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李景隆披甲上陣。
看到昨夜上報的詳細戰損,他覺得自己的計劃真是無比英明。昨日一戰,南軍場面上雖然占了上風,但戰損比則有些不堪。
燕軍損兵近三萬,南軍則傷亡逾七萬。
而這樣的戰損比例正好說明自己的計劃是正确的,因與與朱棣這樣的對手正面硬拼真是很難獲勝。
至少短時間内不能獲勝。
但是,如果按照自己計劃走,則戰勝朱棣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李景隆輕喝一聲,坐下戰馬蹬蹬向前慢跑起來。
他甚至有些同情曆史上那個真正的李景隆,不是他太蠢,而是對手太狡猾;不管誰遇着朱棣這樣的對手,結局多半都會是打敗仗正常、打勝仗才是反态。
但那是曆史,現在他更同情朱棣。
可憐的朱棣永遠不會知道,他面對的不再曆史上的李景隆,更不是他口中的九江兒,而是來自六百年後的自己。
“咳咳!”他清咳兩聲,暗暗提醒自己:“驕傲使人落後,慎重!隻有慎重,才能讓今日的交戰沿着計劃的方向走,才能讓大軍順利南撤,才能撂倒朱棣。”
他虛眼看向天空,判定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曆史上那道吹斷将旗的怪風實在沒有刮起來的氣候基礎,于是将心思再重新歸集到作戰計劃上來。
為了保證計劃的實施,他必須并且已經做了兩件事情,一是令後面的辎重部隊先撤,二是自己頂到三十餘萬大軍的陣前。
第一件事情不需要多說,辎重部隊行動遲緩,隻能先行一步;第二件事情受到了高巍等人的反對,但卻讓他生出自己都佩服的勇氣和豪情。
自己這個大将軍頂在陣前,不僅僅是鼓舞士氣,更重要的是唯有這樣才能迷惑朱棣,才能讓朱棣沒有顧忌地向南追殺。
确定再無遺漏,李景隆大手一揮,軍陣向前挺進。
燕軍,與南軍相隔五裡對峙。
同樣的戰損在朱棣心中得出的結論,自然和李景隆完全不一樣。但這個結論卻讓朱棣明白,眼前的李景隆和記憶中的九江兒到底不同。
不論南軍傷亡多少人馬,但昨日一戰自損近三萬,這是朱棣不能接受的結果。而這個結果,顯然與自己的輕視和冒進有關。
朱棣之所以不是尋常人,其表現之一就是能夠坦然而及時地認識、承認和改變自己的過失和缺點。
包括以前曾聽聞的一個傳言。
在耿炳文初到真定時,就有消息說朱允炆曾有明令,不能讓他背負殺叔父的惡名。
朱棣初聞消息,雖談不上相信,但也沒有過度置疑。而經昨日一戰,他果斷地認定這确實是謠言。
否則,自己甲裙上十數個箭洞和破敗的戰旗又是哪裡來的?
在這樣清楚而清醒的認識下,他調整了策略,今日必定不會再以殺敵多少為目的;而是準備集中七萬人馬,直接沖擊李景隆大帳。
此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似乎是天意,昨夜的計劃與今日的實況竟然完全謀合;遙遙望去,李景隆的将旗顯眼地出現在南軍前陣,看在朱棣眼中,似乎它就是勝利的标志。
勝利,還有另外一道保障。
雖然沒有消息回傳,但按時間算來,河西的朱能部今日應該能渡河,成為一支改變甚至決定戰場局面的奇兵。
與此同時,南軍在昨日戰中并沒有展示出他們火器的強大,也令朱棣感覺意外而欣喜。
或許,今日便是一戰定勝負的日子。
看到如山如海的南軍兵陣向前移動,朱棣亦下令大軍向南挺進。
兩軍一動,地面便開始顫抖,空氣在如悶雷般的腳步聲中,又開始變得壓抑起來。說不清是不是數十萬人擠迫造成,在兩軍相隔不過一裡時,空氣忽然流動起來。
起風了。
李景隆乍一察覺時難免大吃一驚,但很快又欣喜起來;确實起了風,但并不大,而且風向竟是由南向北。
他忍不住回頭瞟了眼将旗,暗道:“旗杆十寸有餘,哪裡是風吹得斷的?所謂李景隆被風吹敗在白溝河的曆史記載,應該是野史吧?”
