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高煦讓阿劄失裡率一萬精騎返泰甯衛,自己則與甯王一道,率着兩萬泰甯鐵騎、三萬甯王府護衛和一萬五千都使司軍卒,以及一衆原大甯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員,浩浩湯湯地向松亭關而去。
由于非軍職人員衆多,僅甯王家眷便占乘了數十輛馬車,是以隊伍的行軍速度偏慢,第三日下午方至松亭關。
第五安本欲先行返回北平,但被朱高煦勸住,隻得與任建建、古醉等人騎行在隊伍前列,随大軍一道而行。
松亭關守将蔔萬已經獲悉北平起兵的消息,正自嚴防死守。遠遠見着數萬甯王大軍,心中頗有些驚訝,以為甯王将要開拔北平平息燕王之亂。
蔔萬卻是不知朱高煦早有布置,其令第五安等人亦是換上甯王府護衛甲衫,擁簇着甯王行在最前列,而十五神甲則緊緊伴随着甯王世子等人的馬車旁邊。
甯王朱權自親手寫了清君側的靖難檄文後,便知曉自己已然上了燕王的船,況且數十家眷被朱高煦挾持,于是再無二心,便配合朱高煦之計,誘蔔萬開門。
第五安身後三十餘名豪傑再次顯示了遠超普通軍卒的身手,等蔔萬出關迎接甯王之際,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其擒下。
是以,朱高煦輕易奪了松亭關,不僅再增一萬五千兵力,更讓北平後方完全安定,成為北平的強大屏障。
七月初九午時,大軍抵至北平城。
聞得這個消息,最高興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靜女,一個是燕王朱棣。
靜女的高興自然是源于幾日不見如隔秋兮的思念,那得等到夜深人靜且雖然不住一屋但總覺得會影響到她練功的徐妙錦歇息之後,才能在黑暗中羞澀地表現出來,故不多提。
朱棣卻是親至安貞門相迎,見着朱權便抱頭痛哭,說是自己如何的不容易,如何的無奈,以及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等等。
用了半個時辰與兄弟叙感情,用了四個時辰把兄弟的兵馬進行整編,朱棣終于長舒口氣。
自七月初四起兵後,朱棣勢如破竹攻降通州、薊州、遵化、密雲、居庸關諸地,除去鎮守各地軍卒,此時留置北平的兵力已達七萬之衆。
雖是如此,但南面是朝廷,背後是大甯,朱棣仍是時刻警惕,不敢放松一分。眼下不僅後方穩定,又得甯王八萬之兵,且以騎兵居多,朱棣自然心花怒放。
是夜,燕王府燈火通明,朱棣招衆将同宴,名為給甯王朱權洗塵接風。席間數十人,個個熱情澎湃、鬥志激昂,唯有兩人略有些不自然。
一個當然是朱權。
雖說朱棣開場便說明他是宴間的主角,但他心知肚明這隻是一個名頭而已。知道自己說話沒有一點分量,卻不得不附着朱棣不停地談笑風生,又得與衆将交杯換盞,心中頗有些身不由已的難受。
二則是第五安。
能夠入進廳中宴席的人,無不是張玉、朱能、張信這些朱棣中意的大将,或者道衍這種燕府的重要謀臣。他自知什麼都不是,顯然應當與古醉、任建建等人一起,無奈朱高煦死活要将他拉進來。雖然朱棣也笑着客氣了幾句,但他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尴尬。
以戰事在急為由,朱棣隻允衆人飲酒三杯,且是敬向甯王,其後便再無酒飲。對此第五安毫不奇怪,因為他已聽出眼前場面名為宴請,實則是下一步軍事行動的布置會議。
先時朱棣已宣令将十五萬人馬整編為左、右、中、前、後五軍,其親領中軍五萬,朱高煦領左軍兩萬、張玉領右軍兩萬、譚淵領前軍兩萬、王真領後軍兩萬,而世子朱高熾領軍兩萬鎮守北平。
此時聽衆将議及何日揮軍南下,朱棣擺擺手,說道:“懷來未破之前,暫不宜南下。隻是懷來由宋忠守着,倒有些讓我為難。”
譚淵是朱棣舊将,其人彪悍嗜殺,拍着兇脯說道:“殿下放心,我率軍前往,兩日之内必将懷來攻下。”
張玉是前元降将,多善謀略,搖頭道:“不可,懷來三萬軍卒皆是我燕王府護衛,兩相厮殺終是不妥。”
譚淵道:“你是将他們視作兄弟,他們卻未必這樣想。聽說宋忠治軍甚嚴,說不得那些人已經服了宋忠、叛了燕王。”
朱棣示意衆人安靜,道:“自初四起兵已有五日,懷來必然已知北平情形。然至今日都沒有任何動靜,且由細作探知,懷來城防甚嚴,想來宋忠确實領兵有方。但是,我仍然想再試一試,看看我燕府出去的好兒郎們,是否還認我這個燕王。你們議一議此事。”
此話一出,席間數十人紛紛私語,交換着個人觀點和主意。
朱高煦忽然大聲說道:“第五兄弟,你認為當如何?”
