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璇跟着謝老夫人進了榮喜閣的時候,謝老夫人便叫衆人都退出去,獨獨留下謝璇在内,細問當時的境況。
這事兒關乎皇家,謝璇倒不敢任性,于是将當時的情況說了,并咬死了一點,她被馬球吓得發傻,回過神的時候晉王已經負傷了,并沒看見任何細節。
謝老夫人這才放心,闆着臉道:“往後不許你再出去亂跑!
像這回的事情,被馬球打了事小,若是為此将咱們府卷入這些事情裡,那罪過就大了!
回頭若是有人問起,切不可胡言亂語,記下了?
”
謝璇這會兒也是心有餘悸,便點點頭。
她依稀記得前世晉王似乎是在十五歲那年意外病逝,算起來也隻有一兩年的活頭了,看今日被駿馬踩的那一腳,恐怕他這短命是另有原因——
前世晉王早逝、太子失德,最終是癡傻的越王被掌印太監馮英和内閣首輔郭舍聯手推上了皇位,焉知晉王之死不是人為?
隻是那兩位權臣本想着推個傀儡方便他們弄權,卻反被越王這條毒蛇咬死,命喪黃泉,到頭來反倒是越王成了赢家。
不知韓家被抄後,韓玠父子三人結局如何呢?
可惜那些前世的殘敗煙雲,她永遠不會知道。
謝璇出了一回神,見老夫人還是嫌厭的看着她,她也不樂意在這榮喜閣裡多待,既然是相看兩厭,便行個禮,自回棠梨院裡去。
到了棠梨院,謝珺那裡不免又是一通訓話,叫謝璇往後乖巧些,莫再四處亂竄,平白沾惹是非。
這一點上謝璇心有戚戚焉,便誠懇的認了錯,保證往後不會再這樣了——
皇室的争鬥像是一座火焰山,卷入其中的人要麼烈火烹油,要麼化為灰燼,哪怕隻是在旁邊靠近一些,也能被烤得渾身是傷、衣衫碎盡。
謝璇想安安穩穩的過這一世,半點也不想靠近那熏天的火苗。
今日的事情算她倒黴,好巧不巧的站在了變故的附近,恐怕難免被擾。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宮裡就派了人過來,說是玉貴妃有事相詢,請謝璇跟他走一遭。
謝璇錯已釀成,一時半會兒是躲不掉的,隻好換了整潔衣裳,跟着入宮。
*
入宮這件事情也不算陌生,謝璇以前好幾次被召去陪五公主說話玩耍,于宮中禮儀也頗為熟悉。
隻是以前去姑姑婉貴妃那裡,如今要去全然陌生的玉貴妃處,還牽扯着晉王重傷的事情,難免心中忐忑。
玉貴妃住在樂陽宮裡,跟婉貴妃的住處隔着兩座宮殿,小太監進去通報過了,謝璇低眉順眼的跟進去,到了殿内,就見婵媛縣主和韓采衣已經到了那裡,各自一隻繡凳,正在桌邊喝茶吃點心。
氣氛仿佛不是那麼嚴肅冷厲?
謝璇心裡敲着的小鼓稍微緩了緩,再往裡一瞧,透過菱花垂簾門,可以看到裡頭宮女環侍,衣着貴麗的女人側身坐在榻邊,榻上是正在沉睡的晉王。
隔着珠簾看不清貴妃和晉王臉上的表情,然而看那位戰戰兢兢的太醫,似乎貴妃的情緒并不好。
換了是任何人,親生兒子被馬踩着腰身跑過去,情緒都不會好。
聽見宮女禀報說人已經來齊,玉貴妃轉頭往外看了一眼,随即由宮女扶着起身,腳步款款的往這邊走來。
不同于婉貴妃的俏麗綽約、婉轉風流,玉貴妃的容色雖比不上前者的豔麗,然而整個人卻有種卓然高華的氣質,與其封号相似,如同質地堅硬、觸手溫潤的美玉,挺拔高華的身姿靠近時,天然的高貴端華。
謝璇跪拜見禮,玉貴妃親自将她扶起。
她的手指纖秀膩白,不需要華麗繁複的護甲裝飾,素淨的伸到跟前時,自有美态。
她整個人也是如此,發間身上皆是普通的钗簪飾物,卻獨有高華氣質,許是性子修養使然。
這是個與其他宮妃貴婦完全不同的女人,難怪能養成晉王這樣的溫文少年。
玉貴妃叫三個小姑娘坐好了,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今日請三位姑娘過來,是為了昨天馬球場上的事情。
各位不必拘束,先嘗嘗果點。
”
謝璇、韓采衣、婵媛縣主三人雖然年紀有限,卻也都是在公府皇室中打滾的人,昨兒的變故人所共睹,回去後必然都受了家中的囑咐。
這會兒三人各自嘗着宮中的精緻果點,卻也都心不在焉。
玉貴妃一面同三人探讨這茶水果點,一面又将太醫等人請出去,狀若閑談的問道:“聽說昨兒惟良受傷的時候,幾位恰在旁邊,我想着小孩子眼神好,有沒有瞧清楚那匹馬是怎麼發瘋的?
