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和白溝河不一樣,磅礴大雨隻劈頭蓋臉下了一天,第二日便止了。在第五安看來,這不應該算是下雨,而是一種洗禮。
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城管軍。
經過一天的洗禮,衆豪傑對打真定一事完全贊同。并且,這個最後決定不是由軍委會作出,而是城管軍團以上幹部大會舉手表決通過。
花花真定府,錦繡太原城。
一衆豪傑雖然發言最初都要提到進步,但随後說的最多的還是真定城的繁華。
第五安沒有與衆人一起津津樂道,因為他對真定的印象不是繁華,而是蹊跷。耿炳文就是蹊跷地死在真定城,死在自己手下。
對于蹊跷,必須要懷有足夠的慎重。
畢竟,他知道由于自己和李景隆的介入,眼下的局勢已不可能和原來的曆史一模一樣,須得事事小心為上。
尤其是在怎麼打真定方面,還得細細琢磨。
還得集思廣益。
孫知縣上言,真定府轄定州、冀州、晉州、趙州、深州,其中以趙州、定州為大,得趙、定二州即得真定。
既然城管軍已有曲陽,若再将新樂、定州、行唐三縣攬入囊中,則定州歸矣。有定州為後盾,次取趙州亦當不難。
第五安等人聽得明白,但一緻認為那是民政管理,與軍事無涉;真定府内并無其他駐兵,甚至武陽衛都被何福抽調,僅有真定衛五千六百餘人。
若能直接攻下真定城,則府轄州縣自然歸燕。
見孫知縣面色尴尬,第五安又鼓勵一番,讓其認真做好民政管理,待打下真定府,或讓其做定州知州。
孫知縣大悅,整日勤政,又多向新樂、行唐等縣派人探聞,為城管軍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各縣州土豪的信息。
自從打倒了鮑餘,張信對打土豪情有獨鐘,親自率軍往返四周州縣,将其名聲惡著者捆綁公審。
但他主持公審便省去了公訴人、訟師等環節,直接讓圍觀百姓當面訴告;無論欺男霸女,還是偷雞摸狗,沾得上邊的都是鐵打的罪證。
十餘日後,定州全境歸燕。
孫知縣喜滋滋地提前做了定州知州,并且好一個鞠躬盡瘁,沒日沒夜地将定州黃冊魚鱗歸造完畢,又提名定州轄下四縣的知縣,讓定州有可能是暫時、但目前看來絕對是鐵了心地跟着城管軍。
第五安很欣慰。
張信與孫知州一樣很勤政,不同的是他勤的是軍饷的帳本。
定州境内的土豪不多,但和鮑餘一樣真的很豪。一圈土豪打下來,他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想最初,他可是質疑第五安饷銀之策的,但現在則說老百姓也不容易,如果随了軍,則雇銀一定不能低了。
有了銀子,形象也就不能少。
第五安與衆豪傑商議,最後結合實際采用了募役而不募兵的辦法。定州境内所募之人,願當兵的則當兵,不願當兵的則負責看管、押運辎重糧草等等。
至于饷銀,标準為每人每年白銀十兩。
如此以來,城管軍雖沒有募得多少兵,但募得役夫足有兩千五百餘人。讓原來辎重軍卒全部得到解放,恢複了有戰鬥力的三千人馬。
張信很高興,馬不停蹄地操練洛書九宮陣和河圖五方陣;第五安高興之餘也有憂慮,正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的憂慮。
一月饷銀便要支出五千多兩!
雖然目前的軍饷儲備足夠城管軍開支個兩三年,但畢竟不能坐吃山空啊;打土豪的事不能放松,一定堅持走一路打一路的既定方針。
任建建專注于真定及周邊軍情,并沒有任何地方讓第五安判定他到底是不是明非。過去半月餘,第五安甚至又認為是自己多慮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多慮,隻能說第五安認為自己判斷有錯;畢竟那塊紙片不是無中生有,所以一定有那麼一個人;隻是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又懷着一顆怎樣的心。
第五安有些無奈,隻願那個人不會防礙曆史沿着原有的軌迹走下去;或許這已經不可能,隻能說不會防礙朱棣最後當上皇帝吧?
…………
天硯山位于真定西北,兩地相距二百餘裡;峰頂有一巨石,長寬百丈,形如硯台。
石上坐着一人,看相貌當是四十出頭;閉目盤腿,隐隐約約散發着内氣,讓其周身的空氣顯得有些扭曲。
黑色乃忌色,普通人當然不能任意穿着,但此人顯然沒有将朝廷的規制放在心裡,一身黑袍十分合體。
像他這種人确實不需要在意服飾的顔色,隻因為水雲間習坎五個字。
巨石邊沿坐着三名年輕男子,分是水雲間弟子陽虛、陽懷、陽若,與易十三曾經的近侍陽谷乃胞兄弟。
陽虛看着巨石中間的習坎,小聲贊道:“宗主的功力實在是高深莫測,我看應該能位居天下五行之首啊。”
陽懷點頭道:“大哥說得有理,想那乾元宗第五元貞已然不是宗主對手。隻是,宗主并未說明一定要取了那人性命啊。”
陽若面上露出恨色,道:“少宗主說得很清楚,四弟就是死在乾元宗大弟子第五安手下,這番南來,我必然向他索命!”
陽虛搖頭道:“三弟,你不是那人對手,還是聽宗主安排,切莫意氣用事。”
陽若有些氣餒,道:“宗主關心的都是大事,若許根本就不會為四弟報仇……”話未說完便止了聲,然後與陽虛、陽懷同時站了起來。
他們看到習坎站了起來。
習坎向三人望來一眼,輕聲道:“此人的事,亦是大事。不過還需要等幾日,待我疊水訣徹底圓滿以後再說。”說罷也不理會三名弟子,負手踱至巨石邊沿,遙遙看向東方。
陽虛三人遠遠候着,大氣不敢出。但聽得宗主如此說,心中自然已是極為欣喜,隻要能為陽谷報仇,遲幾日又何妨?
習坎并不關心陽虛三人的心思,因為他自己已是心思滿腹。
他看着像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但實則已逾五十;在過去的五十年中,他已隐忍了二十年。
從洪武十三年開始。
那個時候,朝廷還有宰相一職;他自己便是相府主事,或者說是胡相最得力的謀士。
彈指雲煙啊!
事情過去二十年,習坎早已不再感概,但回憶舊事時,還是忍不住會懊悔。若不是在那個時候去了倭國,或許胡相一家就能避免隻剩下易十三這根獨苗。
回想着當夜救出那個四、五歲孩子的情形,他暗自咬緊了牙,眼睛裡的仇恨像火苗一樣燃燒起來。
老天有眼啊,機會終于來了。
又忽然一笑,他喃喃道:“人作孽,不何活。就算你是皇上又如何?一手打下的江山還不是亂了?朱棣,我是要感謝你啊,若不是你起兵亂了世道,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不過,既然你姓朱,那這江山也不能屬于你。”
習坎長籲一口氣,扭頭看向陽虛三人。
陽虛趕緊上前,道:“宗主有何吩咐?”
習坎道:“倭國那邊消息回了沒有?”
陽虛道:“回了,說是大内氏作亂,足利氏忙于應付,實在無法抽兵相助。”
習坎沉默半晌,道:“也罷,就當是對少宗主的考驗吧。”然後又看向東方,再不言語。
山風拂過,巨石上黑袍舞動飄搖,像是展翅欲飛的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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