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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謝池春

謝池春 第001章

謝池春 九斛珠 3582 2024-02-13 00:39

  深秋九月,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寒涼的雨絲中。

  靖甯侯府外,大隊的禁衛軍手執火把,列隊嚴整。
帶頭的将領盔甲俱全,神态倨傲,一手持着金牌,另一手按在寶劍,氣勢洶洶的命人将侯府團團圍住,随時準備破門而入。

  門口兩座威風凜凜的銅獅子蹲得年頭久了,身上有斑駁的雨痕,從銅獅子蹲着的地方到挂着黑底金字匾額的府門口,幾列火把熊熊燃燒,将飄雨的秋夜照成白晝。
而往左右看,每隔兩步便有人彎弓搭箭,沿着朱牆逶迤,沒入夜色深處。

  朱牆之内,靖甯侯府早已亂成了一團。

  謝璇挺着八個月大的肚子站在窗邊,聽見外頭人聲嘈雜,丫鬟婆子們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垂死掙紮一般互通消息。
寒涼的雨絲被吹進來落在臉上,入骨冰涼。

  丫鬟芳洲就站在她的身邊,臉上也是一片黯淡。

  “夫人還是坐會兒吧?
這興許是為别的事呢。
”芳洲想勸她離開窗邊。

  “為别的事?
”謝璇嗤笑了一聲,“前兒剛抄了咱們恒國公謝府,如今輪到這靖甯侯府了,難道還能是好事?
就連從龍的大臣都被斬了兩個,這傻皇帝下手可是比誰都狠——不對,他才不傻。

  以前當着越王的時候裝瘋賣傻,被人取笑了都不吭一聲,不過是為了迷惑旁人,如今登上帝位,那猙獰的面目就全露出來了。
鋒銳有毒的爪子亮出來,雷霆手腕震驚朝野,跟以前的草包傻王爺天壤地别。

  清洗舊黨,清洗曾踩踏過他的人,還能迅速翻臉清洗功臣,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做到極緻,所有的作為都叫人大開眼界。

  娘家恒國公府被抄是那愚蠢的二叔造的孽,可是這靖甯侯府呢?

  從靖甯侯爺韓遂,到世子韓瑜,再到謝璇的夫君韓玠,父子三人都鎮守着雁鳴關,一年到頭守在苦寒之地,忠心耿耿的保家衛國。
謝璇怎麼都想不明白,靖甯侯府從未參與皇權之争,也不曾踐踏過他半分,這屠刀到底為何舉起。

  難道那傻皇帝就不怕韓家父子在雁鳴關外擁兵造反?

  芳洲在旁邊歎了口氣,忍不住就哭了出來,“這樣兵荒馬亂,夫人這孩子也快足月了,真是不知道……”忽然聽遠處傳來驚恐的喊聲,有婆子大聲的叫着,“他們沖進來了!
沖進來了!

  一時間滿院皆亂,芳洲下意識的就攔在了謝璇前面,“夫人躲起來吧?

  “能躲到哪?
找不到人,被一把火燒了都說不定。
”謝璇慘然一笑,手撫在隆起的腹部,忽然覺得酸楚。

  屋子裡擺着成套的紅木桌椅和箱櫃,多寶閣上也是珍藏羅列,明明是個富貴的所在,如今看着卻隻是空蕩蕩的。
她又伸手摸向領口,取下被紅色絲線系着的玉珏。

  絕品的羊脂玉被打磨得渾圓通透,細膩溫潤的玉上刻着四個字——永結同心。

  這是當年謝璇跟韓玠定親時,老侯爺親自送的禮物。
她從五歲時就戴着玉珏,新婚的那天夜裡,韓玠又親自換了上頭的絲線鄭重給她戴上。
他當時說什麼來着?
讓她安心在府裡等着,等他建功立業、榮耀歸來,便陪她栽花煮酒。

  可她等了他四年,千餘個夜裡獨守空房,獨自承受着婆母的刁難,克服掉懷孕後的種種不适,到如今,等來的是什麼呢?

  是謝韓二府的傾塌,是府外通明的火把。

  是那一列舉着火把和明晃晃的刀劍闖進院裡的兵丁。

  謝璇被芳洲和兩個丫鬟攙扶着走進雨裡,後頭兵丁兇神惡煞,完全無視了她那圓滾滾的肚子,一把奪走芳洲手裡的傘,口中嚷着,“快走快走!
所有人都拿繩子綁起來!

  沒有傘,沒有鬥篷,冰涼的雨絲浸透全身,将地上打得濕滑。
謝璇還沒走到院門,便覺濃濃的不适傳來,腳下一滑,重重跌倒在青磚鋪就的甬道上。

  手裡的玉珏跌落,散為數瓣。

  腹部有劇烈的痛楚傳來,他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恐怕也要沒了。

  謝璇的意識有些模糊,看着芳洲驚慌失措的蹲身叫她,隔着雨幕看不清她的臉,隻有腹部的劇痛清晰傳來。
火把映在夜雨中,盔甲齊全的将領闖進來,模模糊糊是昔年韓玠的樣子。

  韓玠還是記憶裡笑容溫暖的玉玠哥哥,她卻早已不是乖巧懵懂的謝家幼女。
這四年,為人.妻,卻與夫君兩地相隔、聚日短少,愛戀化為思念,再化為幽怨;為人婦,卻被婆母暗裡刁難、處處設伏,除了小姑子傾心相護,幾乎要無依無靠。

  母親在她出生時就不要她了,父親對她并沒有太深的感情,這世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韓玠。
可死亡近在眼前,他卻還在千裡之外。

  謝璇的目光掃向碎裂的玉珏。
如果不能生死相伴,永結同心又有何用?
如果姻緣裡隻有刁鑽的婆母而無體貼的夫君,兩姓之好又從何談起?

