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玥被扇了一巴掌後徹底傻眼了,随即哇的一聲哭出來,大聲道:“謝璇你居然敢打我!
”撲上去就要撓謝璇的臉。
旁邊羅氏也是大為光火,雖然礙着謝缜在這裡,沒敢當即招呼回去,卻是一把擰住謝璇的胳膊,怒聲道:“這丫頭,怎麼能對姐姐動手!
”
不止是羅氏,就連謝缜、謝珺和弟弟謝澹都傻眼了。
尤其是謝缜,本想着給小女兒主持公道,可小女兒這般作為實在不妥,當下臉色一沉,就想訓斥謝璇。
謝璇卻不容他發作,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夫人偏心!
以前五姐姐欺負我的時候你從來不說,這回我就是隻說了實情,比給爹爹看,你就罵我。
嗚嗚,五姐姐說我是沒人疼的孩子,夫人不疼我,爹爹也不疼我了!
嗚嗚,胳膊疼……”
淚水漣漣的看向謝缜,滿腹委屈。
謝缜原本還是有點惱怒,聽了這話卻是心裡一軟。
旁邊謝珺雖然多數時候都在閨中不怎麼出門,卻向來都肯護着妹妹,以前從沒聽謝璇說過這樣的話,此時聞言也是詫異,搶過去掰開了羅氏的手,掀起紗袖一看,嬌嫩的胳膊上已有了幾道深深的紅痕。
謝珺不敢對羅氏發火,隻能冷冷淡淡的看着謝缜,将通紅的胳膊遞過去給他看,“父親,璇璇畢竟是個孩子。
”
姑娘家手臂何等嬌嫩,羅氏剛才急怒之下沒注意分寸,手臂上紅痕醒目。
旁邊謝玥見父親不給她做主,哪裡肯依,當下大哭道:“娘,她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我!
我要取我的小鞭子來,你幫我打她!
”
小孩子氣怒下口不擇言,謝缜卻聽出些端倪來,不悅的看了羅氏一眼,叫人把謝玥扯開。
羅氏連忙陪着不是,“玥兒年紀小,吃了虧說話沒大沒小,求老爺你包涵。
至于小六落水的事情,怕是有什麼誤會。
”
“能有什麼誤會?
”謝珺卻是不肯讓步的。
她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自從五歲那年母親和離出府後,就一直想保護着這對雙胞胎弟妹。
隻是畢竟是個姑娘家,比不上羅氏的手腕,謝璇吃的很多虧她竟然從不知道,如今聽謝璇哭訴,自然不肯罷休。
“玥兒怎麼會故意推小六入水呢……”羅氏看着謝缜愈發陰沉的臉,聲音小了些,“怕是玩鬧的時候不小心。
”
謝缜道:“那就找人問問。
”便看向謝璇,“當時有誰在場?
”
若是換了從前,謝璇必然秉承“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怕别人說她不乖、怕老夫人責怪她不顧家裡顔面,絕不會抖露出來。
可現在不想這樣委曲求全了,謝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出手都不怕,她隻是說出實情而已,何必在乎别人說三道四?
更何況,若不将這件事情鬧大點,又怎麼扭轉局面,将這個惡女人的面目戳穿?
當下将在場的人都說了。
謝缜派了老媽媽過去一詢問,還真是确有其事,于是愈發惱怒,狠狠的斥責了謝玥一頓,連帶着羅氏都挨了重罵。
羅氏心裡不甘,謝玥心裡更是跬怒,等謝缜一走,便沖進謝璇的屋裡來,想要教訓這個突然變“瘋”的丫頭。
誰成想謝璇再也不似往常那樣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兩個人對着奚落了幾句,一言不合就扭打起來。
倆人年紀相當,謝璇雖說病着,心裡卻藏了多年的憤恨,厮打的時候毫不手軟,且死過一回的人,格外有股狠勁兒,便惡狠狠的将謝玥揍了一頓出氣。
羅氏聽說此事後當即去謝缜面前告狀,卻被謝缜斥責了回來——若不是謝玥不服管束去找茬,又怎會惹得謝璇惱怒出手?
這件事随即在院子裡悄悄傳開,到端午那天韓家兄妹來看她的時候,韓采衣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風聲,出口就是打趣,“一向看着璇璇溫柔乖巧,誰知道還能跟人打起來,可真是叫我大吃一驚。
想來這病也快好了吧?
”
“快好了,謝謝你來看我。
”謝璇對韓采衣格外親近,笑容綻放。
前世她嫁進韓家後才知道婆母其實一直不喜歡自己,韓采衣尚未出閣的時候,還會在婆母的多番刁難中幫她,實在是個熱忱心善的姑娘。
隻是後來她也出了閣,便極少再有見面的時候了。
韓采衣便嘻嘻的道:“哥哥聽說那天在謝池的事情之後擔心壞了,這回非要跟着我一起過來,隻是不好進屋,就在院裡等着呢。
你要不要出去讓他看一眼?
”
謝璇原本是跟她在紫檀收腰的八仙過海圓桌邊坐着的,聽了這話的時候臉上笑容一僵,手指不由摳住了桌沿,“怎麼他也來了?
