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魇
夢魇
蕭顔眼含殺意,但姜錦見他像是受了刺激,渾身炸毛的小獸一樣,卻忍不住笑起來。
“别緊張,我也沒吃虧。”
“是誰?”
姜錦見執拗的問着,便輕輕笑了笑,“還能有誰,也就那姓陸的罷了,他聽說王氏不舒服,還以為是我下了毒,跑來找茬,今兒也多謝衛三哥幫忙,不然那人說不準還繼續糾纏呢。”
衛三郎見她臉上帶笑,心裡頓時一股暖意,“我也就是正好碰上了。”
蕭顔看着這衛三郎就不是很開心了,長得也不怎麼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蔥,倒是借着這個機會登堂入室了。
不過他看姜錦神色頗自如,也松了口氣,當然,心裡也記恨上陸齊林了。
然後,衛三郎要去倒茶端給姜錦,被他攔住了,“你可是客人,怎麼好讓你倒茶呢”
“唉,你還是個孩子啊。”衛三郎歎息道,“還是我去倒茶吧。”
“不,我已經不小了。”
蕭顔搶先一步掀開門簾,然後——柳葉進來了,然後他就讓柳葉倒茶去了。
大概是他語氣太自然,柳葉也不以為意,端了兩碗茶進來,進門才注意到姜錦的脖頸,吓得差點把碗給摔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誰傷了你?”
“還能有誰,王氏他好兒子呗。”
柳葉有心細問,加上她也有事要和姜錦說,便看了一眼衛三郎。
衛三郎見此,且人家自有人來照顧,倒有些不好再坐了,便要起身告辭。
“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城,不然趕不上城門關閉了。”
姜錦确實還有事情和柳葉說,便也沒留他,隻道,“今兒不管怎麼說,多謝三哥仗義執言,改日登門道謝,柳葉,送送衛三哥。”
柳葉其實更關心姜錦的傷勢,然而姜錦發了話了,她也不好不聽從,因此送了衛三郎離開,又急急的回轉,進屋就問姜錦到底怎麼回事,有沒有什麼不适,要不要請大夫。
其實姜錦倒也不覺得是多大事,主要是她剛穿越回來那會兒,比這嚴重多了,眼下也就脖頸上火辣辣的疼。
柳葉還是不放心,拉着姜錦上下看一下,見姜錦的神色也挺鎮定的,臉色也沒多大異樣,方才放下心來,去屋外水缸裡舀了水到木盆裡,端進來服侍姜錦重新洗漱。
姜錦和陸齊林打起來了,一身狼狽,的确是需要重新整理下。
阿容畢竟也是個半大男孩子,關鍵是他心裡可是個成年男子,很見機的出去了。今兒這事,也讓他本來就有的遲疑少了不少。
屋裡姜錦則是問柳葉去哪裡了,看柳葉的神色,也是有些心事重重的。
柳葉一面把姜錦已經很是散亂的頭發打開,一面輕聲道,“我去了泉水庵,還是為了王氏的事。我今兒中午送飯過去,惠甯師父的徒弟知空把事情跟我說了一回,我本來想等你回來再說王氏病了的事的,沒想到那姓陸的竟然先來找姑娘您的麻煩。說來真是好笑,你知道王氏因為什麼病的嗎?”
