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末刻,道衍與第五安入得燕王府。
朱棣充滿歉意,歎道:“第五公子,實在抱歉,昨夜我歇息得早,聽聞你找我有事?”
第五安笑了笑,道:“斯道,你與燕王說說。”
道衍神色凝重地湊近朱棣,将謝貴等人欲密擒他的消息低聲道出。
朱棣聽完不語,半晌忽地一笑,道:“如此甚好,我裝瘋賣傻總算有個頭了。不過,張信畢竟是朝廷派來的人,他的話是否确實呢?”
道衍看看第五安,道:“确實。”
朱棣亦看看第五安,踱步道:“太師的話我自然相信,隻是……”話未說完便凝眉沉思起來。
此時朱棣确有些遲疑,他看出道衍的消息來自第五安,也認為第五安的消息來自張信,畢竟張信昨天深夜來訪,絕不會隻是來探望自己。
張信确實是一名猛将,但畢竟多年沒有往來,對于他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而真正讓朱棣遲疑的是朱高煦,他一直認為朱高煦是去了燕山集結那兩千殘元降兵,并且一定會在自己起事後突襲到城下,與自己來個城内城外同時夾擊。
但朱高煦去了二十多日,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數日前朱棣遣人打探,竟然發現朱高煦和降兵都不知去向,像是消失一般。
朱棣知道此時應該當即立斷,但朱高煦這種意外讓他頗為納悶,進而導緻遲疑。
對于朱棣的遲疑,道衍心中了然,道:“殿下,不管如何,總要見見張信再說。”
朱棣點頭,叫下人喚來馬和,說道:“速令張玉、朱能、丘福、薛祿、李遠、譚淵、王真前來。”又令下人叫來朱高熾、朱高燧。
待衆人齊聚廳下,正逢下人報張信來訪。
張信進得廳後一眼便看見朱棣,暗道其威儀如舊,心中莫名有些激動。又瞟得張玉、朱能等舊時好友,個個英威軒昂,更産生一種置身昔日燕府的錯覺。隻覺鼻頭一堵,便跪拜下去:“張信見過燕王殿下……”
朱棣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将張信扶起,唏噓道:“我麾下的好男兒,你可救了我,救了我燕王府啊!”
張信一凜,方記得此行目的,心頭念轉,知道定是第五安将相關情況告訴了朱棣。又聽朱棣如此說,亦知道在場衆人均是朱棣心腹要人,不用避諱,趕緊說道:“謝貴、張昺讓我來送拜貼,意欲入府對燕王殿下不利。”
朱棣輕輕搖頭,歎道:“有我恩張,何懼之有?”
張信急道:“殿下萬萬不可如此說,這可是折煞了張信!我隻願追随殿下,更是不容任何人對殿下起謀害之心。”
朱棣笑道:“此事不急,你先見見諸位舊友。”
話音一落,張玉等人紛紛上前,與張信一一見禮,甚是親熱。張信滿心歡喜,更感受到朱棣的沉穩大氣;一邊與衆人回禮,一邊暗道此番到底是作了正确的選擇。
第五安早覺得張玉等人氣宇不凡,必定是朱棣在靖難之役使用中的重将。腦中卻沒有關于這幾人的記憶,便借此與衆人見禮相識。
片刻,朱棣示意衆人就座,道:“太師,眼下當如何應對?”
道衍微笑道:“将計就計,唯求一快!”
朱棣點點頭,緩緩道出如何将計就計,最後看向張信,說道:“此事能否成功,全憑恩張啊。”
張信趕緊起身,道:“殿下放心,我已布置妥當。”接着便将其如何布置詳細托出。
朱棣道:“還有一要緊事,便是城西北軍營。斬殺謝、張二人後,你立即率軍前往,向軍卒說明情由,務必保證軍營不亂……讓燧兒與你同往。”
張信、朱高燧知道事非尋常,均正色應下。
朱棣與道衍互視一眼,點頭道:“府中八百甲士亦有重任,那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九門,讓北平城盡在我等手中。”忽地起來,沉聲道:“衆将聽令!”
這一聲突然而威嚴,連第五安亦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凜,與張信等人齊齊起身。
見朱棣環視一番,說道:“張玉奪文明門、朱能奪麗正門、丘福奪承門、薛祿奪平則門、李遠奪健德門、譚淵奪崇仁門、王真奪和義門。”略略一頓,又道:“我親自去齊化門。”
張玉等人各自領命。
道衍看向朱棣,道:“世子鎮守府中,北邊安貞門可由誰去?”
朱棣暗道:“若非煦兒出此意外,怎麼會出現臨時缺将的局面?”瞟着第五安,又心想:“此人身手當是不錯,卻沒有領軍的經曆……不過,安貞門并非至關重要,倒也可以嘗試,順便…….”