”
韓采衣卻是沒有發覺,“他來拜會謝叔叔,順道跟了過來。
你看他在外面可憐得,我先喝兩杯茶,你去把他打發走算了。
”
謝璇瞧一眼窗外,有點按捺不住了。
雖然臨死前對韓玠多有怨意,然而他畢竟是她在心裡珍藏了許多年的人,是記憶裡最溫暖的玉玠哥哥。
那時他正月裡就啟程去了雁鳴關,她診出身孕後,輾轉反側的思念了九個月,臨死都沒能見着他一面,算是含恨而終。
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
謝璇便起身道:“總不好叫玉玠哥哥總在外面等着,我去瞧瞧。
”
謝璇所住的地方是謝缜夫婦所居棠梨院的西跨院,配了三個大丫鬟和幾個小丫鬟,并一位媽媽和幾個做粗活的婆子。
棠梨院顧名思義,因梨樹和海棠樹而得名,她這院子裡就有一棵據說是上了百年的老梨樹,枝桠橫斜樹皮粗裂,這時節裡濃蔭覆地,十分陰翳。
韓玠就站在梨樹下,正往這邊望着。
他如今隻十七歲,修長的身材白淨的面皮,容貌生得極好,配着那錦衣玉冠,着實是豐神如玉,姿态飒然。
興許是多年來養尊處優,興許是他天賦極高,習武修文都是輕而易舉,整個人透着點懶洋洋的味道,仿佛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
此時的他還隻是靖甯侯府的二公子,還沒跟着父兄去雁鳴關外喝風吃沙,沒有被塞外寒風吹得黝黑,也沒那股沙場征伐後的粗粝氣。
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容貌出衆,站在那裡的時候仿佛臨風玉樹,姿容磊落。
謝璇蓦然覺得眼中濕漉漉的,忙仰頭去看檐下挂着的畫眉鳥籠。
“璇璇。
”韓玠站在樹蔭裡,朝她走了兩步又停下。
十歲的小姑娘擡頭望着鳥籠,臉蛋兒沐浴在陽光下,可以看到烏溜溜的眼中分明有閃爍的淚花。
她卻微微咬着唇,使勁兒的瞪眼睛。
頭上雙髻垂髫,拿珍珠流蘇纏在發髻上,簪一朵海棠堆絹宮花,小小的臉蛋兒粉撲撲的,細膩嬌俏。
韓玠傻了似的看着她,眼底波瀾翻湧。
謝璇站了好一會兒才克制住了澎湃的情緒,緩步走下台階。
玉足上穿着緞面軟底的繡鞋,上頭是海棠色繡錦襦裙,再往上是雙蝶钿花衫,襯着夏日的濃蔭與陽光,玲珑模樣深深印刻在韓玠心底,與記憶重疊。
謝璇匆匆掃了韓玠一眼,便忙垂下眼睑,掩飾道:“這畫眉今兒看着蔫蔫的,不知是不是病了。
玉玠哥哥怎麼來了?
”
“來看看你的病,都好了麼?
”韓玠的拳頭在袖中緊緊握着。
不同于以往的輕快張揚,他的聲音沉沉的,目光落在謝璇身上,仿佛深海波瀾,蘊藏無限深意。
謝璇低垂着頭看腳尖,不敢擡頭與他對視,生怕洩露了心底的情緒。
她瞧着梨花樹根下那不知名的野花,聲音悶悶的,“快痊愈了,多謝玉玠哥哥記挂。
”
“是快痊愈了。
”韓玠強自低聲一笑,也沒有靠近她,帶着點打趣的味道,“聽說你還能跟人打架,想必也恢複好了。
”
謝璇詫異擡頭,跟韓玠的目光碰個正着,“怎麼玉玠哥哥也聽說了?
”
“有人四處宣揚,想不聽都不行。
”
這個人就是羅氏無疑了,謝璇心裡暗恨。
不敢明着來,羅氏就隻會玩陰的,這事兒四處傳開去,老夫人那裡必然覺得她丢了謝家臉面,回頭必然是一頓狠狠的唠叨,羅氏倒是會算計!
心裡存了點氣,謝璇便隻哼了聲。
韓玠卻是一笑,那笑容雖然牽起來,卻始終沒到眼底,仿佛有一股悲涼的情緒藏在眼底,吞噬了所有的笑意。
他跨前一步,拍了拍謝璇的肩膀,語調像是教她做人的大哥哥,“璇璇你還小,就算意氣用事,也不該把自己裝進去。
謝叔叔那裡……嘶!
”
看着謝璇小豹子般擡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住的模樣,韓玠呆住了。
謝璇眼裡卻已滿是淚花。
他憑什麼這樣教導她,就因為她是他早已定下的妻子嗎?
他既然期望她過得好,前世為什麼又丢下她不管?
他知道韓夫人有多難纏嗎?
知道她沒有母家的扶持、沒有夫君的陪伴,日子過得多心酸嗎?
知道她多希望生下那個孩子,等他回去嗎?
知道她臨死的時候多想他、多怨他嗎?
他憑什麼沒事人一樣,輕描淡寫的用如此親近的語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