“因為什麼?”姜錦也有點奇怪,看陸齊林今兒那個瘋癫勁兒,她有那麼一瞬間,恍惚還真以為自己給王氏下毒呢。
“因為餓的!”柳葉提起此事,實在忍不住臉上表情,噴笑道,“那王氏聽說飯菜是小姐做的,死活就不吃了。你想想,她那樣在侯府裡說一沒人敢回二的人,哪頓飯能錯過了,又不是莊戶人,饑一頓飽一頓的,這一頓飯餓着了沒吃,又自己吓自己,等到半夜裡,肚子可不就難受了嗎?肚子難受,眼前發黑,再自己吓唬自己,就把自己吓暈了啊。”
姜錦萬萬想不到真相如此,也挺無語的,想起陸齊林今兒發瘋,“王氏那好兒子,還說是我下的毒呢。”
柳葉嘲笑,“要說這事和姑娘你有什麼關系,也就是王氏對不起姑娘您,心裡有鬼罷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虧心。飯菜裡可沒什麼問題,王氏其實就吃了小半塊餅,剩下的都讓伺候她的丫頭吃了,人家可一點事兒都沒有呢。”
姜錦聽了也松了口氣,她也擔心定南侯府混賴賬,如今王氏其實沒怎麼吃自己做的東西,這可賴不到自己。
姜錦放下心來,陸齊林就比較傻眼了。
泉水庵裡不見男客,陸齊林和王氏是在門外見的。
和他的想像不同,王氏的臉色其實還不錯,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兒小嬌柔。
陸齊林甚至又重新審視了,一下,沒錯嬌柔。
王氏不知道他兒子的心理活動,雖然十分感動,卻很是堅定的,一臉充滿犧牲精神,聖母一樣對陸齊林道,“這庵裡日子是不好過,但是為了你的婚事,為了侯府的前程未來,為了大局,我能忍!”
王氏覺得自己真是個好母親好妻子,特别的讓人感動呢。
陸齊林可沒領會到王氏的精神,完全沒有誇贊王氏真是個好母親,反而忍不住問道,“不是說,您中毒了嗎?姜氏給您送的飯有問題?”
“我是不舒服,不過那飯,丫環吃的多,所以也沒多關系。”王氏輕描淡寫的道。
“那丫環死了?”
“丫環哪有那麼嬌慣。不過我覺得姜氏肯定也沒安好心,不然我怎麼就肚子疼了。”王氏皺着眉,這才突然注意到陸齊林手被包紮着,“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受了傷?”
怎麼回事?看着王氏好端端的站在這裡,陸齊林還真開不了口了。
怎麼說,以為您老中了毒,撸起袖子找姜氏吵鬧,還讓人捅了一刀?
陸齊林雖然在很多時候性情沖動,但是也不純然是智障,至少此時,他偶爾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比如今兒這事,他也覺得自己恍惚是個智障。
其實,這事兒還真不能全怪陸齊林,很多事都是陰差陽錯。
他先聽了表妹寶姑娘的話,心裡有些半信半疑,去問了他爹定南侯,他爹定南侯正好忙着接待一位來訪的二品官兒,說的很簡略,隻說并無大礙,虛驚一場。
于是陸齊林還以為,他娘是中毒了,但是虛驚一場,人沒大事。不管如何,當兒子的,知道了這事,怎麼也得去探望一下,前往泉水庵,泉水村又是必經之路,定南侯也早叫人盯過姜錦的動向,陸齊林就準備去找姜錦算下賬。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王氏覺得兒子一點都不懂得感恩,自己都為他這麼犧牲了,還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簡直太讓人生氣了,一甩袖子進了庵裡。
“橫豎我沒事,也不留你了,時候也不早了,天色也不好,你早點回府吧,琥珀送送世子。”
留下個丫環送陸齊林。
雖然丫環說話吞吞吐吐的,陸齊林還是在丫環口中得知了真相。
自己把自己吓暈,還真是他娘的做派,想起昨兒剛剛見過的未來嶽母,雍容端莊的秦王妃徐氏,陸齊林心中也是一陣無奈。
如果他娘能消停點,之前的種種不說,和長甯郡主的婚事何至于鬧到這個地步?
他總算是理解了,他爹的良苦用心,把他娘送到庵裡還能生出事來,若是在府裡,還不知道是不是會出别的幺蛾子呢。
心中煩躁,偏天色也陰沉,一點都不給陸齊林顔面。他從庵裡出來,還沒到泉水村,天上就開始下雪。
天色更昏暗了,頗有幾家點亮了燈火,倒是這黯淡的天地添了些暖色。
柳葉一面點了油燈,稍微有些可惜的道,“可惜這一兩銀子的飯是賺不到了,真是可惜了,一頓飯一兩銀子,哪裡再找個這樣的冤大頭呢?”