第五安雖然列席,但一無官職二無爵位,更沒有領兵,當然居于末席末位。而朱高煦則近于朱棣,與第五安幾乎是一頭一尾的位置。
這一聲喊出,宴間頓時一靜,數十雙眼睛齊齊向第五安看來。
第五安正覺無所事事,突聞朱高煦問自己,又見衆人觀注,心中想也未想便道:“動員感化素來是我黨……燕王曾經用過的方法,當日一番陳詞便讓北平軍民齊心,我想…….對懷來也應當如此。”
第五安的不自然,唯道衍略略能體會。他現在堅定地認為大師兄還是原來的大師兄,其才略自然不弱于朱棣手下任何能将。但感覺朱棣對第五安仍是不太感興趣,而自己似乎又不便強于向朱棣推薦,心中頗有些為難。
此時聽第五安如是說,雖然一時不明白他的策略,但重在對大師兄的信任,亦是大聲說道:“此言甚善!”
朱棣覺得第五安此言頗合自己心意,又聽道衍說甚善,心道:“莫非太師已與他師兄有所合計?”于是笑道:“第五公子可否再說細一些?”
第五安清咳幾聲,腦中緊急思索,道:“既然懷來軍卒都是燕王府護衛,則其家眷定然在北平。所謂動員,則是對其家人講明道理,把他們集中起來,讓們到陣前喊話。所謂感化,則是通過家人喊話,讓懷來軍卒不再抵抗,主動回到燕王帳下。”
這個方法第五安也不知道是出自記憶裡的哪一塊,或許是某個電視上演的剿匪畫面也不一定。但他覺得這個方法至少是一個少死人的方法,所以還是說了出來。
席間衆人聽後卻反應強烈,多有否定之人。
朱棣心道:“兩軍交戰,實不宜讓婦孺上前線,不過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成與不成總歸是他的主意……”笑道:“既然第五公子深思熟慮,便試上一試。張玉、譚淵部緊随其後,保證百姓安全。”
譚淵等人頗不以為然,但既然朱棣下令,也便隻有應下。回頭想過,便明白朱棣的真實意思。
試一試又不要錢,感化不成,立改強攻。
第五安說完之後才開始細想此事到底行不行得通,對朱棣等人所議之事并未上心。等宴畢後,他便匆匆而出,欲去尋着古醉等人商量。
不想朱高煦跟來,笑道:“第五兄弟,你是怎麼想到那個法子的?”
第五安實話實說:“談不上法子,就是想着能不能少死些無辜的人而已。”
朱高煦沉默了半晌,道:“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第五安笑了笑,道:“這個我已想明白,就是說說罷了,不然我也不會随你來北平,更不會在燕王府中住下。”
朱高煦點點頭,忽然問道:“第五兄弟,你有沒有想過将來……或者說以後吧,我們的子孫會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道?”
第五安暗自一怔,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朱高煦,見其問得甚是認真,便說道:“想過,而且我應該比别人想得多一些。”腦中自動閃出一些男人留辮子、倭國入侵的畫面,又道:“我希望我的子孫後代能夠生活在一個富強、安定的……大明朝。”
朱高煦長歎一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第五安似乎受到朱高煦的情緒感染,亦是長歎一聲,道:“所以,我希望燕王能夠成功啊。”
見朱高煦直直盯着自己,第五安心下微驚,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那樣的話,戰争就可以早些結束……”
朱高煦笑道:“我明白。第五兄弟,你認為決定戰争勝敗最主要的因素是什麼?”
第五安想了想,道:“士氣。”
朱高煦搖搖頭,笑道:“我覺得是火器。如果火器的威力足夠強大,憑你多少人、多高的士氣,都隻有灰飛煙滅的結局。對了,我改良的大型統炮雖然數量不多,但威力遠遠強過寶源局所制的統炮,所以我對勝利充滿信心。”
第五安心中一動,忍不住看向朱高煦,突然大聲說道:“你是明非!”
這是一句六百年後的蜀川話,卻是他覺得朱高煦的話甚是奇怪,而話中更顯露出熱兵器稱雄的觀點,便再度想到那個生死不知的明非,是以出言試探。
朱高煦一臉納悶,道:“你喊叫什麼?”
第五安定定地看着朱高煦的眼睛,确認其并無異常,便讪笑道:“一句仙語而已,就是……燕王必勝的意思。”
朱高煦笑道:“沒錯,燕王必勝!”
二人再閑聊片刻便各自散去,第五安尋着古醉等人交換感化懷來軍卒的事情,靜女和想得美喜重逢以及與易囝囝一見便熟等等細事便不多提。
次日,朱棣将懷來軍卒的家人統計出來,共計六千餘人。等朱棣訓示完畢,第五安又稍稍作些布置。
第三日卯時,第五安、古醉等人率六千百姓于前,張玉、譚淵各率兩萬軍卒于後,向懷來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