  沉睡之前,她忍不住想,不知道韓玠聽說了她和孩子一起喪命的消息,會不會難過?
會不會後悔?

  可那些她都不會知道了。

  若有來世,願陌路,不相逢。

  若有來世,再不做乖巧自矜的姑娘去讨人喜歡,卻最終落得滿腹苦怨。

  她多渴望,能夠任性恣肆的活一回。

  *

  謝璇沒想到,她居然會回到小時候。

  雖然是頭昏腦漲的躺在病榻上,然而瞧着陪在身邊的姐姐和雙胞胎弟弟,瞧着窗外明媚的夏日陽光,謝璇便忍不住的想微笑。

  屋裡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華帳垂落,瑞獸吐香,床頭的小矮幾上,芳洲折來的一束丁香中間夾雜着細碎的流蘇白花,淡淡的散着馨香。
她還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沒有被繼母騙去道觀遠離家人,姐姐還是端方的謝家長女,弟弟還會機靈的趴在她的床頭,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而不是前世渾濁癡傻的模樣。

  謝璇唇角的笑意怎麼都掩藏不住,姐姐謝珺看了半天,終是闆着臉訓她,“再這樣傻笑,叫父親看見,還當你被水泡傻了。
”似乎真擔心謝璇發傻,又伸手試她額間的溫度,自語道:“還好沒發燒。

  “謝玥藏着壞心推我入水,我要是變傻了,豈不趁她的意?
哼。

  謝珺聞言愣住,“你說……是五妹妹推你的?

  謝璇被這反應攪得一怔,随即明白過來——她小的時候沒有母親愛護,又為祖母不喜,便格外乖巧聽話,總想着讨人歡心,素日裡對那位繼母也十分忌憚。
所以那日謝玥推她入水,被繼母提前警告過後,她是沒敢反抗,藏了實情的。

  也難怪謝珺會驚訝,前兩天謝璇還咬死了說是自己不小心跌進水裡,如今一覺醒來就輕輕松松的改了口,能不詫異麼?

  姐弟三個正在這裡大眼對小眼呢,外頭謝缜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璇璇落水了麼,怎麼樣?
”他從外頭就心焦的詢問着,進了屋裡的時候見着躺在榻上的謝璇,大步走了過來。

  謝璇立馬換上了病後的凄哀神色。

  她前世對于父親多少有些怨恨,如今見着他,也不會像見到姐姐和弟弟那樣高興,尤其見到随之而入的謝玥母女後,就更加笑不出來了。

  “爹爹……”謝璇癟了癟嘴,淚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謝缜這時候對她還是挺疼愛的,就着謝珺讓出來的位子坐了,問道:“大夫說你落水受寒,現在好些了麼?
怎麼這樣不小心!

  謝璇委委屈屈的坐起來,泫然欲泣,“頭疼得厲害,鼻子裡也難受。
爹爹,不是我不小心的。
”她瞧了謝玥和繼母羅氏一眼,有點畏懼的往後縮了縮。

  謝缜倒是沒在意這點細節,“不是說你大意之下落水的麼?

  “那是夫人教我這樣說的。
”謝璇小心的低下頭去,偷眼看了看羅氏,“爹爹沒回來,我……不敢說真話。

  一句話叫滿堂皆驚。

  羅氏怎麼都沒想到謝璇居然會這樣說,一時間滿面詫異,瞧了謝缜一眼,慌忙道:“這孩子怎麼這樣說。
”慶幸手裡拿着個藥瓶子,當着謝缜的面便放在了謝璇面前,關懷道:“莫不是燒糊塗了?
讓我看看。
”卻是避開謝缜的目光,狠狠的瞪了謝璇一眼。

  謝璇要是現在還怕她,那可真就白活了,當下道:“那天咱們去謝池的時候,很多人都在,五姐姐推我入水,采衣她們都看見了。

  “果真?
”謝缜面色一沉,扭頭就看向謝玥。

  謝玥仗着有母親在場,立馬否認,“你胡說!
好端端的我為何要推你入水。

  “我哪知道?
”謝璇瞪圓了眼睛,“你當時開口諷刺我,又不是沒有旁人看見,我敬你是姐姐不敢犟嘴,可你居然還打我……”她癟着嘴,愈發的委屈。

  這些倒不是瞎說,謝玥隻比謝璇大兩個月,因為有羅氏撐腰,每回她欺負謝璇後都讓羅氏鎮壓着,連謝珺也不讓知道。
謝璇又想着做乖女兒讨長輩們的喜歡,從來都忍着,久而久之,謝玥欺負起來便更加肆無忌憚,更不擔心謝璇會說實情。

  可如今謝璇像是換個人似的,居然敢當着謝缜的面不怕死的說出來?
那怎麼得了!

  謝玥想都不想,撲上前去要捂謝璇的嘴,口中道:“我怎麼打你了!

  “就這樣打我的啊。
”随着清脆的響聲,謝璇的巴掌拍在了謝玥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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