姜錦經曆的多,雖然也有些可惜飛跑的銀子,倒也看得開,之前一千兩丢了都能看的開,何況眼下。橫豎也是敲王氏一筆,敲到的多,敲到的少,都是賺到的。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那個神經病陸齊林,這貨當初怎麼活下來的?還立了大功?
姜錦覺得真的挺奇怪的,今兒這事,其實細細想想,挺經不起推敲的。
她要真想謀害王氏,若不是第一天就把王氏給弄死了,肯定也要等多敲些錢出來。
王氏這樣的肥羊,不把羊毛薅盡了,羊奶擠幹淨,一般人都不舍得把王氏弄死吧。
陸齊林要不是性格沖動的不行,就是被人蒙蔽了。
這話又說回來了,陸齊林好歹也是當年那場大敗的幸存者,還領了西南十八寨歸順,給大梁挽回了顔面,想來也不是沒本事的人,這麼個性格,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姜錦是十分不解啊。
蕭顔更是不解。
在他看來,陸家也算是昏招疊出了。
要說這一家子是笨人,也不能算是笨人,可是要說這一家是聰明人,可真不算是聰明人,本來辦事也辦的差不多,最後非要節外生枝一點。陸家這一家子總是覺得聰明的笨蛋,總在不該精明的時候精明一把。
就拿原本許諾給姜錦的一千兩銀子來說,哪家勳貴少那一千兩銀子?不就一千兩銀子?又沒多少,一套頭面,一個古董而已。
就因為大家都不缺錢,柳葉說陸家沒給姜錦那一千兩贍養銀子,朝上很多人不相信呢。
蕭顔擔心陸家又出什麼幺蛾子,就問的很仔細。
聽到姜錦說陸齊林出賣色相的時候,陸齊林才暴怒的,蕭顔有那麼一瞬間,頗覺得奇怪。
正常人就算是生氣,也不會氣的那麼厲害,該不會那陸齊林真做過出賣色相的事情?
西南邊陲太遠,到底發生過什麼,誰都不知道,蕭顔之前也沒在呢麼關心,眼下出了這個事,他便決定派人去西南走一遭。
一方面陸齊林和他背後所站的定南侯府支持三皇子,那也是他的對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另一方面,姜錦雖然是個傻女人,自己也欠了她些恩情,難道還真讓姜錦被陸齊林給欺負了?
蕭顔打定了主意,看一眼姜錦脖頸上紫紅色淤痕,心裡有幾分說不出的難受,他生母,當初死的時候,脖子上也是……
姜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見他臉色不好,還以為他驚吓道,便輕笑道,“看着吓人,其實也沒什麼事,你要是害怕,就不要看了,等會兒吃完了飯,早點睡吧。聽柳葉說,你今天去私塾旁聽了,回頭我問問村裡私塾多少錢,好讓你去上學。”
蕭顔點頭道,“我隻是有點擔心,還有王氏那裡,那錢賺不到了好可惜。”
姜錦笑道,“也沒什麼好可惜的,橫豎咱們也有地了,怎麼着都餓不死,再想辦法掙錢就是了。”
“可是天越來越冷啊。”蕭顔有些擔心的道,“現在這個氣候,能做什麼生意掙錢呢呢?”
