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第199章 名不副實
蘇侯心都要碎了。
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從來高貴端莊,不曾失過态,如今這般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讓他自責又無措。
自從兩個兒子成年入朝之後,朝政大事他幾乎已漠不關心,可即便深居簡出多年,他手裡的勢力仍然不容任何人小觑分毫。
拍拍女兒的脊背,蘇侯面無表情地透過敞開的大門看向廳外,外面陽光晴好,空氣清新如斯,與他們陰霾籠罩的心情成截然對比。
“清兒,為父會讓你如願的。”
這句話平靜中透着決絕,若是感官敏銳之人,甚至能聽出其中絲絲不易察覺的殺伐之氣。
皇宮禦書房裡,此際亦是一片冷凝壓抑的氣氛。
蒼聿雲正在對着一堆折子發愁,對面蒼墨白剛說出來的話更讓他所有的好心情瞬間不翼而飛,“選妃?”
蒼墨白點頭,“沒錯。”
“皇叔的決定?”蒼聿雲臉色有些蒼白。
蒼墨白看了他一眼,還是點頭,“是。”
沉默了良久,眼前折子上龍飛鳳舞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蒼聿雲隻覺得煩躁,并且焦慮不安。
“皇上似乎有心事?”蒼墨白皺眉,“皇帝選妃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皇上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即便是在平民百姓家,這個年紀成親也很正常,不知皇上到底在害怕什麼?”
蒼聿雲一震,臉色更白了幾分,雙手扶額,頹廢地撐在禦案上,雙眼無神,半晌也不說一句話。
害怕?不,他根本不是在害怕。
隻是,那樣玄乎的事情,他又該怎麼跟别人說?
禦書房裡氣氛有些凝滞。
蒼墨白表情有些沉冷,覺得事情似乎太過不尋常,皇上的這個反應,實在讓人沒辦法不産生重重疑慮。
“皇上。”沉默維持了良久,蒼墨白終于開口打破了讓人不安的沉寂,“你心裡如果有什麼不為人知――嗯,或者難以啟齒的話,不妨與臣訴說,臣可以保證,走出了禦書房,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聽到與之有關的半個字。”
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以皇叔的口吻說話,雖然對方并不一定會為此動容。
或許在蒼聿雲心裡,蒼氏皇族真正讓他視為親人的,除了蒼鳳修,再沒有别人。
“六皇叔。”緩緩吐出一口氣,蒼聿雲背靠着龍椅,擡眼注視着蒼墨白,褪去了眼底的低落與沮喪,嘲諷似的勾起唇角,“在朕面前稱臣,你不會覺得心不甘情不願嗎?”
蒼墨白一呆,“什麼?”
“在朕這個名不副實的皇帝面前,你看似恭敬地自稱為臣,實則心裡一定很鄙夷,甚至是厭惡朕這個侄子吧?”蒼蒼聿雲淡淡一笑,那笑容透着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睿智,又似帶着淡淡的過盡千帆的滄桑。
蒼墨白臉色微變,沉默之間,終于明白蒼鳳修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的這個皇帝侄子,的确不是個軟弱的主,他隻是不喜歡殺人,不喜歡手染皿腥,不喜歡過分的算計,但是,這真的不代表他可欺。
以往露于人前的溫和和淡漠,原來皆是假象。
聽起來很平靜的幾句話,卻是直擊人心深處,犀利準确得讓人連反駁都不能。
如此的敏銳與狡猾,如果他肯花三分心思在江山社稷上,不但朝臣俯首帖耳,蒼氏皇族在他手上也絕對可以再繁榮昌盛至少五十年。
可是,自從十歲即位至今,整整九年的時間,他看起來始終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需要别人的羽翼來保護自己,需要别人來承擔原本該屬于他的責任,甚至,利用他人來做他手裡的刀劍,清除社稷之前的野心與障礙。
蒼墨白突然間生出一種錯覺,眼前這個才十九歲的孩子,其實才是蒼氏皇族中最無情的一個人。
冷漠,自私,為了心裡那點不為人知的執念,可以毫不羞恥地利用身邊最近親之人,甚至根本不會為此感到自責與内疚。
蒼聿雲此時顯然不在乎蒼墨白是否看透了他,也根本無所謂自己在别人眼裡是個怎樣的存在,他隻知道,他所堅持的,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也無法勉強。
“朕不會娶妻,不會選妃。”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
蒼墨白眼底神色微變,恍惚看到了蒼鳳修說話時的神态。
歎了口氣,蒼聿雲低落的語氣又回到了他一貫的表情,遇到困境時不知該如何抉擇的沮喪與煩惱,“六皇叔,你心裡是不是很希望由七皇叔來當這個皇帝?”
蒼墨白定定地看着他與蒼鳳修五分相似的容顔,心緒沉沉,恍然間才發現,自己其實從未真正看透過這個少年皇帝。
他想讓别人看到的,是他展露在人前的一面,可他隐藏起來的,又究竟是什麼?
這一瞬間,蒼墨白感覺有些無力,“皇上,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想選妃,也不想當這個皇帝。”蒼聿雲道,“但是,你該知道,這個想法在七皇叔那兒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
蒼墨白沉默了良久,才冷笑,“你是覺得我腦子壞了?還是以為我當真愚蠢至此?”
蒼聿雲搖頭,“六皇叔不愚蠢,腦子也沒壞,所以應該能分辨得出我說的話是認真的。”
蒼墨白臉色沉凝。
“我不想當皇帝。”蒼聿雲自顧自地說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蒼墨白是否相信,“不想當皇帝,卻也不想讓皇族陷入内亂,所以,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
蒼墨白并不說話,隻是這般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前還彷徨無助的少年皇帝,在下了某個決定之後,這會兒眼底流露出的,竟是無所畏懼的堅定與冷靜。
仿佛轉瞬間又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裡,蒼墨白确定,自己至少看到了蒼聿雲三種不同的面貌――柔弱的,需要人庇護的單純。冷漠的,令人心生警惕的自私。決絕的,仿佛隻言可以定乾坤的果斷。
隻是,他依舊分不清,究竟哪一種性格,才是真正的他?
究竟又是什麼原因,才導緻他如此?
還是,一直以來他就是在衆人面前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