廣嬷嬷、蘭嬷嬷一眼,淡淡道:“你們看,這徐氏,如何?
”
廣嬷嬷、蘭嬷嬷相視一眼,廣嬷嬷便陪笑道:“依着老奴的小見識,王妃看起來倒是個規矩的。
”
蘭嬷嬷也笑道:“是啊!
一舉一動挑不出半點兒不是,不但規矩,還有些小心太過了!
”
元太妃“嗤”的一笑,淡淡道:“這也難怪!
她是大夏皇上賜婚的王妃,原本在家中就是個不受寵的,如今在燕地除了身邊一個嬷嬷、一個丫頭再無旁人可依靠,若還不規矩,還有她的活路?
哀家看的也是,這徐氏,是個極識趣、明白事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