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人間畫舫。
河水在夜色下安靜地流淌,十數根船橹在水中緩緩劃出輕微的聲響,甚至不及舫船第三層那間雅室裡的動靜大。
雅室内有一張大床。
準确地說,是由兩張床并在一起湊成的大床。床中間橫着一簾粉紅色的紗缦,紗缦兩側各有兩個人。
李景隆汗流浃背,停下動作直喘粗氣,又不知想到什麼,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輕聲說道:“我的猛人,可别讓我失望啊。”
身下傳來一陣輕呻,道:“李公子真要失望了,香爐實在受不了了。”
李景隆側頭看去,見薄薄的紗缦後面身形晃動,喘息聲急,笑道:“你看人家紫煙,現在還是生龍活虎一般,你怎麼就被她給比下去了?”
身下嘤咛一聲:“那是因為李公子比易公子更猛啊。”
李景隆哈哈一笑,摟着身下那個赤裸的身體翻轉,自己長出一口氣平躺着,然後笑眯眯地看着那白玉一般的身子從自己兇前坐直起來,将瀑布般的黑發高高撩起,露出白蔥一樣的脖子。
李景隆閉上眼睛,任那團白玉在自己胯上起伏蠕動。過得片刻,他忽地覺得下面挺拔難耐,忍不住嗯的一聲悶吭,然後便有些魂飛天外的窒息。
呼出一口濁氣,李景隆側頭笑道:“十三,你又比我快些?哈哈。”
紗缦那側傳來易十三粗重的呼吸和讪笑,半晌說道:“公子威武,十三自愧不如。”
李景隆哈哈大笑,道:“香爐、紫煙都是人間畫舫新來的猛人,我們若不威武,豈非要敗倒下她們身下?”說着示意香爐、紫煙二女離去,自己則穿上亵衣重新躺下,歎道:“不過說到猛人,我真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
易十三亦重重躺下,道:“公子說的是張信?”微微思量,又道:“按時日算來,那東西應該到北平了罷?”
李景隆眼睛閃亮起來,死死盯着艙頂,緩緩說道:“今明兩日必到,可那東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張信必須是猛人,而不是被那東西給吓倒的慫人。”
易十三想了想,道:“十三不明白。”
李景隆想了想,說道:“你不用明白,也不會明白。”
易十三不再說話,嘴角卻微微揚起,似乎表達着一個自己才明白的意思:“我明白的你也未必明白……”
…………
北平都指揮使司。
夜裡亥時,張信終于将次日整軍事宜預備妥當。一邊收拾物件準備回宅,一邊搖頭苦笑,自言自語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像第五兄弟一樣閑啊?”
第五安很閑,閑得讓張信很納悶。
短短二十餘日,竟然先後來看望自己四次,這還是與自己見着面的次數。而聽軍卒報得消息,除此之外第五安還找了自己五次,隻是那五次自己确實忙得不能抽身,未予見面。
說的是第五安閑,但張信知道他找自己必定是有事。隻是蹊跷他每次都不明說是什麼事,倒是反複念到燕王如何了得。
張信有些猜想,但亦是沒有明說。
不過,張信認為第五安說的話倒是沒有錯,因為自己比他更了解燕王,那确實是一個了得的人物。
想着燕王,張信心中有些黯然。
張信不知道第五安找自己有什麼事情,但知道在他反複念道下,自己越發懷念以前跟随燕王出征的日子。
金戈鐵馬,恣意馳騁,殺殘元流騎如屠狗宰羊。那是一段意氣風發的日子,那是一段酣暢淋漓的軍旅生涯。
然則時過境遷,自己調去了海門,日日與倭賊海盜相鬥,而戰神一般的燕王竟然先病後瘋。
張信自然知道燕王不是真病真瘋,但這樣更讓他感覺難受。畢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裝病裝瘋啊,何況是燕王這樣的人。
這也是自到北平以後,張信一直未去拜見朱棣的原因所在,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職責。
想着燕王目前的處境,腦中卻不斷閃過昔日随他縱橫戰場的畫面,張信突然覺得自己于情于理都應該去燕王府一趟。
雖然有監視燕王的職責,但并沒有不允許拜見燕王的命令啊。
念頭及此,張信立即換上平服,準備先去燕王府後再回自己住宅。剛剛出得都指揮使司大門,侍衛鄭關西卻追了上來。
張信對這個新收的侍衛還算滿意,笑道:“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
鄭關西低聲道:“謝指揮請你馬上去……”
…………
張昺将頭探出窗外細細觀察一番,然後才緊緊關上窗牖。速速坐回椅子,目不轉睛地盯着謝貴。
謝貴面色沉重,目光從張昺、張信二人臉上掃過,低聲說道:“京師來了密诏。”
張信道:“請指揮使詳說。”
謝貴一字一頓,說道:“密擒燕王!”