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過多理會這是不是野史,畢竟朱棣就活生生地在對面。
兩軍再遇,撕殺又起。
李景隆的軍令已下達到千戶一級,今日之戰用半力即可,且要作好南撤的準備;朱棣則孤注一擲,下達的軍令是全力沖擊敵人的中軍大帳。
此消彼漲,燕軍很快便攻入南軍陣中,而朱棣更是率數千騎沖殺到距離李景隆一裡之外的地方。
李景隆亦認出朱棣,見其手起刀落、勢如破竹,不禁暗暗心驚;正欲提前下令南撤,卻又發現異常。
竟是燕軍後方似乎有些騷亂。
正自疑惑,已有令騎飛馬而來,報道:“大将軍,平安部正自敵軍後面出現,他願與大将軍前後夾擊,大破燕軍。”
李景隆心中一動,暗道:“我讓平安西渡,不過是為了防止燕軍偷襲,既然他現在殺回東岸,看來西岸已無敵軍……”
如此念起,他瞬時有些激動,暗道:“計劃不如變化快,既然目的就是為打敗朱棣,我又何必那麼死闆?不過,南撤的軍令已下……”
李景隆有短暫的猶豫,但斬殺朱棣的誘惑實在太大,終是下定決心:“此時再下令全軍強攻顯然有些遲,但正所謂機不可失,能今日打敗朱棣又何必等到明日?!”
此念如箭出,李景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更忘了自己堅守多日的慎重,當即下令全力攻擊;其餘各部還要等令騎通傳,身邊衛隊則立即行動起來,沖着朱棣殺去。
朱棣一直關注着李景隆的大旗,見其突然向自己逼近,心中也是禁不住微奇;同時亦察覺身後異常,回頭一瞧,竟見着了平安部的旗幟。
朱棣心中微驚,但并不慌亂,立即撥馬側向運行,以避開前後受敵之困境。但如此臨時之策,很快讓身後的燕軍失了分寸,漸漸分散。
李景隆瞧得分明,心中狂喜若顫,喝令左右:“前方之人便是朱棣,殺之有賞!”
周圍俱是南軍精騎,聞得大将軍令後更是勇猛直前;一路亦有不少南軍發現情況,便跟着圍追朱棣。
馳出數裡,朱棣身後僅跟着十數騎;而此時,他躍馬上得一個土丘,然後勒馬高呼:“燕軍援軍到矣!”
李景隆差點樂出聲來。
曆史真有趣啊,原來的朱棣确也遇着這般困境,最終躍上河堤假意招喚援軍。可恨那個李景隆竟然信了,膽怯了,從而被朱棣覓機逃走。
此時自然不一樣,雖然朱棣所處的位置不是河堤而是土丘,但又有什麼區别呢?不過是使詐罷了!
李景隆從未像此刻這樣興奮,斬殺朱棣的念頭也從未像此刻這般強烈。
他握劍在手,喝令身後數百精騎向土丘沖去,瞬息過後,距離土丘便隻有數十步距離。
就在這些,他眼中突然出現一道黑線;不及眨眼,那道黑線便如春筍般冒出土丘,竟真是燕軍!
朱棣高呼一聲,然後領着看不清數量的燕騎從上自下沖鋒下來。
李景隆大駭,急勒馬頭,向回狂奔;馳出十數步,身後便已傳來兩軍拼殺的聲音。
這一反轉太過突然,他的心懸到了嗓子眼,直到重新跑入南軍陣中,才敢瞪眼回瞧。
而這一回瞧,他立即瞠目結舌。
風來了!
微風中有一團淡黃色旋風,極快而詭異地四下飄移;但凡接近的軍卒,不分南軍、燕軍,無不像蚱蜢般向四面彈射開去。
李景隆突然打了個激靈,因為那團旋風沒有任何預兆地向他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