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聽到聲音張與可皺了一下眉,起了身子朝着外面望去。
隻見一個六歲孩童,手中抱着兩個土疙瘩,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這娃子不是高仲還能是别人?
笑了笑,張與可這些日子也曉得這孩童不會開口,平日裡極為安靜,方才應當不是他開的口。又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又坐了下來,認為自己聽錯了:“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這一次還是如同上次那般,話音将落下,一個清脆的聲音再度響起,也是一個稚嫩的童聲。
張與可有些生氣了,放下了書本,拿起了折扇,抖了抖衣衫也不叫自己的書童,便是邁着步子朝着竹屋外走了過去。他要看看是誰在戲耍他,擾他靜心學習。
可出了屋子卻是沒有見着一個人,隻有高仲一個娃子,打着赤腳,手上拿着兩個土疙瘩,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鎖了眉頭,張與可驚奇的說道:“怪了,莫非我真的耳朵壞了?”
“君子之道費而隐。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高仲咧嘴笑了笑,頗為得意的朝着張與可将他自己先前吟唱的内容給複述了出來。
“好呀,原來是你這娃兒!”
張與可吃了一驚,這孩子自己見了不下三四次,他的情況自己也聽了不少,一直都認為這孩子落水後落了病根,怕是一輩子都是這般。沒有想到居然今日聽見他說了話,而且還是跟着自己背着《中庸》裡面的經典《道不可離》。
“嘿嘿。”
高仲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顯得是那麼天真無邪。
“你這娃子不是不會開口,而今你的病好了?”
想了一會兒,張與可朝着高仲問道。
“恩,恩!”
高仲笑嘻嘻的點了點頭。
“你方才跟着我念什麼?”
見着高仲如此活潑,和先前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狀态,張與可便是好奇的沖着高仲問道。
“讀書,”高仲腦袋一歪,眼珠兒朝上一看,然後說道:“蒙學,蒙學!”
“蒙學?”張與可哈哈一笑,然後搖了搖腦袋:“你可是想跟着我讀書?”
“恩!”
高仲興奮的點頭。
“為何?”
見着高仲的舉動,張與可便是來了興趣,蹲了下來摸着高仲的腦袋好奇的問道。
“唔,你是文曲星,跟着你沒錯。”
高仲很快的給出了答案。
“哈哈哈,”張與可哈哈一笑:“跟着我讀書可是要繳束脩的哦!”
“束脩?”
聽見束脩兩個字高仲興奮了一下,所謂的束脩就是老師的工資,照着明代的規矩是十條臘肉再外加一切其餘的禮品,這是亘古不變的規矩。
“你可知道束脩是什麼?”
張與可笑哈哈的繼續說道。
高仲撇嘴搖頭。
“束脩便是你的學費,若是沒有束脩,你便不能跟着我讀書了。”
拍了拍高仲的腦袋,張與可便是站起了身子,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竹屋之中,繼續開始苦讀。
屋外高仲依舊看着竹屋内的張與可,然後小跑回了黃桷樹下,将手中的紅薯和土豆全都放在了背簍旁,然後一路小跑便是朝着另一邊的小溪而去。
夏日的烈日照在大地上,将大地烤的熾熱。
即便是在溪水邊的竹屋裡的張與可也是被蒸的不行,偌大的竹屋如同一個蒸籠一般,每每到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張與可便會走出竹屋,來到大黃桷樹下,和樹蔭下的楊三老說說話,一來是納涼放松,二來是了解一下國家大事兒。
再度出了竹屋,張與可便直接走到了黃桷樹下,這黃桷樹格外的大,比一些什麼千年老榕樹還要枝繁葉茂,平日裡是村民們聚會的地方,可因為張與可在此地苦讀,村民們便不許再來了。
此刻的樹蔭下,楊三老依舊在熟睡,絲毫沒有注意張與可的到來。
“咦?”
輕聲叫了一下,張與可環視了樹蔭,卻是沒有見到高仲。以往自己每次來這裡,高仲的也會在一邊呆立的。現在這小子不僅不在,就連他最心愛的兩個土疙瘩也放在了背簍旁邊,兇前的小錦囊也是放入到了背簍之中。
張與可好奇的将紅薯和土豆拿起來看了看,這兩個土疙瘩高仲可以說從未離身,寶貝的緊。看了一下張與可便判斷這東西應該是什麼植物的根莖,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那孩子去了哪兒?”