念頭及此,朱棣笑道:“那就得有勞第五公子。”
第五安眼瞧着朱棣臨危而不慌、逐一布置,竟似早有計劃一般,心中正自感歎到底是當皇帝的人,确實與衆不同。忽聽得朱棣如此一說,心中有些詫異,暗道:“若是幫着誰奪取城門自然可以,讓我獨擋一面卻有些難。”
正自推卻,又聽朱棣笑道:“還有一事要麻煩第五公子,便是奪安貞門後便直接北去,到燕山一帶尋着煦兒,務必将此事告訴他。”
第五安點頭暗道:“通知朱高煦倒是不難,可是領兵……”
道衍自昨夜便對第五安重新找到了大師兄的感覺,亦知道朱棣對大師兄有些看法,認為第五安需要在朱棣面前正下名聲,便笑道:“殿下放心,大師兄定當完成此任。”
張信聽得朱棣一番布置,早已熱皿澎湃,卻沒想到第五安從未領兵一節,隻以自己身經百戰而言,加上以第五安的身手,奪下一個城門實在不難,亦笑道:“第五兄弟,自海門一役,我們又可以并肩作戰了。”
第五安見狀不便再推卻,暗自想想海門衛那城門,也覺得似乎不是很難,便抱拳應下。
朱棣與衆人再細道一番,令各自準備,自己與道衍進了密室。
第五安去與靜女交待,靜女本欲與其一道奪城門,但聽第五安說了府中缺乏人手後,也便同意。
張信急急回到都指揮使司,将朱棣晚上設宴一事說明。謝貴、張昺喜出望外,趕緊張信磋商布置。
在三人密商之時,鄭關西也沒閑着,找着了三名千戶,把張佥事将于晚間開拔燕王府的命令下達。
三名千戶聞言悶聲不語,過了好半晌,一名叫鄧超的才開了口,道:“鄭關西,你我的交情不是一日兩日,張佥事的本事也令兄弟們口服心服。可有一樣,我們都是北平人,若是有人在北平對燕王如何如何,我恐怕難以領命。”
另一名千戶李晨聞言點頭,道:“哼,莫以為我們不知道,燕王是怎麼瘋的?那是活活讓人給逼瘋的!堂堂燕王,竟然在大街上搶酒喝、吃馬糞,我看着都要流眼淚!這還不算,現在難不成還想要将他……”
最後一名千戶叫鄭恺,接口道:“置于死地?鄭關西,請恕我難以從命!”
鄭關西笑道:“三位大哥,你們服張佥事便好,此時不與你們多說,到時自然知曉。我就一句話,我也是北平人,絕對不會讓誰來對付燕王。”
鄧超三人面有疑色,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鄭關西傳達的任務,又各自尋來手下的百戶,将命令逐次傳達下去。
至戌時,謝貴見張信領數十軍卒而來,低聲道:“已然布置妥當?”
張信亦是低聲道:“此數十軍卒皆是我挑選出來的精兵,擒下數人自當沒有任何問題。同時,等我們進了府後,鄧千戶等人即刻将燕王府團團圍住,絕不讓燕王府出來一人。”
謝貴點頭,率先勒馬向燕王府行去,但覺心中澎湃,仿佛又年輕了數十歲。張昺本是文人,此時突然覺得自己有種棄文從軍的豪邁,亦是滿面春風。
至燕府大門,謝貴見除了門人便是一位自稱馬和的侍衛,并無特别情形,心中更加放松。随馬和進入府中,二人一邊笑贊燕府大氣,一邊暗暗觀察,終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于是徹底放下心來。
走得片刻,張昺遠遠瞧着朱棣立于端禮門前,身邊僅有一人相陪,便湊近謝貴,低聲說道:“燕王身側是世子罷?”
謝貴嗯了一聲,低聲道:“一并擒下!”
說話間,見燕王笑着前來,謝貴無由頭的覺得心下一緊,瞟着張信緊緊跟在身側,方又将心放下來,上前笑道:“謝貴拜望來遲,望燕王見諒。”
張昺亦自行禮道:“張昺見過燕王。”
朱棣一臉喜色,道:“我大病初愈,又聞得謝指揮使和張布政使前來北平上任,實在欣喜之至。”
謝貴瞟着身後軍卒蹭蹭上前,轉瞬已将周身圍住,而朱棣卻似不察,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道:“燕王之喜卻不是因為我等,而是皇上想念叔父了,特诏燕王回京師一叙。”
朱棣笑道:“邊防要務實在脫不開身,回京師卻是不能。”
謝貴臉色一沉,道:“燕王,這可是抗旨不遵!”見朱棣仍是一臉笑意,于是大喝一聲:“皇上有旨…….”
話未說完,謝貴便感覺頸上一涼,眼中餘光卻是瞟着似是身側張信劈來一刀。這隻是一念之事,而一念之後便甚事不知,萎身倒地。
張昺卻是看得清楚,見張信突然拔刀砍翻謝貴,心中大驚,道:“張佥事,你這是…….”同是話未說完,便覺背心一涼,扭頭看着一名黑壯漢子,心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此人乃張信侍衛,鄭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