張信微怔,遲疑道:“不是讓我們監視燕王嗎?怎麼又要擒他?”
張昺心中直跳,低聲道:“張佥事怎麼糊塗了?以前是監視,現在是密擒啊。”
謝貴點頭,道:“诏中授于我等先斬後奏之權,燕王若是拒不就範,可将其就地正法。”
張信背心一涼,默然無語。
張昺沉思道:“既然是密擒,我們首先要想辦法進入燕府才行,可燕府對外宣稱燕王犯癫,概不見客啊。”
謝貴道:“雖然如此,但我們三人來北平之後,還未拜見過燕王,這卻是不合禮制的。不管見與不見,我們都應該遞上拜貼,表明我等探望之心。”
張昺道:“若是燕府不允探望,又該如何?”
謝貴搖頭道:“此事緊急,不容耽擱,明日先遞上拜貼再說。若是燕府同意探望,則借機密擒;若是不同意,那便需要些時日準備強入……”
張信忽然道:“還是遞拜貼吧,我親自去。”
謝貴一喜,道:“若是張佥事親自遞貼,燕府自然會看重一些。不過,我們也要做好強入燕府的準備。”
張昺道:“燕府不過八百甲士,北平七衛雖然戰力平凡,可張佥事整饬的三千軍卒卻是極為勇猛,用來擒燕已然綽綽有餘。”
謝貴道:“萬萬不可大意!擒燕不是小事,須得細細斟酌,面面俱到……”
張信低聲打斷謝貴,道:“指揮使,正所謂隔牆有耳,此等細微密事,還是等到燕王回貼再議吧。那時必然已知能不能進入燕府,我們則可針對情勢速速謀劃,亦不擔心走漏消息。”
謝貴、張昺互視一眼,深以為然。
辭别謝、張二人,張信心中澎湃,他一直不相信燕王要反,但不得不接受黃子澄的薦舉來北平監視燕王,心中本已有些愧疚。
此時知道朝廷要擒拿燕王,張信心中越發複雜,愧疚、焦慮、不安等齊齊湧上來。
回到宅中,張信知悉母親已歇息,于是輕手輕腳走進客廳,自己沏了杯茶,邊喝邊歎道:“整日這般忙碌,竟沒有時間向母親盡盡孝心,真是慚愧。唉,不知何時才會像第五兄弟那樣閑…….”忽地一怔,暗道:“王氣在燕?”
張信記得第五安說過,天下太平言之過早,須知王氣在燕!
一念至此,張信額頭瞬時泌出一層細汗,暗道:“王氣怎麼會在燕?若要如此,隻有反叛才能……”手中一僵,茶杯頓時摔得粉碎。
此時夜靜,茶杯碎聲驚醒了張母,她起身來到廳中,看到兒子滿面大汗,不禁問道:“信兒,你可是病了?”
張信趕緊強笑,道:“孩兒沒病,隻是天太熱……”
張母笑道:“我生了你,還不知道你的性子?有沒有說假話,我一眼便看得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信遲疑半晌,道:“母親,你覺得……燕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張母面露恍然,低聲道:“你也聽着那首童謠了?”
張信一怔,問道:“哪首童謠?”
張母嗨了一聲,低聲說道:“莫逐燕,逐燕燕高飛,高飛上帝京畿。這幾天北平城中的小孩都傳着唱呐,你竟沒聽着?”
張信腦中轟然一響,充斥着各種聲音和畫面。一會是王氣在燕,一會是莫要逐燕;一會閃過燕王縱馬橫刀的形象,一會閃過皇宮内那道偏弱的身影……
再看看母親滿臉的擔憂,張信心中突然一狠,暗道:“不能盡孝事小,惹上滅族之禍才是事大!”趕緊安撫母親,侍其歇息,自己去轉身出了門,直奔燕王府而去。
…………
道衍已回慶壽寺,朱棣獨自一人進了密室,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直至亥時,他才一臉疲憊地出來,令下人沏來一壺濃茶。
值此,門人通報都指揮使司張信佥事求見。
朱棣微微一怔。
他自然記得張信,也很欣賞自己那位曾經的下屬,但那畢竟已是往事,眼下人家可是帶有京師職責來到北平的。
念及此,朱棣面上不悅,道:“我現在犯癫,豈能見客?你直接回話便是,何苦讓人家白白等候?”
門人局促不安,遲疑道:“我是這麼回的話,但他說有要緊事,務必要我通傳,還說此事與京師有關。”
朱棣冷笑一聲,暗道:“他不過是與謝貴、張昺一道來監視我的,能有什麼大事?若京師真有大事,寅人為何沒有傳來消息?如此看來,多半卻是來試探我……”口中說道:“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