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覺得頭痛無力,眼裡更是一片迷朦,隻瞧見一名蔚藍長衫的男子在迷朦裡斜倚青石,似是熟睡。
肩頭傳來一陣劇痛,靜女忍不住嘶了一聲。那男子一躍而來,輕聲道:“姑娘醒了?感覺如何?”
靜女緩過神來,看着第五安,忍不住撲哧一笑,弱聲道:“我記得我沒掴你耳光啊,怎麼臉上盡是手掌印?”
第五安清咳一聲,似是鎮定,内心卻恨不得覓條地縫鑽進去。
昨夜背着靜女行得半個時辰後,他找到這條小溪,更找到溪邊這個幹淨的石洞,這本是幸事。
然而,不幸的是一路上從後背和雙手傳遞到心裡的柔軟和熾熱卻讓第五安口幹舌燥,尤其是将靜女安置在石闆上時觸碰到她的纖腰,腦子裡竟然再度冒出…….羞于啟齒啊!
是以,第五安隻得用巴掌将那些無恥和下流扇去。如是一夜,直到天微亮才力乏而眠。
靜女自然不知昨夜第五安如此辛苦,更不知第五安腦子裡的念頭,執著問道:“誰能掴你?關外易十三,蜀中第五安,應當不至浪得虛名罷。”
第五安吱唔半晌,道:“昨夜練功…….失手。”
靜女睜大眼睛,問道:“練功失手……在臉上?”
第五安大窘,卻聽靜女呻吟一聲,似是極為痛苦,趕緊伸手探在其手腕,片刻後說道:“原本隻是小傷,不想透進迷藥裡的毒性,卻有些嚴重。”
靜女隻覺耳中亂鳴,肩頭的疼痛竟似傳遍全身,再無力糾結為何練功會失手在臉上之蹊跷。
第五安輕呼口氣,說道:“你先歇一歇,我去采些草藥。”說罷出得洞口,掠上山去。
過得大半個時辰,第五安回到洞内,将金不換、刺兒草、山稔等草藥搗碎成泥;撩起長衫,從下端撕出一根布條,想了想又撕下一根,最後把草藥泥細細敷于傷口,用布條裹緊。
松下口氣,第五安拿着草藥泥和布條來到靜女身側,卻又遲疑起來。
靜女的傷口在肩頭,但敷藥卻須掀開衣衫。雖然隻是露出肩頭來,但總歸是肌膚裸露,實屬不禮。更重要的是,第五安害怕腦子中那些念頭在緊要關頭冒出,且又不能及時壓制下去,那必定會折損乾元宗的名聲。
還有一個要緊事便是第五安自己都不願承認,那便是自己莫名有些膽怯。十八年來,這是第一次與年輕女子肌膚相接。昨夜雖然背過靜女,可她畢竟昏迷不醒,且又剛剛經曆波折,更有老天相助的月入雲層的天黑。
此時,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靜女并未睡去,隻是渾身疼痛難以忍受而閉眼休息,感覺到第五安在身側卻久久沒有動靜,便睜開眼來,見着第五安面色古怪,似又在犯癫,不禁氣道:“你二師父的醫術果真高明,草藥握在你手心就能治好我肩上的傷?”
第五安吱唔道:“這個…...不能隔着衣衫…….莫要見怪。”
靜女明白過來,臉上微微一紅,扭頭道:“反正要殺死你,見不見怪有甚要緊?”
第五安揚眉暗道:“這感覺太特麼奇怪了!我為一個想殺死我的人治傷?不是我說你,第五安你真的是瓜娃子!”口中說道:“情勢非常,姑娘見諒!”遂掀開靜女衣衫。
但覺眼前一亮,靜女半邊肩膀白花花的露出來,殷紅的傷口卻如白雪中的梅花一般,其下便是一道圓潤,隐于衣衫下的突起。
第五安心中一顫,手上動作加快,心中默念:“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于四時…….真白啊!嗯,《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辭焉…….好滑啊!嗯嗯,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
第五安自是辛苦,靜女卻也不易。十七年來第一次被男子接觸到肌膚本就讓臉上滾滾發燙,好在這畢竟是因為自己力乏不能自行敷藥,尚能接受。然而,那草藥透出絲絲涼意,而那手指卻像是發熱一般,如此又涼又熱,讓人身上發軟,心中更似貓兒撓着,難受得緊。
終待完畢,靜女暗自松氣,但覺面上發燙、心亂如麻,隻想随口說些話來,省得場面尴尬,道:“你那八宮劍法的步伐到底是什麼,你倒是說說。”
第五安與靜女所想無差,正想着說些什麼,聽得此語,随口便道:“所謂八宮,即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宮,每宮八式劍招,總計六十四式。其步伐則循洛書九宮,用乾宮劍法則由乾、兌始,終于巽、中宮,用坤宮劍法則由坤、震始,終于離、坎。”
靜女嗯了一聲,随口又道:“那震宮劍呢?”