姜錦看着他皺着小小的包子臉,忍不住笑起來了,“小孩子就不要擔憂那麼多了,容易長不高的,别到時候還沒我高哦。”
姜錦的個子在同齡中都算是矮的,因為原主姜錦娘那幾年眼中營養不良,這讓前世有高挑大長腿的姜錦很是郁悶。
最近經濟寬裕,她買了好幾次大棒骨熬湯,争取能夠多漲一點,畢竟原主的實際年齡還不到十七周歲呢,還是有長高的可能性的。
然後她喝不少不說,還逼着柳葉和蕭顔多喝。
蕭顔又不能說自己實際上高的很,姜錦這個女人實際上還不到自己的下巴,也就比自己的肩膀高那麼一點兒。
因此隻好默默的喝骨頭湯補鈣長個子。
不過這種感覺,也有點奇怪,他的童年過的十分凄慘,可沒有人想着法子給自己補充營養。自己能夠長高,大概全靠自己母族那邊的基因。
蕭顔的生母榮美人是有四分之一的外族皿統,皮膚雪白,身材窈窕修長,五官精緻輪廓卻也深刻。
到了蕭顔身上,大概有八分之一的皿統,但是也讓他的外貌更加精緻更加美豔,身高也沒受到多少影像。
這邊兩人說着話,那邊柳葉端着盆進來了,帶着點驚喜的道,“姑娘,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姜錦也有點吃驚,然而走到窗戶邊一看,“果然是開始飄起雪花了。”
也是如今是十月中旬了,雖然還不用燒炕,但是屋内的空氣已經極冷了,如果不是家裡的被褥都是今年新做好的,又做的厚,不燒炕也要放幾個火盆子了。
天空灰蒙蒙的,雲層極其厚,看樣子,這一場雪是難免了。
因今兒姜錦受了傷,也沒動手做飯。柳葉做了細細的拉面,姜錦指揮着柳葉用骨湯煮了湯,又炒了個白菜,晚飯也就這麼解決了,雖然不算很豐富,但是至少看起來還是挺溫暖的。
熱呼呼的一碗湯面下肚,姜錦緊繃的精神終于放松下來,拿了傷寒論翻了兩眼,聽着窗外的風雪聲,很快便沉沉的睡過去了。
然後半夜卻被驚醒了,姜錦恍惚聽到外間的阿容在低聲喊着什麼,聲音凄厲,吓了一跳,披了棉襖下炕去看。
外間床上,小小的孩童臉上猶有淚痕,手在隔空抓着什麼,嘴裡模糊喊着,不要死,娘什麼的,也不知道到底夢見了什麼。
姜錦怕他夢魇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推醒,“阿容,阿容,醒醒。”
蕭顔花了好幾分鐘才從夢中清醒過來,看着茅草屋頂,鋪在土炕上的青黑色被褥,以及被窗外雪光映照着的姜錦,方才漸漸回到現實。
說來,也是十幾年了啊。
如果不是今天姜錦被掐了脖子,而且今天又下了雪,他自己都快徹底忘記那一年發生的事情了。
姜錦看他神色還有點恍惚,忍不住輕聲問他。
“到底做了什麼夢,這麼難過?”
沉默了許久,蕭顔才輕輕的出了一口氣,“夢到我娘死的時候。”
第二天早上雪已經停了,但是地面上還有積雪。
現在不用給王氏送飯了,姜錦倒也不用起的那麼早了,柳葉又顧念着她受了傷,還特地做了蛋餅,又說要去鄰居家買隻老母雞炖了給姜錦吃。
姜錦自己其實也沒覺得是多大的毛病,她犯愁的是,怎麼進城,現在都穿的布鞋,路上還有積雪……
雖然也有木屐皮靴什麼的,以她現在的條件,之前也沒想起來置辦,也十分麻煩。
村裡趕牛進城的也不知道今兒去不去,如果不去,就隻能撘進城做小生意的那一家了,那家姓李,但姜錦并不算很熟悉,有些不想麻煩。
可是也沒辦法,姜錦猶豫了一下,便往那家走過去,沒想到還沒走到李家,迎面卻撞上了陸齊林。
陸齊林一臉尴尬,他昨晚上耽誤了時間,到了城門口已經下雪了,想了想沒辦法,隻好回來找了一家借宿,這正好出門,哪裡想到和姜錦撞上?
然而姜錦卻一臉冷漠的走過去,就當陸齊林不存在了,讓陸齊林覺得更尴尬了。
到底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姜錦搭了人家的順風車進了城。孫老爺子見她脖子上傷痕,先是吓了一跳,知道原委了,大罵陸家,又安慰姜錦。
“不做那買賣也好,等回頭你攢些錢,做點别的買賣也成啊。”
“我想過了,等中午時候,我去趙二那問問,有沒有合适的小鋪子租下來也成啊,就憑我的手藝,賣點吃食怎麼也餓不着啊。”
姜錦昨晚上也想了半夜,覺得吧,女人還是要有錢,她要多掙錢啊,不然何必和王氏這樣的人再有交集。