将兩個土疙瘩丢在了地上,張與可便是舉目朝着四周看去。
“興許這孩子去了别處遊玩了,山裡娃子性子野,說不準便是去了什麼地方。”
書童看了一眼周圍,卻是沒有發現高仲的影子,便揣測起來。
張與可笑了笑,便是好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看着背簍有些失落。
楊三老依舊在樹蔭下熟睡,張與可并沒有叫醒他的打算,畢竟老人家這段時間照顧他也是累着了。
很快書童在樹蔭下置了座椅,又在一邊燒了一鍋熱水,給張與可沏了一壺茶,然後便站在張與可身邊給他扇着扇子。
坐了一會兒,高仲光着腳丫子飛快的朝着黃桷樹跑了過來,正在樹蔭下納涼的張與可很快便發現了高仲的身影,好奇的看了一眼。
此時的高仲褲管被卷的高高的,腳上和身子上全是黑色的淤泥,即便是隔着很遠,也能聞到那一股腐臭味兒。高仲一路上奔跑着,面上帶着笑意,絲毫不在意身上的穢物。
最讓張與可吃驚的是,高仲手中提着兩三條小魚兒,用繩子給系着。這草繩上不僅吊着幾條魚兒,還有幾隻螃蟹,幾條泥鳅,看着數量還是不少,滿滿當當的。
看着高仲此時的裝扮,還有手裡小魚兒,不用多想這些東西全都是高仲親自下了河捉的。
很快高仲便是來到了張與可的面前,朝着張與可咧嘴一笑,将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張與可。
“這是什麼?”
張與可一愣,收起了折扇朝着高仲好奇的問道。
腦袋一歪,高仲大聲的說道:“束脩,束脩!”
“束脩?”在這個時候書童聽懂了,感情這小娃子将自家大少爺當做了教書先生,想要拜入到門下,便非常不滿的說道:“你這娃娃倒是眼尖兒,縣令的公子都尚無資格拜入到我家大少爺門下,何況你這農家娃娃!”
“哎!”
張與可十分不滿的看了一眼身邊的書童,制止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書童見着張與可的表情也是吃了一驚,撇了撇嘴便是退了下去。
“你這束脩便是幾條小魚兒,還有幾根黃鳝,便将我這文曲星給打發了?”
轉面對着高仲一笑,張與可品了一口茶才緩緩說道。
“唔,沒有别的了……”
高仲失落的低着頭,有些喪氣的朝着張與可說道。
“若是束脩不夠,我可不會收你做學生的。”
張與可輕笑着,表情非常玩味的看着高仲。
在這一刻楊三老醒了過來,他迷蒙的聽見什麼束脩、學生的,睜大眼睛的之後便是看見高仲提着幾條魚,顯得有些沮喪的看着張與可,而張與可卻笑嘻嘻的看着高仲,神情淡然。
“可是我隻拿得出這些了,姨夫不讓我蒙學,家裡土地薄,收成不好,隻能抓了些魚蝦孝敬先生……”
高仲繼續說道。
“這些可都是你自己抓的?”
張與可一聽,繼續問道。
關于高仲的事情張與可最近可是聽了不少,對于農家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隻能報以同情,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兒,自己一個外人隻能在一旁聽聽便是了。
“恩,小河溝裡抓的,别人都抓不赢我。”
高仲自信的昂着頭,朝着張與可說道。
“可惜,我在喪期,吃不得肉……”
張與可話音一變,朝着高仲歎了一口氣說道。
見着張與可這樣說道,高仲更是低着腦袋,嘟起了嘴巴。
“不過,你跟着我讀書可以,我卻不能做你先生,你明白嗎?”
張與可慢慢朝着高仲說道。
“不明白……”
高仲搖了搖腦袋,卻是沒有聽懂張與可的話。
既然可以跟他一起讀書,為什麼不能做老師呢?
“我志在科考,這三年必當潛心讀書,将來是要做舉人的。容不得浪費時間,即便是收弟子也是。不過每日清晨我會背誦四書五經,能學習多少,能聽得懂多少,全靠你的造化,你可明白了?”
張與可笑了笑,緩緩說道。
聽着這話高仲沒有開口,楊三老反倒是興奮了一下:“仲娃子,你還愣着做什麼,快點謝謝張老爺啊!”
别人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弊,可是楊三老卻是明白。
一般說來在西南的教書先生以童生和秀才居多,而高等學堂裡面一般都是舉人或者緻仕歸家官員,可是不管是舉人還是退下來的官員,對于涪州而言都是緊缺的人才。
如果拜在一個舉人門下讀書,哪怕隻是伴讀在涪州而言就是一件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