第五安道:“我不會。”
靜女奇道:“八宮劍法你隻會兩宮?”
第五安道:“正是,我們乾元宗易道功法有地、人、天、道四階,進入人階以後方能使用指象訣和八宮劍法,卻隻能用乾、坤兩指兩宮;升得天階,便可用乾、坤、震、巽四指四宮;唯有突破道階者才能完全掌握八指八宮。”
靜女道:“你才是人階,龍淵便認定你是年輕一代高手,那升到道階會是何等威風?”
第五安笑道:“道階談何容易?我師父不過是天階,卻已是天下五行……他說能突破道階的或許隻是張真人那般的人物,我們乾元宗也是好幾百年才會出得一個這樣的天才,我哪有可能?”
靜女道:“那可不一定!就像我們四海劍法,總計七十二式,我已學得三十六式,連師父都說我将來一定會勝過她……..我師父也是天下五行。”
第五安道:“我自然知道,山水荒上官虩、龍門派錯然道長、水雲間習坎、萬山門黃裳,再加上我師父便是天下五行,武林中人誰人不知?”
靜女道:“那你怎地不認識我?”
第五安想了想,說道:“你也不認識我。”
靜女瞪上一眼,嗔道:“和你說話真無趣,我困了。”說罷閉上雙眼,再不理會第五安。
一覺醒來,天已黑下。
靜女自覺身上疼痛減輕不少,卻見第五安呆呆站在身側,手裡又捧着一團黑乎乎的草藥泥,不由得臉上一紅,輕聲道:“該換藥了?”
第五安搖頭道:“肩上的藥明日再換,這次卻是内服…….伸手必被捉的毒性須得内服菖蒲、葛根汁方能除去。”
靜女哦了一聲,心下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說道:“就這樣吃啊?難道不應該熬成湯藥嗎?”
第五安有些尴尬,解釋道:“此間并無鍋盆,好歹将就下來,其實藥性是一樣的,隻是有些苦罷。”
靜女皺眉道:“有多苦啊?”
第五安道:“望梅止渴,苦也是甜。”
靜女道:“你能說清楚些麼?”
第五安笑道:“就是你把這些草藥想着是你平時最喜歡吃的飲食,那樣自然不會覺得有多苦。”
靜女怔了怔,面上現出一絲回憶和喜悅,道:“我最喜歡吃白米粥,什麼也不添加,隻熬得濃濃的、稠稠的,我能吃好幾碗。”
第五安伸手前送,笑道:“給,這就是白米粥。”
靜女瞪眼道:“這黑乎乎的能叫白米粥?”說完撲哧一笑,将草泥放入口中細細吸吮,卻果真覺得并不太苦。
第五安仍然站着,自上而下看着靜女,隻覺得眼中那如瀑的黑發,如蔥的雪頸,以及先前那一颦一笑均像弦片一般,将心裡某一根弦拔得微微發顫,當下有些慌張,說道:“我…….白天去昨夜那裡…..将那三人埋了。我本來……”
靜女仰起頭來,說道:“你這一說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昨夜那蒙面人提到什麼國公,你可知道是哪個國公?”
第五安道:“據我二師父所說,伸手必被捉這種迷藥二十年前便不再出現在江湖,唯有曹國公府尚存。現在既然能确定是伸手必被捉,那兩人又說國公,定當是指曹國公李文忠。”
靜女佯嗔道:“李文忠早死了,他兒子李景隆襲了爵位…….對了!這個李景隆可不一般,你可曾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