”
婵媛縣主率先道:“我們三個當時被飛過來的馬球吓傻了,蹲下去躲着,聽見他們驚呼才站起來的,那時候晉王殿下已經摔在地上了。
貴妃娘娘,晉王殿下傷得重麼?
昨兒我母親沒在南禦苑,聽了這事兒,很擔心呢。
”
“傷得很重。
”玉貴妃歎了口氣,“那些馬都是宮苑裡馴出來的,最是矯健有力,惟良的三根肋骨被踩斷,連着内腑都受了傷,我也是太擔心,才會請你們進來問問詳情。
”
“晉王殿下真可憐,他原本就是個文人,不必受這傷的。
”婵媛縣主眼圈兒一紅,擡袖拭淚。
旁邊韓采衣也咬着唇,低聲道:“貴妃娘娘,昨兒那馬球來得突然,我們都避之不及趕緊躲着,起身的時候隻看到了晉王殿下落在地上,那匹馬飛奔過去,當時我都吓壞了。
以前我哥哥習武馴馬,也曾被馬踩踏過,娘專門尋了這膏藥,說是有奇效呢。
”
手掌攤開的時候,韓采衣手裡有兩個矮胖的暗紅色瓷瓶。
靖甯侯府是将門,子孫們都是習武場上摔打着長大的,自然會有些難得的傷藥,玉貴妃便讓韓采衣向韓夫人道謝。
到了謝璇這裡的時候,說辭也是一樣的。
當時謝璇起身時也隻看到那匹馬已經騰空而起,将晉王甩落在地上,并沒看清前因,自然說不出個丁卯來。
同韓采衣一樣,謝璇進宮前也準備了一樣物事——
“這是我們老夫人珍藏着的方子,據說也是從靖甯侯府讨來的,以前我三叔調皮摔斷了腿骨的時候就用的這個,續骨生肌十分有用。
”謝璇将錦袋裡珍重收着的方子拿出來,雙手捧到玉貴妃跟前。
玉貴妃接過去,自然又是道謝。
畢竟是久在宮闱的人,玉貴妃雖然抱着那麼點希冀,倒也不會天真到從幾個小姑娘嘴裡挖出什麼,見她們說辭都一緻,雖然失望,卻也不再追問,又叫人拿些果點過來。
三個小姑娘隔着珠簾看了看正在休養的晉王,各自惋惜。
也不知是不是這裡的動靜吵到了晉王,裡頭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聲音有些虛弱,“母妃……”他的臉色頗為蒼白,病中不束玉冠,頭發散散的鋪在枕上,襯着出衆的容貌,正是個病中的美少年。
玉貴妃匆忙趕到裡面去,聲音焦急,“怎麼樣,這裡還痛麼?
”
晉王皺着眉頭,顯然正在忍受苦楚,目光一轉,瞧見了外頭并肩站着的三位姑娘。
婵媛縣主自然是熟識的,另外兩人也在謝堤見過,晉王雖然不記得韓采衣的名字,對謝璇卻是印象頗深,見小姑娘站在珠簾外,不知怎麼的就咽下了呼痛的聲音,轉而道:“不痛了。
”
玉貴妃微微覺得詫異,又道:“太醫剛剛出去,藥還在煎着,你若是痛了,我再叫太醫進來看看。
”
“不必了母妃,男孩子哪有不受傷的呢。
”晉王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笑意,“那邊是?
”
“是婵媛和兩個宮外的小姑娘。
”
“我好像見過她們,中間那個是不是恒國公府的姑娘?
”晉王的眼神還在謝璇身上,“上回帶着五妹妹去謝池,我回來跟母妃說過的那個人就是她。
”
玉貴妃詫異的回身一瞧,還真是。
正要說什麼,外頭宮女回禀,說是婉貴妃過來看望晉王。
玉貴妃又忙迎過去,待婉貴妃入内時自是一番客套。
兩人同為貴妃,婉貴妃雖得盛寵,膝下隻有個公主,于皇嗣無礙,玉貴妃膝下雖有晉王,但從來都是佛口佛心,與世無争,兩人住得又近,處得也算是融洽。
三個小姑娘暫被撇在一旁,婉貴妃到榻邊問候晉王的病情,同樣是當母親的人,自然十分了解如今玉貴妃的心情,說話間拿起帕子擦着眼睛,也是覺得這孩子可憐。
旁邊謝璇稍稍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